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厨子并非本地人,初来乍到,若不是遇到打家劫舍的,遭人误杀,那便是和人有什么纠葛招致杀身之祸。
可作为切入点的便是他身边之人,现如今还有另一个帮厨,他此时也是惊魂未定,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澶潆为他扎了几针安神,他才缓过来,只说昨天晚上主厨确实出去了,去和船舶刘家商议酒席的事,另一位帮厨也跟着去了,他因为有些疲乏,便留下来收拾厨房,之后便回房休息了,回去前他们都还没回来。
澶潆和身边人对视,大家不语,但眼神中也有些心领神会的意思了,于是便点点头,各自出发了。
她此刻确实有些犹豫,并非觉得这事无从下手,而是有一过于简单的法子,那就是使用搜魂术,这是她在师傅留给她的储物镯中一本术法大全中学得的,对厨子使用此法便可见得他死前所遭遇的事情,查明真相便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只是这样做她自己都觉得心虚,在大家都脚踏实地,凭实力找线索、查真相之时,自己却总想着走捷径。师傅将自己放于此地是为了她可以更安全轻松吗,可自己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危险了。
不再去想这些,当务之急还是去寻找线索吧。
这船舶刘家应当是有人去了,她便去官府打探情况。按理来说这官府结案也有些过于草率了,明明疑点众多,但还是得出了这么个草率的结论,颇有些蹊跷。
去到官府,问了几个官吏关于这位厨子的事情,他们都是一副不愿多说、尘埃落定的样子,顶多只让她看了结案文书。在她提出这案子的诸多疑点,他们满不在乎,说是为了不妨碍学子入京赴会,这案子必须早些了结,尤其强调,这是都水司司使让早些了结的。
这位司使又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澶潆去一家茶楼点了茶和点心,边和伙计打听这船舶刘家的事。
那伙计便和她说起这刘家是如何技艺高超,带动水梁成为千船汇聚之地,期间便提到都水司为刘家船舶的壮大出了不少力,司使和刘家也十分交好。
听到这些,澶潆心中便有数了。中午她们五人包了个包间,在此交流串联各自得到的信息,不仅得知了这个刘家、都水司与县丞的恩怨,连下手之人都找到了,是刘家的护卫,将这些信息进行梳理,很快便把事情的原委推理完全了。
故事非常简单,刘家和当地县丞都想请这厨子做席面,刘家做任职的席,县丞做母亲办寿的席,厨子原本想两者都做,但奈何刘家与都水司交往甚密,再加上他儿子便是在都水司任职,可以说是同穿一条裤子,都水司与县丞则是水火不容、冲突不断,这其中便涉及旧官僚与新兴的技术官僚之间的冲突以及在漕运掌控权上的争夺等一系列复杂之事,于是商议不行,又忍不下这口气,便索性将这厨子杀了,那时帮厨恰好也在,便一同杀了。
在得出这个结论后,大家皆有些沉默。
这事并没有她们想得那般离奇曲折,也并不像话本中说的那般结果是惩恶扬善。疑点多也只是因为做这事的人懒得遮掩,甚至在这镇上待得久的人都能猜个七七八八,还能牵扯出强行征用哪村的地只给些微薄补偿、亲戚敛财等陈年旧事来,说完还要附带一句对这厨子没有眼力见不去打听几家恩怨的埋怨。
将事情查明,并没有让她们觉得有多快慰,只因她们一时不知该向谁讨回这所谓的正义,世上事多的是过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最终不了了之的。
人大多只在意身边之物,对手握权势的人来说,一两个厨子实在是不值一提。若是自己的官署同僚,那一餐一饮都值得注意,可若是什么厨子车夫,死了又如何呢。可她们日常所见的,便常常是些厨子车夫,那些官家的死并不比这些厨子车夫更让她们挂心。
菜既然已经上了,几人便好好吃了一顿,只当是送别,她们这五人中交换了去处,去百工大会的只有三人,其余两人各有自己的前程,此事也算是缘分,让几人得以相识,吃完之后便继续赶路、各奔东西吧。
散去之前,那个一开始和她说话的男子邀她一起去京都,澶潆婉言拒绝了。
回到房中,将东西简单收拾便打算出发了,临行前,看到桌上的糕点,她拿起尝了尝,香醇的红豆的味道在她的口中划开,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厨子,糕点连吃三块一点都不腻。
她并没有因人间安全便对修炼之事松懈了,这一年里她学到的最重要的事便是要珍惜、并好好利用自己的天赋,因此在日常吸纳灵气之外,她也在修炼神识。当她将神识覆盖于整个刘家时,很轻易便锁定了那个中年男人。他先是在一室内饮茶,之后便到院中喂鱼,现在已到房中小憩了。
澶潆小心地伏在房顶,用神识观察,他此时正在酣睡,有两个童子正在榻前为他扇风,转而观察屋内摆设,只见屋内倒有不少风水摆件,他们这种大户人家倒是有不少信神拜佛的,倒也不稀奇。不过倒是给了澶潆灵感,那便送他一场“好梦”吧,叫他好好体验什么是草菅人命。
