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升起了不妙的预感，赶忙用手中的书遮住脸，又起身往阁中更深处走，很快走到了尽头，但她发现旁边有一处小门，推开雕花门，一股清风扑面而来，冲去了一直萦绕在鼻间的木头陈腐之气，没想到里面竟是另一番天地。
此处视线开阔，但与前厅不同，此处有水池，水池中铺有奇石、种有荷花，有软榻、桌椅，旁边还有挂着藕粉色外套的衣架，看上去更像是大型的私人书房。
自己好像是误入了私人区域，转身准备离开，正当她要将门拉开时，门先开了，映入一张熟悉的面庞，青丝用一根发簪挽就，面若白瓷，清丽素雅，正是那日马车上为她解围的女子。见到澶潆，她眼中也有诧异之色，澶潆先是侧身让道，等她进来后，再和她解释：“我并非有意闯入，实在是事出有因，无意间看见了这扇门，便进来了。”
“无妨，你进来坐吧。外头的人应当是要等到大会开始才会走了。”
澶潆有些诧异，看来她知道自己是在躲着外面那些人，既然她愿意帮忙，也省去了自己的麻烦，于是跟随着这个女孩一同回到了室中。
澶潆找了个摇椅坐下，继续拿书看了起来。
“你对朝代史感兴趣？”她说这话时眼中含笑，显得更容易亲近了几分。
“我对开国的那些能人感兴趣，她们的能力、见识如此出众，竟然真的使得王朝结束了短命的诅咒，像是神兵天降。”
“她们的出现的时机过于统一，不像是巧合，神兵天降这个词倒是很贴切。”
“所以，她们的出现，确实是一件大好事吧。”澶潆盯着她问道。
“自然。”
“可我在一些书上看见抨击她们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强行推行识字，导致土地闲置，加重百姓负担，效果也不佳。”
“她们既是先人，过去的事也都已发生，功过任由后人评说罢了。别人说得，我们自然也说得。你起初便提到，她们延长了王朝的生命，使得新朝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朝代，这便是一功。”
“那她们推行技艺也应当是一功，平常人若有了技术傍身，便更容易谋生。”澶潆说道。
不仅说了功，也提到了过，除了政策的落实并不如人意、甚至适得其反之外，便是和贵族的斗争，引发过不少祸事。她们虽然制造出了不少精巧的杀伤力更大的武器，在许多领域研制出了先进的技术，想要抑制的贵族势力有所削弱，可态度强硬之人离世，后面无人续上，一些旧东西便又慢慢复辟，如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技术阶层与贵族阶层如今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几乎没什么两样了。
这个话题她们并没有深聊，点到即止。
澶潆问道：“那她们是功大还是过大？如今的世界会比以前更好吗？”
“功过只能在评价上相抵，它们具体落实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受。我记得六岁时从书中读到，从前粮食稀少，平民百姓是吃不到米面的，日常以豆叶、野菜果腹，吃糠咽菜。那时一些人便远渡重洋，到各地搜集回了不少可以吃的粮食作物，这些作物在此地生根，养活了许多人。决心去远洋时她们也不过是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做到如此已是不易，至少对于正在挨饿的人来说，这便是最大的功劳了。”
“你说得对，没有什么是一劳永逸的，解决了现下的问题，新的问题又会产生，一根房梁被虫啃食坏了，换了根刷过桐油的，可也会有灰尘、污垢附着上来。”
“前人的问题她们已经解决了，后来的问题便交由后人吧。”
二人你来我往，很快便熟稔了起来。
陆昭琼比澶潆大将近三岁，是国子监的博士，这是她平日里的休息之所。没一会儿有人将饭菜送了进来，昭琼叫人再拿了副碗筷，二人吃起饭来。
