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落针可闻。
萧烬静静地坐在紫檀木书案后,穿着一件素色的常服,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高高束起。
案上,没有堆积如山的奏折,没有亟待处理的紧急军情。
只有一支笔。
一支看起来可以随处买到的普通竹杆毛笔。
笔杆已经被摩挲得光滑油亮,笔尖的狼毫因为长时间使用而有些松散开叉,带着干涸凝固的墨迹。
殿内侍立着的几个宫女,个个垂首屏息。
偌大的宫殿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远比狂风暴雨更叫人恐惧。
桌案前面,禁军首领和紫宸宫的人在此跪了将近一个时辰。
从知道萧长离被人劫走的消息开始,萧烬没有雷霆震怒,没有下令追责,甚至没有问一句关于追捕叛贼的进展。
萧烬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手里那支普通的笔。
殿内其他负责宫禁、暗卫、情报的几人,也都面如土色,大气不敢出。
时间一点点流逝,如同钝刀子割肉。
终于,萧烬缓缓抬起了眼睫。他的目光依旧平静,没有什么波澜,甚至扫过底下跪伏一片的臣属时,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怒意。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都下去吧。”太子的声音响起,清冽如玉磬相击,听不出喜怒。
“殿……殿下?”副统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恐地抬起头。
“事已至此,罚你们,有何用?”太子淡淡地说,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毛笔上,“难道罚了你们,人就能立刻抓回来?”
他轻轻摇了摇头,动作优雅而疏离。
“各自回去,想想日后如何补过。去吧。”
这轻飘飘的话语,比任何鞭笞责骂都更令人心惊胆战。几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更不敢起身。
“怎么?要孤请你们起来?”萧烬微微挑眉,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几人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叩头谢恩,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大殿,后背的衣衫早已湿透。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连同侍候的宫人也一并被王德海赶了出去,殿内只剩下萧烬一人。
此刻清晰地拽着他,坠入那个改变一切的午后。
那年萧烬七岁,还怀揣着孩童心中对父亲的孺慕,他用了整整一个月,用青玉磨成了一个较为圆润完整的平安扣。
不久,萧烬终于御花园的凉亭里逮到了机会。
萧长离难得没有处理政务,斜倚在锦榻上闭目养神,一身银灰色衬得肤色冷白。
萧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平安扣,悄悄放在在萧长离身侧。
做完这一切,萧烬紧张又期待地退后一步,躲到了古树后面,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蝉鸣声嘶力竭,聒噪得萧烬心慌。
不知过了多久,萧长离睁眼看到那枚平安扣,目光在那枚玉扣上停留了片刻,随意地将那枚平安扣拈了起来,对着阳光看了两眼。
“此玉质地太差了,简直难以入眼。”他微微蹙眉,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便看到了躲在树后面的萧烬。
萧长离似乎想起来了,然后将那枚玉扣丢给旁边侍立的王德海,冷冷地说:“算了,收着吧。”
然后,他甚至没再看萧烬一眼,重新阖上了眼帘。
萧烬看着这一切,扣掉了手下的一块树皮。
不是这样的!
母后抱着他,一遍遍告诉他,他出生的那天,父皇虽然远在边关,但第一时间派人快马加鞭送回了大量的新奇小玩意,还有一封信,母后看完了就说他是福星。
那父皇怎么嫌弃自己亲手做的平安扣,就算它粗糙丑陋,就算它不值一提,可自己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父皇怎么可能用那种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看着他?