控梦之术与搜魂术是一本书上的,后者没用上,倒是能用前者了。
原本是想好好教训他的,只是在探查他身体之时,发现他体内各处淤积渐深,且还多出了一种新的毒素,并不致死,只是导致脱发,澶潆忍住没笑出声。
但也转变了策略,各类症状一天之内全都到来只会显得蹊跷,保险起见,她只给他的身体几处增加了一些诱因,若是哪次气郁不顺或是所处环境恶劣,这淤积之害将会被提前引发,够他大病个好几场了。
做完这些,澶潆便离开了,在这宅子的拐角处,她看见了正在附近的一小摊上买东西的那个大眼女孩,她俩相视一笑,默契地没有说话。
看到她出现在周围,澶潆调动神识查看都水司使那边的情况,果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也放下心来,继续赶路去了。
这次她不愿再走水路了,好在此处正好可走官道,经历这次的事,她也无心再去休息游玩了,只埋头赶路,借助神识,倒让她避过了不少坑,找到了不少捷径,原先一月多的路程变成了二十四天,终于抵达了京都。
几日前从这路便感受出来要进入京都了,官道敞阔,可容纳四匹马车通行,青砖铺地,平整如刀切,车过时一点扬尘都无,路旁栽着齐整的柳树,丝丝条条垂落在道路两边的水渠中,一路上皆设有驿站供行人歇息。
此时正是傍晚,橘色的夕阳映照在高耸的城楼上,使这庄严肃穆的城墙、守卫枪上折射的银光都减少了几分不可接近的距离感,虽是傍晚,但来往马车依旧络绎不绝,不乏白马香车。她一路风尘仆仆,所戴斗笠与面纱皆已与出发时不同,像蒙上了一层阴影。
身旁时不时有人策马而过,马儿高大健壮,身上配制的马鞍和骑马之人的衣物看起来皆是不凡。对比之下,不管是自己灰扑扑的衣物还是身材矮小的驴子,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担心这往来的车马将应桃碰着,澶潆将它放在内侧,又往路旁拉。走过护城河上架的长桥,通过城墙的通道,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繁花似锦的世界。她料想到都城繁华,却没想到比她想象中更甚。街边自然也是商铺林立,但却都不是小商铺,而是一个个大商坊,样子十分气派。此时已经入夜,然而喧嚣之声不减,玉辇纵横,行人如织,处处张灯挂彩,香气氤氲。
澶潆照着婆婆给的信息找到了清吏司郎中的家中,这一片都是宅邸,且现在都有不少人出入。这位郎中家门口也甚是热闹,停着五辆马车,不少拿着礼品想要拜见的,但都被看门的一一回绝了。澶潆跟在这些人后面,轮到她时,她告知自己的身份,只见那守门的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又要了她的文书看,才叫人将她请进去。
有几个丫鬟打扮的人过来,一人将她的驴牵走,另一人引着她前往所住院落。果然是京都官员的宅子,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看着十分雅致。
穿过连廊,走过垂花门,到了她所居住的院子,名唤桐梧院。此地已经有两个丫鬟在等候她了,她们看着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和观中的孩子差不多大,一个叫夏青,一个叫秋红。
她的这次到来确实有些突然,那位郎中此时还在外应酬,没有回家。她们先是给自己送来了膳食,吃完便给她打来热水,要服侍她洗澡,澶潆连连摆手拒绝,洗漱完毕后便上床休息了,这几十日的奔波确实有些累了,她竟难得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清早,她被引着来到前厅,这位郎中正在和她的独女一起吃早饭。澶潆给她请了早安,又将手中的礼盒送了过去,说道:“这是婆婆托我给您带的药材山珍,她许久未见您,也也挂心您的身体,因此送些观里的东西聊表心意。”
东西被接下,她也被招呼着坐下了。这位郎中约莫有三十多岁,看着温文尔雅,笑意盈盈,但又透露着一股威严,让人见了不自觉便会乖巧;她的女儿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明眸善睐,看着亲切,行为举止之中又透出几分机灵和不羁。
母女两先行吃完放筷,此后便一直看着她,倒让澶潆有些不自在了,于是便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别急,慢慢吃。”秦贤出声安慰,她此刻依然是带着笑意看着她。
“你的事菱花姐姐已来信说明,我与她是好友,已有多年未见,这次你便安心住下,只当这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家中人丁稀少,许久未有亲友上门,所以看你觉得欢喜,萍萍和你一般大,你可以叫她一声姐姐,日后她会带你游乾平。”
