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孩子就那样躺着,仰望着星汉灿烂坠上苍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是从小就跟在熙瑞太子的身边吗?”
程恩点点头,回望向权烜的目光染上探究,反问道:“陛下怎么也跟我们一样称‘熙瑞太子’呢?”
权烜闻言,嘴巴微微瘪了一下,这样细微的不屑看得程恩一愣
虽然福成再三叮嘱过不能对外人言及,但眼前这两个是他的侍读,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权烜坦诚开口,理所当然道:“他说,朕的父亲虽是熙瑞太子,但他的太子之位,是嘉奖他为大乾生下朕的功劳,朕不必称他为父,他却需因朕是乾王的孙子,而称朕为‘王孙’”
话音落下,周遭只剩下风吹草叶的沙沙声
程恩和蹇遥都诡异地沉默着,没有如权烜预期般恍然大悟地附和,从来是前呼后拥的小陛下隐隐不悦,蹙着眉头,骄矜问道:“怎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蹇遥率先垂下了目光,程恩心知这木头是指望不上了他缓缓坐起身,双腿蜷起,直视着权烜,清晰而平和地分析道:“陛下是熙瑞太子所生,老乾王是熙瑞太子的父亲,所以陛下才能是老乾王的孙子,倘若陛下不认太子为父,这‘王孙’的身份,又从何谈起呢?”
蹇遥的目光终于迟缓地移到了权烜身上,程恩的这番话对于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来说确实有些绕口,更与他从来被灌输的认知相悖
权烜压低了眉头,口吻中满是不容置疑,反驳道:“那是爷爷亲口告诉朕的”
程恩自小在大公子身边长大,周围人并未将他视作玩物,而是有意无意地让他接触世事、洞察人心,于是他斟酌着词句,轻声提醒:“陛下或许不应该全听先王的”
权烜嗔怒道:“他是大乾的帝王,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程恩点到为止,立刻缄口不言,只默默点了点头,权烜却觉得他这个点头敷衍而刺眼,于是带着些“求理解”的心态看向另一人
蹇遥避无可避,只能也坐起身,思索着若是自己,便是别人对自己好,自己便以德相报,若是单对自己好,那便可以为这一人而怨报世人,先王已然身死,众人讳莫如深,想必其对他人是严苛的,可唯有眼前这个小乾王如此维护他,那定是先王将所有的仁慈都倾注在了这一个孙儿身上
于是晦暗的目光中略掩着嫉妒,他看着权烜,说道:“这世间的王孙只有陛下一人,我等凡俗,怎么知道先王待他人如何?若是似坚冰对他者,只陛下一人独享春风……”,他顿了顿,压下心头艳羡,语气直白道:“那他于陛下而言,怎么不算好人呢?”
权烜听罢,心中无比舒畅,蹇遥年长一些,平日里又显得沉稳,此刻他的话比程恩的质疑更有分量,于是更胜一筹的权烜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阖上眼睛,悠然点点头
程恩目光复杂地扫了蹇遥一眼,默默低下了头
蹇遥并不想和来日朝夕相处的人埋下隔阂,于是生硬的转移话题,问道:“方才程恩说从小就在殿下身边,那你的家人还在益州么?”
程恩并不是很想和蹇遥多说什么,尤其是他一句一句说的都是自己不爱听的话时,只是同蹇遥一样,不想闹得太僵,于是带着些气性,道:“我并非益州人士,只是跟着叔叔去了殿下身边,我的亲人们也都在战争中死了”
他从小对亲缘的感知十分模糊,因此咬着“死”字时,并没有什么伤感,反而带着点故意呛人的意味,以至于话毕时,蹇遥明显一愣,慌乱地低下了头
然而无侍无估、最爱的爷爷去世、叔叔还抢自己王位的权烜并没有什么顾忌,脑残地安慰道:“那你还有叔叔没死呢”
这句话跟盼着似的,蹇遥的额角狠狠一抽
程恩被这句话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下意识地反驳道:“你不是也有……”,话一出口,他猛地想起权烜那个“叔叔”前几个月还在围攻芮都
有还不如没有呢……
他忙刹住嘴,补救道:“不……不是还有侯爷和姜大夫嘛!他们甚至都帮你赶跑了那些坏人,让你当了国君!”