父皇在外出征回来后,霎时间所有人都失了宠,包括他和母后。
那个闷热的午后,萧烬呆呆地站着,看着那个重新陷入浅眠的男人,直觉在这一刻飙升到了顶点。
一个荒谬却又在疯狂叫嚣着真实感的念头冲破了他的认知。
这个人,不是他的父皇。
这个认知如同晴天霹雳让萧烬手脚冰凉,可紧随其后的,是轰然坠地的枷锁。
也是那一刻,他彻底剥去了“父亲”的伪装,**裸地呈现出那个男人本身的模样。
他看那具身躯,龙袍下,是宽阔平直的肩膀,是劲瘦有力的腰肢。
一幕深烙脑海的景象赫然重现,浴池氤氲的雾气里,水珠沿着起伏的胸膛滚落,滑过紧实的腰腹肌理,没入水中。
强烈的视觉冲击点燃了少年心底陌生的燥热,让他落荒而逃,却在无数个夜晚清晰回放。
从那以后,每一次的对视都会让萧烬心动不已。
萧烬看他那没心没肺的行事作风,仿佛一场盛大永恒的戏剧在他眼前上演,而他只是兴致缺缺的看客。
那份超然物外的冷漠,那种连自身都仿佛可以随意处置的虚无,既令人恐惧齿冷,又散发着一种近乎神性的的魅力。
正是这些,将萧烬心底那头名为独占的凶兽彻底唤醒。
他绝不允许面前这个人消失,他要进步,他要努力,他要掌握一切,他要萧长离独照他自己。
萧烬太早就发现了,早到自己快要发疯。
后宫里那些争宠的妃嫔,宫宴之上异邦王子炽热的目光,萧长离都来者不拒。
朝堂之上,那些他不认识的臣子,奏对时视线若有若无地,滑过龙袍下摆,滑过龙椅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腕。
每一次捕捉到这样的目光,杀意就在萧烬胸腔里疯狂滋长,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恨那些放肆的眼睛,更恨萧长离对此视若无睹。甚至在那异邦王子目光过于露骨时,萧长离竟无动于衷,仿佛在无声地享受。
没心没肺,心狠手辣。
萧烬曾在心底无声地咆哮:凭什么他们可以?
再后来,他清晰地记得母族祠堂里密密麻麻,冰冷刺骨的牌位。
每一个人都告诉他要忍耐,他是皇帝的儿子,是太子,更是一位臣子。
杀了他!
为母族复仇!
这个念头无数次在萧烬脑中铮鸣,他曾无数次在死寂的深夜,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忏悔。
“你是懦夫,是外祖家的耻辱,血仇未报,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做不到。”
萧烬怨毒地咒骂自己的软弱,痛恨自己的不孝。
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甚至用额头狠狠撞击地面,留下了青紫的印记。
可每一次,答案都清晰得像烙印在灵魂上。
做不到,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舍不得萧长离脸上偶尔流露出的笑,哪怕是那笑容不是单独给他一个人的,也同样让他甘之如饴,饮鸩止渴。
萧烬也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爱,可是执念,它们本来就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出现,越是得不到就越深刻。
这份“舍不得”早已扭曲、疯长,成为萧烬病入膏肓的执念。
他要萧长离活着,剥夺萧长离所有的骄傲与自由,碾碎萧长离的尊严,让萧长离只有依附自己。
萧烬想要将这轮无情地月亮彻底拽落,只囚禁在自己漆黑的夜空里。
即使这囚禁本身就是一场错误,即使要用爱恨的荆棘将两人捆绑在一起,互相撕咬到白骨森森甚至血肉模糊,一同坠入无间地狱,他也绝不松手,死也不放。
唯有这样,萧长离才不再是那个供世人仰望垂涎的祭品,他才是安全的。
才是完完全全,从灵魂到血肉都只属于他萧烬一人的所有物。
至于那只能更改的剧情的笔,早就被他毁掉了,之前做的一切,不过是吓唬震慑萧长离而已。
机会只有一次,他怎么允许失败。
在过度惊慌之下,萧长离竟也是没有分辨出真假。
没关系,就当做这是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一个独一无二的过程。
我亲爱的父皇,你永远永远都逃不掉了。
怎么办啊父皇,你还会回来的,对吗。
毕竟你那么胆小,那么虚张声势,那么恶毒,除了儿臣,谁会毫无顾忌的接纳你呢?
街边的野狗也会被喊打喊杀,像你这样的暴君,在外面风餐露宿,岂不是必死无疑。
想着这般,萧烬站起身,走向旁边高耸的书架。
书架是由紫檀打造,雕工繁复精美。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册册或新或旧的典册。萧烬修长的手指在书脊上滑过,最终停在了一册看起来相当古旧,书页边缘都已泛黄卷起的书册上。
萧烬抽出这本古卷,回到书案前坐下。
书封上没有任何题字,书页里写着密密麻麻的内容。字里行间和书页的空白处,还用蝇头小楷添注了许多新的注释和批注。
萧烬翻到了一页,那一页是专门记载蛊虫的。
殿外,夜色如墨。
殿内,书页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我到底在干什么[化了]
不管了,反正,三千![点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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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父皇再爱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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