“潆潆妹妹,乾平好玩的多着呢,我绝不叫你白来一趟。”秦萍拍着胸脯说道。
秦贤刚走,秦萍便凑到了她跟前,此刻她望着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拉着她的手说道:“你长得真标致,下午同我一起赴宴,给我撑场面。”
早饭结束后萍萍便拉着她往她的房间去。她的院子离桐梧院并不远,还带着一个小阁楼,供她梳妆打扮。她带澶潆上了楼,将她按在梳妆台的椅子上,衣柜、首饰柜统统打开,几个丫鬟轮流上阵,为她选发式、首饰和衣物,商讨了半天才确定下来。
萍萍说,这个宴会是她一位好友的生日宴,订在乾平有名的酒楼,这里不仅食物味美,还有各种好看的歌舞,让澶潆陪她去,一来可以见识这酒楼的繁华,另一方面则是她的私心,见新来的妹妹如此貌美,生出了炫耀之意。
澶潆很自然地答应了。她确实是想去尝尝乾平的酒楼菜式,凑凑热闹。至于萍萍说她貌美,她倒是没什么感触,她接触的人不多,慈阴观的孩子心性单纯,对她也向来是喜爱且依赖的,很少听她们评价自己外貌,至于山下的人,她大多时候都是前去治病施药,众人感激之下的称赞她自然不会当真,萍萍是第一个如此直接称赞自己外貌的人。
二人年龄相仿,本就有更多这年纪孩子的思想与情绪,很容易找到共同话题,简直有点相见恨晚了。
澶潆虽然在观中有不少姐妹相伴,但她们大多是小孩子,平日里她都是以姐姐的心态去照看她们的,第一次与同龄人一同相处,有一种莫名的契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分享不完的事。
她们从各自的生活经历、学习、交友一直聊到兴趣爱好,直到吃午饭了才依依不舍地结束。
吃完了饭,便开始梳妆打扮,敷粉描眉,整理云鬓,一套打扮下来,澶潆再看镜中的自己,只觉得明艳不可方物,从前她多在寒渊之下生活,常年不见天日,因此肌肤像块冷玉一般,但如今添上了颜色,抹上了膏脂,也显出几分花一样的娇艳明媚。满头珠翠,金色的步摇珠链垂落到肩头,倒让她行走坐卧都有些不自在了。
二人装扮完毕,便踏上了马车,前往乾平有名的酒楼——烨金楼。此楼临水而建,五层朱漆楼阁,飞桥栏槛,明暗相通,里头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推开厢房的门,只见其中已落座了好几位与她们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女,高声招呼她们入席,几道不同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澶潆的身上。
房内十几盏壁灯,满堂亮如白昼,挂着金线所绣帷幕,一个个侍从从帷幕后出现,将一盘盘酒菜放到面前的紫檀桌案上。酒器是玉雕琢而成的,里面的美酒流动,像是红色的血液,将酒倾倒于金樽中,馥郁清香。
侍从刚走,一个个抱着琵琶、琴、箜篌等乐器的人随着舞者鱼贯而入,在桌席之间奏起乐来,配上这舞蹈,只觉得什么忧愁烦扰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永远沉醉在这欢愉之中。
正在此时,房间里也热闹了起来,大家开始拿着酒壶相互走动,澶潆的身边不知不觉便坐了好几个人,他们先是给她斟了一杯酒,又执犀角箸,给她夹菜吃,行动间便开始询问她的名字,问这话的人一副风流姿态,眼里笑盈盈的,但身体靠的很近,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灼热的呼吸都洒在脸上了,澶潆四处张望,想找到萍萍,但她此时正在和别的朋友聊天,看起来是顾及不到她了。
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能随心应对,若人夹了她爱吃的菜,吃上一口就是,他们既然愿意服务,她也乐得清闲,至于名字,告知便是,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他们的眼神,总让她有些不舒服,既然让她不舒服了,那便是可以舍弃的。
于是她站起身来,端着酒杯来到了萍萍身边,那几人倒是也跟了上来,还想和她聊些密切的话,只是萍萍眉头一皱,将他们轰走了,嘴上还数落这些人把礼数全抛之一边了。
此时宴席已进入了**,众人开始行祝酒词,玩些射覆、投壶的游戏,澶潆虽是第一次接触,可展露出绝佳的游戏天赋,将各色彩头统统收入囊中。
不知不觉钟鼓声渐起,她们来到楼台之上,此时的水面上已飘起了一盏盏花灯,雾气在水上弥漫,烟火在天空绽开,满池碎金,许多人脸上已不自觉露出了笑容,此地一片欢声笑语、香气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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