权烜冷哼一声,嘟囔道:“姜卿自然是最好的”,余光中看到了那只走哪跟哪只的傻鸟,又想起当初它抓伤自己的血海深仇,于是拖长了调子,冷冷地赞道:“桓襄侯自然也是不错的,对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很好”
这样怪异的语气和小孩子的形象倒有些反差,程恩觉得有些好笑,下意识瞥向蹇遥,却正好对上对方投来的目光,他立刻收敛笑意,板起脸警惕地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蹇遥其实是在想,这样一打岔,对面这孩子心里应该没气了,只是还不如不看,又引得他敌视起来,蹇遥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只能推说道:“你说你不是益州人,我忽然想起,之前就觉得你的官话说得十分好,字正腔圆,就像是在芮都长大一般”
程恩心里一咯噔,面上还是镇定地绵里藏针道:“非要芮都长大官话才能说的好?听你这口吻,其他地方长起来的,倒是说不得好官话了”
蹇遥被反将一军,被迫高人一等,梗着脖子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权烜意识到他二人之间的风起云涌,依旧不在意地阖眸,不动声色地平息道:“我和程恩都说了自己,那你呢,蹇遥?”
蹇遥并没有立刻回答,抬头时,他的脸又变回了平日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淡淡开口道:“我的父亲是廷尉”
言简意赅,两人等了半晌,都没有下文
程恩挑眉,不悦追问道:“没有别的了?”
蹇遥又不得不干巴巴地补充道:“家中兄弟三人,长兄蹇擎从军,隶属北境道,还有一个弟弟,在家中由母亲看顾”
父母俱在,兄友弟恭
程恩和权烜沉默了
权烜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的脸变得僵硬,于是带着点刻意的“大度”,掩盖酸意道:“挺……挺好的,朕之前就总想着,要是朕不是最小的就好了,正巧你有个弟弟,不如让他来宫中和我们一起?”
蹇遥瞟了他一眼,缓缓垂下目光,沉默了片刻,权烜以为这是对方在委婉拒绝,蹇遥却又出人意料地幽幽开口
“他……似乎比陛下大”
权烜:“……”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如同天籁地戏谑呼喊,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小祖宗们——!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他远远地将三个柳环高高抛起,不偏不倚,正落在他们三人头上
“诸位!被我套住的,就随我回宫吧!”
权烜立刻爬起,假装忘记刚刚发生过什么,转头就走
蹇遥和程恩紧随其后,这次两人对视时终于不再剑拔弩张,嘴角都险些压不住笑意
回到长安宫,福成却禀报祭酒正在大殿等候
“夫子?”
权烜见到他仙风道骨的帝师,紧走两步到他身侧站定,沈斋居也朝他微微颔首,轻轻揽过他的肩
其余两人则恭敬拱手道:“祭酒”
权烜问道:“夫子怎么晚上过来了?”
沈斋居目光温和,抬眸看向那两个孩子,答道:“臣今日来,是找他二人的”
两人俱是一愣,平日里他们不过是陪少年帝王听学,间或会有廖廖几句对答,祭酒此时专门来找他二人,想必非同小可
权烜眼底怔愣,顺着夫子的目光看向他们
“历来遴选王室侍读,总是极为严苛,所选之人,不仅身家清白、品行端方,能在陛下年少时以友辅仁,还要资质聪颖、笃实好学,他日作为国君近臣,方能辅佐陛下治国安邦,蹇遥是廷尉宗尚次子,程恩自幼在熙瑞太子身边见闻,姜大夫虽更多考量与陛下年岁相仿,但你们二人也并不忝侍读一名”
他用手心摩挲着少年帝王的肩头,语气凝重,道:“然则,如今朝堂内外风云变幻,陛下难以亲身出巡,问俗谙风,而亲历变局之才也都夙夜在公,分身乏术,我思虑再三,决定择一人南下,充作陛下耳目,半年一返,替陛下亲历实学,此路通向封疆大吏之位,然山高水远,比起留在芮都,自是艰苦百倍”
话至此,他不再多言,蹇遥与程恩俱是垂头沉默,权烜眉梢低垂,仰头问道:“夫子,难道不能令各州郡传信到芮都吗?”
沈斋居微微笑道:“耳闻终不如目见,层层呈报,层层删改遗漏,并无更多益处”
权烜仍是不解,拧眉道:“为何一定要从他二人中选一人去?”
沈斋居眸光沉沉,看向那低着头的两人,缓缓道:“因为他们来日,会是陛下真正的心腹”
权烜:你们来日是朕的心腹!
程恩(叛国罪臣之子):……也许吧
蹇遥(阴暗缺爱少年):这或许取决于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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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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