同心结上金线缠绕,如他亮出锋的剑鞘,金合欢在鞘身点缀。
收到薛不虞的同心结,柳茸在手中摩挲半刻,投入火中。
“浪费钱。”小青不痛不痒地评了一嘴。
柳茸笑盈盈问:“你今日的功课可温了?”
她像刺猬般碎步逃走,又被柳茸拖人叫回。
作为国子监第一批女弟子的预选,她的事柳茸没少上心,离如国子监还有些许时间,她愈发寡言少语,偶尔显出愁容来。
“怎了?过去不是叫嚷着定能入国子监的吗?”
小青欲言又止,“真要去吗?”
柳茸抬头凝她,她将眼转向一头,“……我跟脚不好。”
柳茸明了,她是在怕出身受人非议。
勾栏院的出身怎也不算好,受人诟病是常有的事。
小青这几年大了,不再如幼时般嚷嚷回勾栏院,该知晓的也都知晓,现在,她怕旁人去知晓。
对女子而言,进过一趟勾栏院,即使什么也不曾发生,也会饱受周围人非议,似乎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她们与士人,云泥之别。
柳茸摸着身下的椅子。
“阿姊的跟脚也不好,你看,我如今坐在哪把椅子上?”
“可那是国子监……”小青小声嘟囔,似乎惧极了惯用笔墨的人。
柳茸替她拟了封信,“你明日去一趟国子监门前,替我转交此信。”
“这是何物?”
“你的退书。”
小青接过书的手一抖,一动不动。
“交了此书,国子监自会将你除名,你便不用入了。”
“不行!”她红了眼眶。
“为何不行?既然你如此痛苦,我放你走,你的名额让渡他人也算一桩善举。”
“这是我自己考的!我自己选上的,我不让!”为此她付出了几多日夜,自己心里清楚。
宁愿扔了也不给旁人。
“按国子监的规矩,你若除名必须在你之下替补一员。”
“还是在我之下?”小青更听不得,要她让贤给不服的人比杀了她还不好受。
柳茸转过头,“你去不去?”
“……去。”她声若蚊呐。
柳茸听不听,“不去?”
“去!”
柳茸会心笑了。
“那本宫将信收好,你若有需随时来与本宫说。”
小青跑得比兔子还快。
柳茸吹熄烛火,沉郁的浊气呼出体,随烛而散。
如此不好的跟脚都能与许多士人跨进同一个门槛,怕是那些比小青出身好的人反倒要相形见绌才是。
该为此苦恼的从来不该是小青。
大吉殿内灯火刚熄,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柳茸听出是禁军的动静。
“发生何事?”柳茸问宫娥。
“回娘娘,是羽林中郎将何萧。”
羽林中郎将属宫内禁军,何萧还是自己一手提携,柳茸命人将所有殿门大开,“让他进来。”
一身盔甲的男人走上大吉殿,柳茸的身影在屏风内,隔着画纱,朦胧地不真切。
“何大人,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来人在屏风外作揖,“下官奉旨搜宫,还望娘娘海涵。”
“搜宫?”
屏风内,华服下的人如山峦巍峨起伏,从席上起身。
“这架势,本宫倒以为你们是来逼宫的。”
“臣等无心叨扰娘娘,只是有贼人言娘娘高居后位与镇国大将军薛不虞有染,互通信物,特请搜宫以明娘娘清誉,正天下人心。”
“望娘娘恩准。”
柳茸合眼,略略颔首,“谁说的?”
殿内死寂,冬风刮耳。
少顷,男人的声荡开来,“妄言之人乃少府监主簿李厂,已于府中自裁。”
“一个从七品主簿,就能妄言本宫,还能让我大梁禁军为这等捕风捉影之事搜宫?”柳茸鼻端轻哼,“好大的面子。”
“事关娘娘,臣不敢姑息。”
宫人意欲阻拦禁军,柳茸摇摇手,遣退宫人。
“你能入禁庭便说明陛下同意了吧。”
何萧拱起的脖子一梗。
柳茸声音紧接着落下:“可是疑心本宫寝殿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什?”
“不敢。”何萧神情肃然,“少府监主簿李厂曾于卧龙寺敬香,见有一人形似娘娘,与镇国大将军状若亲昵,故传非言,臣已命人拔去其舌,以儆效尤。”
拔舌是个好刑罚,从被发明出来就注定了它既可以让人多说些话,也可以让人不多说一个字。
“此事尚未传远,还望娘娘配合搜宫,以遏谣言。”
“准,”柳茸微微点了一个字,“搜罢。”
何萧脸上浮过一丝愕然。
“不进来么?本宫让你们搜你们怎么反倒不敢了?”
“那臣……得罪。”
“不过,”柳茸发话,“本宫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们进来前本宫也要搜你们的身。”
“娘娘是信不过臣?”
