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大的男子正对着周溪讲话。
周溪点点头,转过来看向他,用口型说:“找你的。”
左丘生走到周溪旁边站定,问:“有什么事?”
“听闻公子医术高明,我是来替家里人寻医的。”这男子面容刚毅,身材高大,身着一身粗布武袍,料子一般,款式倒有些讲究。
左丘生点点头,明了,“开方子还是问诊?”
“病人情况危急,能劳烦您走一趟吗?”男子说得很诚恳真切,约莫情况确实紧急,看似沉稳的人语气重,还有几丝的急切,“诊金我一定会照付的。”
“我可以随你去看看。”左丘生应下,把手里的小包递给周溪,然后提起一直靠在小摊后的长剑,对周溪说:“师姐你先去吃饭吧,我去去就来。”
周溪把布包在手里掂了掂,今日赚得还不少。
她笑眯眯的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带路吧。”左丘生点头。
“不知大哥你怎么称呼?”
“明瑞。”明瑞一板一眼的回答。
“病人情况如何?可否说说,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周溪很自然的接着询问。
“是我弟弟妹妹,从前几天开始说身上不舒服,有什么鬼抓痕,现在已经高热不退好几天了,身上还多了些自己抓出的伤口,情状,”明瑞咬咬牙,还是狠心说出来实情,“确实有些可怖,若是你们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无碍。”左丘生避过小巷里一滩污水,风轻云淡的说。
周溪步子轻快,左跳右蹦跟着步履飞快的明瑞。
明瑞带着他们左绕右绕,离城中心越来越远,周边建筑也逐渐有了明显的变化。
从建造精巧的高楼变成了一幢幢低矮的茅草土房,周边环境也越发逼仄脏污。
这是城西的出了名的破败贫民所。
明瑞带着两人又拐出一个小巷,面前的景象却陡然宽阔许多。
面前是一条河,河边建筑明显少了许多,逼仄不适感减轻许多,明瑞带着两人沿河而下,周溪扭头往上游多扫了一眼,却让她顿时停下了脚步。
河边有人。
隔得远了些,看不真切样貌。
但他这姿态却很明显。
明瑞大概是练过武,周溪一停下就反应出不对,马上转头问:“怎么了?”
然后顺势也看见了河边的人。
然后猛地冲了过去。
“噗通——”
“咚——”明瑞毫不犹豫紧跟着跳了下去。
肖思齐投河到被捞起来,拢共还不到十息时间。
被拎到岸上人还是醒着的,也没被呛着。
“你们是、是谁?何苦救我?”肖思齐白着脸问,听语气还有点懵。
“不认识你。”明瑞拧着衣摆上的水,正经的回答。
“不。”周溪抬手,“也算认识。”
这是昨天来算命的瘦杆子书生。
“是你?”肖思齐声音还是要死不活的,他借着微弱的光亮的看清了来者,“是我麻烦你们了,不过小生的生死与几位无关,你们快走吧。”
“哦。”周溪点点头,转身就沿着原路走了。
左丘生不必说,明瑞也是理了理衣袍就沉默的跟着走了。
明瑞带着两人走到河边一处“大院”前停下,说是大院,其实也就是比周边土房大了一圈,院子垒的土墙高了一些。
这里少人幽静之外,还格外荒僻难寻。
明瑞上前推开院门,身后的周溪转头,和左丘生对上了眼神。
院门打开,周溪往里一瞧,顿时面色难掩。
寻常人家里院子不说山水廊庭,秀丽清雅,也要讲究个干净整齐。可这个不大的院内却熙熙攘攘的搭了几十个简陋的窝棚——几根小臂粗细的木桩,几匹看不颜色的破烂布帘就是一个窝棚。周边还搭着几个做饭用的露天火炉,也算是个危险,勉强和看起来是人住的窝棚隔着点距离。
有些窝棚搭得略高,就意思意思的分作两层——下面那层高大些,周溪进去还是得低头。但生活在这里的人没有这种烦恼。大概是生活困苦,在走动的人大多细弱伶仃,面黄肌瘦,每日下肚的饭菜可能还填不饱肚子,没有多余的营养供他们长个子了。
更多的人躲在窝棚里,从朽裂和脏污的布帘间露出一只只眼睛,默默地盯着他们。
明瑞轻车熟路的带着他们穿过窝棚间的一条小路,期间有两人对明瑞打了招呼。
虽然提防又瑟缩的眼神在打量着外来人,态度确实很恭敬。
周溪看着前方高大威猛的明瑞,心中怪异之感更甚。
明瑞带着两人穿过全是窝棚的小院和空荡荡的堂屋,来到后院。后院与前院情状所差无几,明瑞径直走向院子一个明显大些的棚户,两人没怎么停顿,跟着走了进去。
这个棚户不光高大些,挡风用的布毡也厚实干净些,内部空间却也实在大不到哪里去,里面一张床,外加三个人往里面齐齐一站。
几乎满满当当。
周溪没有来得及感叹条件艰苦,小窝窄得人转不了身,目光都被躺在床上的两人吸引了。
两个小孩并肩躺在床上,瘦瘦小小,显得脑袋大大的,面色酡红,嘴唇干裂,男孩紧闭双眼,喘气的声息都很微弱。女孩大概是听见了他们的声音,挣扎着睁开一点眼睛,很努力的牵动唇角想笑一笑,嘴唇微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左丘生把完脉轻轻放下女孩的手,从表情上看不出这病严不严重,又继续拿过女孩的另一只手。
手臂上尽是抓痕,严重的地方已经血肉溃烂,情状十分可怖。
明瑞急忙问:“情况如何?怎样才能治这病?”