饭吃完昭琼便要走，临走前和澶潆说，若她困了便在这休息，走时将门关上便可。
离大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澶潆拿起书接着看，今日听昭琼讲的故事，不免有些触动，这些人心怀抱负，竟做成了这么多的事情，所造福的不止是当时的人，而是对后世都影响深远，心中不免向往起来。
同时也让她悄悄松了口气，这些故事起码证明那些人确实是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有益的改变，局面发展成现在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见时间差不多了，她将所拿的书放回书架，去往文华殿。
文华殿离这并不远，入口处已经是围得水泄不通了。她在门口的学子中巡视了好几圈，都没有见到陆学真，正当此时，身旁来了一个人，侍从打扮，果不其然嘴里说着我家公子请您上楼去的话。
城楼的台阶处有官兵把守，跟着那侍从，便没有人拦着，顺利上了城楼。楼上已摆好桌椅，有不少人落座。而请她上来的人，竟是张进。
澶潆此时属实是进退维艰，定在了原地，她原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但这一上午便见到了两回，看来总归是要和他把话说清楚的，自己既没做错什么，却一直躲躲藏藏，实在是一件没有道理的事情。
见他走过来迎着自己，她便顺势坐下。
她此时才看仔细他的样子，样貌清秀，眼睛微微下垂，神色有些飘忽不定，先是看了眼她便赶忙移开目光，又是喝茶又是看桌子的。
“你找我有事吗？”
“我…我只是想和你一同看比赛。”
“我已和朋友有约，不能同你一起了。”
“哦…好。”
“你送我的那只狐狸，我已经将它放归山林了，但终归是你的物件，我会按照它在市面上的价格赔偿你。”
“不用的，萍萍同我说过了，我也是昏了头了，竟然将受伤的狐狸送给一位医者做礼物，你将它治好，又将它送回去，也算是弥补我的过错了。”
真是奇怪，这个张进原本是让她避之不及的，但听了他说的这些话，又觉得整个人顺眼了不少。
见澶潆的面色稍显和缓，张进继续说：“等你参赛那日，我也会来看的。”
“你对医术感兴趣吗？”
“我不懂医术。”
“那你为什么来看。”
“我想看你。”
“你喜欢我吗？”
“喜欢……”
“可我不喜欢你喜欢我的方式。那日你带着那么多人堵住我的马车，比起表达喜欢，更像是一种表演。”
“我，萍萍也训过我了，那时被人一起哄，我便上头了，现在想来，也是很后悔，不仅影响了你，也影响了萍萍。”
“这件事就此揭过吧，望你以后做事之前能三思而行。”
澶潆向他告辞，接着起身便要离开，张进忽然拉住她的衣袖，澶潆低头看他，他也不说话，但就是不松手。
“潆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我们位置在那边。”
澶潆听到这声音，只觉得有些惊讶，说话的人是秦萍。
她今日一身便装，头发高高束起，发丝凌乱，颇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样子。
见她突然出现，张进也有些愣住了，秦萍有些复杂地看着他说道：“我那日还没和你说清吗，不要执迷不悟，也不要再做一些多余的事。”说完便拉着澶潆走了。
她们从城楼的另一方下去，直接到了文华殿内侧，秦萍松开了澶潆的手，停在原地，对着正从殿内走出的陆学真说道：“人带到了，我可以走了吗？”
陆学真一身宝蓝色通袖袍，腰间青玉带，悬挂着一镂空香球，衬得他身姿飘逸，面色越发莹润，眼尾微微上扬，嘴角却噙着温柔的轻笑。
先是朝秦萍微微点头，接着便走至澶潆身侧，轻声说道：“等久了吗？”
澶潆摇了摇头，但确实有些糊涂了，为什么是萍萍将自己带到这来。
“那我先告辞了。”秦瑞萍正转身要走，又折回来，说道：“张进只是一时糊涂，今后一定谨言慎行，望不要迁怒于他。”说完便离开了。