“这也是在为大人着想,万一大人有东西落在了本宫寝殿,那就不好说了,你说是吧,何大人?”
柳茸不再不回答,静静僵持着。
何萧的脸色很不好看,良久挤出一句解衣。
一众男子齐刷刷解下蹀躞、官服、里袍,宫人一一查验。
“娘娘满意了?”
“准。”
一行禁卫入了殿内,窣窣窸窸,铜枝灯幽幽煌煌,人影重叠。
柳茸见他的眉头越搜越深,两手空空,不免好心出言提醒,“何大人,是不是该搜搜本宫的榻底了?”
“还是说何大人原本想搜出什么?”
何萧面色不显,加快动作,大吉殿几乎被翻了个底,连手笼里的灰也被倒出仔细翻查。
终于,何萧的目光聚焦在薰笼上。
同心结烧成了灰,但有金线在炭火间,映着烫红的光。
“娘娘的薰笼平日是放衣的,今日可是掉入什么物什?”
“这个,要问本宫身边的女官了。她今日在此小坐,本宫也不知是什么。”
何萧像是抓住了锚点,“在娘娘的宫里娘娘不知是何物?”
“何大人不若自己看看。”柳茸挑着下颌。
何萧狐疑地蹙眉,禁卫挑出金线。
“将军府外的酒肆多以金线缠同心结,娘娘莫不是要告诉臣这位女官有心仪之人,还将信物带至娘娘处,还不慎掉入娘娘衣覆的薰笼?”
“大人,是……”
“是什么?”
“是金丝。”
何萧当即要状告,禁卫紧接道:“是凤衣上的金丝。”
薰笼上的凤衣,俨然一个褐色窟窿。
柳茸的唇角假假扯了下,“大人搜完了?”
灯下,何萧人中已凝汗珠。
“轮到本宫问,大人答了。”
柳茸慢慢踱步,走出屏风,走近他。
“大人方才说什么,同心结?大人何以见得金线就一定是同心结上的呢?”
何萧低头不语。
柳茸拊掌两声,召来宫人。
“拖下去,仗刑。”
两旁禁卫被宫人带出。
只为一个莫须有的怀疑夜入宫闱,实为大忌,何萧也早已料到若搜不出证据至多受些仗刑。
但柳茸杖责一同入殿的禁卫,唯独留下了他。
宫墙上,她的影子缓缓地,挪动着,如松如柳,向着另一道半屈着身子的影子踱步。
两道影子交汇刹那,柳茸垂眸看着他,“赵玉则就是这样教你做事的?”
濡湿的嘲意。
何萧粟大的汗滴在石台,润入砖缝,一根冰凉的金属抬起他的下颌,是柳茸的玳瑁护甲。
尖锐的末梢钩地人皮肉生疼,何萧睁着眸忍住痛。
“本宫一直不懂本宫的行踪是谁卖的,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本宫就懂了。”
“与陈王殿下无关,是臣一时听人传谣,忧心娘娘鬼迷心窍。”他咬死言辞。
“真的吗?”柳茸柔声和气,“既然如此忧心本宫,竟不找本宫商议而是找陛下?”
“你身为宫卫,难道不清楚历朝以来若帝王真信此传闻,等待后妃的是何下场?”
何萧道:“陛下圣明,定会明查,允臣前来便是为娘娘着想。”
“你以为陛下为何会准你入内?”
何萧一怔。
随即了然,皇帝的准许一开始便是柳茸的授意。
“你可是本宫带出来的人啊……”
“是,臣是娘娘带出的人。”下巴间的护甲突然加重力道,何萧表情扭曲,“娘娘,求娘娘再信臣一回,臣不过秉公执法,娘娘当初宣臣不也是看重臣忠心无二?”
柳茸拍拍他的脸,“我一早便知你可疑,所以放在眼皮子底下。”
她不信任何人。
“赵玉则这次的动作还算快。”同心结刚被烧成灰,人就找上门。
但奈何他低估了小青的财迷性子。
如此值钱之物,早被扒出当到东市了,不可能留在宫中过夜。
“本宫还要多谢何大人,给本宫一个抓出内奸的机会。”
柳茸拍拍他的脸。
“娘娘……”
“要对臣做什么?”
“不是本宫要对你做什么,是他要对你做什么。”
他?何萧不得解,下巴上那层刮肉的护甲骤然一扯,柳茸收回了指尖,转向屏风之内,帷帐深处。
“陛下可看见了?此人要如何处置?”
灯亮人现。
新帝阴沉着一张脸,像风雨欲来的密云。
“杀了。”
柳茸卸下玳瑁护甲,“陛下不再审一审?说不定何大人要为自己喊冤呢。”
男人看殿内被摁住的人一眼,添道:“留全尸,送去陈王府。”
开学究竟有谁会高兴,绝望.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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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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