左丘生说:“可以治。不过这不是普通病症,”他话没说完,明瑞皱着眉,原本稳重话少的模样也变了不少,“怎么治都行,要多少钱我都想办法给您。”
“不是这个意思。”左丘生解释:“这是雪草寒毒,雪草罕见难寻,根茎皆有毒性,毒发与风寒相似。草上有沙虫附居,能钻到人体内引起瘙痒之症。”
“这个毒症好解,开服方子煎煮,多喝几天就好了。沙虫一害要施针方可将其逼出。”左丘生简单讲了病害,手里解开包裹,很快挑出需要的药材。
他把药材一拢 ,放到明瑞手里,“一起煎沸即可,另外烧一壶开水过来,施针后用得上。”
明瑞接过药材,不知所措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掀起帘子出去了。
左丘生把银针排开,神色认真的开始施针。
很快女孩脑袋上、脖颈和手臂上的几个穴位都扎上细长的银针,扎完后左丘生又飞快的对男孩施针,手指翻飞,几乎快出残影。
周溪不担心他的医术,于是站在一侧,撩开一点布帘,从缝中观察此时外面的情形。
此地古怪。
果不其然,棚户外,明瑞一走出去,就有好几个人围上去小声的说着什么,没说两句,两个人就低头开始就着残余灰烬生火。
隔得远,黑夜微茫,就着一点点火光,几人的表情看不真切。
周溪好歹是个修行之人,五感敏锐,把几人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大人,他们是外人,怎么就带进来了。”
“明大哥,这里会不会暴露啊?”
“如、如果他们出去检举我们怎么办?”
“我们可不想再回去了。”
“明大哥,他们看上去就很不一样,像那些坏种。”
“大人,不可不防啊”
“......”
明瑞听完他们的抱怨担忧和隐晦而恶毒的建议,摆摆手,轻声说:“我没法保证,但是小辉和小苗真的坚持不住了。”
“我也说过,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人,也没什么能力保全你们。”明瑞叹息,“求人不如求己,大家,先活下去再说吧。”
几人瞬间安静下来,表情冷淡而麻木,围着火坐下了,没有人再说话,明瑞则专心的盯着火势和锅里的汤药。
周溪放下帘子,转回身来。
很好。
一点有用的都没听到。
她转头看向中毒的小孩。
左丘生的针法很有效,两人已经幽幽转醒,只是身体虚弱,高热不退,连说话的都困难。左丘生正在拔针,拔出银针之后,奇异的事情出现了。
银针拔出的穴位,几息之后就冒出一点乌黑的血珠,“卟——”极微弱的细响,血珠内钻出一只黑色小虫,挣扎不过一息的动静便死了。
“这就是沙虫?”周溪又开了眼界。
“是的。”左丘生收好针,仔细给她介绍:“沙虫孵育在雪草之上,状如砂砾,虫卵微小,粘在人体上就会快速孵化,然后钻入皮下吸血,引起瘙痒但不得缓解。沙虫喜暖畏寒,用银针刺激穴位,疏通经络,银针上可以涂上碧落草或寒阳草汁液抑制沙虫行动”
“哈——”
“怎么了?”左丘生话没说完,扭头却看见周溪打了个哈欠。
“唉,不行。”周溪又打了一个哈欠,准备伸个懒腰,“我一听这玩意就犯困。”
困字没说完,拉伸到一半的手碰到了棚顶。
这一下可又不困。
险些忘了,这里太窄了。
周溪默默把手收回来了。
明瑞端着两碗汤药进来,吃力的用脑袋顶开了一侧布帘,钻了进来。
看到弟弟妹妹身上的血迹明显吓了一跳,十分着急的说:“这是怎么回事?!”
左丘生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他,“刚才不是给你解释过了吗?”
“给他们擦擦身子再喂他们吃药,”左丘生把药方和抓好的药放在床边,“药方和一日的药给你。诊金五文钱。”
明瑞一个人端着两碗药抽不开身,只好往外喊了一声,“小六。”
一个蓬头诟面的小萝卜头很快就从外面钻进来,欢快的说:“明哥你找我?”
明瑞把药递给他,拍拍他的脑袋,“帮我照顾一下他们,我马上回来。”
说罢带着俩人从棚子里出来了。
明瑞从兜里拿出钱袋,犹疑的问:“真的只要五文钱吗?”
左丘生点点头,打开一个小布袋,明瑞将钱放入其中,铜钱碰撞发出几声清脆的叮咚声。
明瑞见他们转身就走,急忙说:“我送你们出去吧。”
到了院门口。
“就送到这里吧。”周溪客气的说。
明瑞想送他们,又挂念着重病的弟弟妹妹,两厢计较之下,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带着歉意说:“二位大恩无以为报,若有机会我一定回报你们。”
“不用。”左丘生立马说,“收钱治病而已。不过我确有一事想问。”
“请说。”
“雪草罕见,生长之处向来特殊,令弟令妹在哪里碰到的?”
[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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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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