见澶潆一副疑惑的样子，陆学真先是引着她进入文华殿，穿过一扇扇的屏风，来到一处坐下。这位子与大堂只有一层帘子之隔，帘外人影绰绰，似乎在忙些什么。
他遣去了身旁的侍从，为她倒了一杯茶。见她拿起茶杯小口饮着，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本是在城楼之上寻你的，被人抢先一步，看你俩相谈甚欢，还以为做好的约定不作数了，于是便请你家姐姐来寻你了。”
“你直接找我便是，何必叫萍萍呢，她这身打扮不知道是从哪里赶来的。”
“我也不知你是遇见了新朋友，还是暂时忘却了我们的约定，贸然询问，只怕令你尴尬，况且，若是再与那人相争，岂不是又一次将你送上风口浪尖。因此用了个迂回的法子，辛苦你姐姐跑一趟了。”说着，又剥了颗荔枝递到她的面前，有汁水沿着他的手流下来，修长的指节似玉雕一般。
澶潆见状，掏出手帕为他擦去汁水，擦干净后也学着他剥了一颗，一边接过他手上的，一边递过自己手上的，说着：“你也吃。”
她从前未曾吃过荔枝，此时吃只觉得汁水颇多，且清甜，接着说道：“我自然不会忘了与朋友的约定，我是在找你的，只是中途遇上了张进，想着与他把话说明了，他毕竟是姐姐的朋友，我也不想与他闹得过僵，况且，他对我来说只是萍水相逢之人，原本也不应过于在意，以至于扰乱自己的生活。”
“那便好。”陆学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这殿内的情况。现如今殿内是参会之人在进行考试，考的便是与今日科目相关的内容。透过屏风，确实能看见有不少人伏在案上埋头书写。
考试完毕，就到文华殿前的广场上参与下一轮考试，广场上已经放好参会之人所带来的工具和材料，城楼上以及广场周围已被人占满，只等着看她们展示看家本领。
“我们为什么会在此？考试时可以有人在旁观摩的吗？”
“按理来说不可以，只是我是考官请来协同阅卷的，因此能在这殿中停留，再者你后日也要参与比赛，也可借此机会了解流程。”
话语间已有不少人交卷，后便去了广场。澶潆二人也从殿内离开，登上了城墙，她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正对着广场中央，身旁放置一曲柄华盖用以遮阳，桌上放了许多瓜果冰饮，倒是抵御了几分夏日的酷热。
在此处可以较为清晰地看见广场上的情形，不少人已经将各类材料摆好，席地而坐，摆弄起手上的东西。有人用特制的草纸板当作房屋的屋檐、地板，又用秸秆、木头一步步搭起房梁、栏杆，下手极稳，一座祭坛便从他手下诞生了，各个木头之间间隔的比例几乎一致，宛若一个精细的微观模型。还有一人通过榫卯工艺将一根根木头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搭起一座亭子，这亭子结构如同过程一样复杂。除此之外，还有搭桥的、烧砖瓦的、做雕刻的，看得人目不暇接。除去实打实的手艺，还有不少做设计的，园林的规划与布置，城镇的排水系统以及仓储保鲜设计。
看得澶潆目不转睛，她小时候也做过不少木雕，是师傅教她的，雕的都是一些小孩子玩意，哪里见过如此精美的动物花卉完美融合在一根木头上。陆学真应当是对这些颇有研究，见澶潆对哪些感兴趣，也会在旁边解释一番。心中不由得升起钦佩之心，这世间竟有如此多能工巧匠，创造设计出这精妙绝伦的物件。
这场比赛大约到了傍晚才结束，直到和陆学真告别，脑海中都一直萦绕着今日看到的场景
难怪古人说技进乎道。从前有不少人将手工业视作一种辛苦劳动，以此为鄙，可当一种技艺钻研到了极致，便脱离了手工劳作的范畴，这些凝结了劳动和心思的作品，看着是如此和谐、如此赏心悦目，有着独特的气韵。
自己也应找到自己热爱、且愿意潜心钻研的事情，不仅仅只是将其视为谋生的手段。既能打发时间，也能将其作为精神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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