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天焚彩鎏金的壮丽余晖下,殷红的血水仿若粘稠的墨汁,在沈鎏的身躯下肆意蔓延,逐渐凝固成可怖的硬块。
顾满的双腿似被灌了铅,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艰难,踉踉跄跄地朝着沈鎏的方向挪动,脚下是令人作呕的凝固血块,发出沉闷且黏腻的声响。
沈鎏毫无生气地横陈在这片尸山血海之中,他的银甲破碎不堪,像是被战火与死亡啃噬过的残片,脸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色,那模样,宛如一尊被遗弃在地狱边缘的战神雕塑,徒留悲壮与苍凉。
战争的硝烟缓缓散去,胜利的旗帜虽已高高飘扬,可对于顾满而言,一切都已化为乌有。
沈营的将士们伤亡寥寥,可失去沈鎏的悲痛,却如阴霾般笼罩着每一个人。顾满出奇地平静,这种平静之下,是无尽的绝望与死寂。
他面如死灰,缓缓俯身,将沈鎏轻轻抱起,往营帐走去。怀里的沈鎏轻得如同一片虚幻的羽毛,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消散在这残酷的世间。
不知是谁,终于打破了这压抑的死寂,发出了一声压抑已久的啜泣。
顾满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沈营的将士们。有的人默默流泪,泪水在满是血污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有的人则撕心裂肺地哭喊,那哭声仿佛要将这压抑的天空撕裂。
顾满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沈鎏真的死了。刹那间,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一口淤血猛地喷出,脸上仅存的血色如潮水般迅速褪去,随后,他像具僵硬的尸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沈鎏也如飘零的落花,坠落在他身旁。
“武安王他……薨了!”这一声呼喊,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在这片血腥的战场上久久回荡。
三日后,军帐内,顾满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神迷茫而空洞,像是迷失在无尽黑暗中的孤魂。
他如行尸走肉般走出营帐,入目便是铺天盖地的白。
横梁上悬挂着惨白的布幔,地上铺满了雪白的纸张,在刺眼的阳光下,白得令人心悸,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无尽的白色吞噬,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顾满只觉头痛欲裂,那些残酷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令他几乎窒息。
一个小厮匆匆从顾满身边经过,顾满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薅住小厮的衣袖。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宛如一头受伤后濒临疯狂的野兽。“沈鎏呢?”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小厮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顾满见状,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怒吼道:“我问你沈鎏在哪!”小厮战战兢兢地回答:“沈将军他……在华台……”
顾满猛地松开小厮,跌跌撞撞地朝着华台奔去。
华台内,众人神色悲戚,整齐地跪在两旁。华台中央,摆放着一座尚未合盖的棺材。
顾满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推开众人的阻拦,终于,他看到了沈鎏。沈鎏静静地躺在那里,除了脸色苍白如纸,几乎与平日无异。他身着一袭鎏金红色长袍,配饰奢华至极,却难掩周身的死寂。
顾满就站在沈鎏身边,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远在天涯。
顾满的手指深深陷入棺木,尖锐的木刺扎破掌心,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沈鎏的睫毛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霜,宛如一幅绝美的冰雕,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浅眠,随时都会醒来。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号角嘶鸣,顾满猛地抬头,只听见帐外马蹄声如滚滚惊雷,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报——南国来袭!”这一声通报,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灵幡在疾风的肆虐下,被卷上半空,肆意飞舞。顾满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棺中的沈鎏,转身时,玄色战袍扫落了供案上的长明灯。他微微一怔,随即又小心翼翼地将灯扶起,低声呢喃:“等着我吧。”
当他跨上战马的那一刻,指尖还残留着冰棺的寒意,仿佛是沈鎏最后的温度。北风呼啸着灌进铠甲,在喉间凝结成带血的冰渣。
战场上,早已被鲜血染成了刺目的赤色,宛如一片血海。顾满挥舞着长剑,奋力斩断刺来的长枪,艰难地接下敌人的一招一式。每一次挥剑,都带着无尽的悲愤与决绝。
华台上,棺中的沈鎏眉头突然微微皱起,像是平静湖面上泛起的一丝涟漪,转瞬即逝。
紧接着,他猛地从棺中坐起,一股浓烈的腥咸从喉间涌起,他忍不住吐出一口淤血。
他……这是活了?
沈鎏来不及细想,从棺材里出来后,连衣服都没换,便手持清晏,大步走出了华台。他的红衣在风中烈烈飞扬,宛如从天而降,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势。
战场上,旧血尚未干涸,新的鲜血又不断涌出,交织成一片惨烈的景象。
南国此次来兵五万,而沈营剩余兵力不足三万,再加上大将军沈鎏辞世的噩耗,沈营内士气低迷,宛如一潭死水,这无疑为敌军创造了绝佳的进攻条件。
将士们虽然仍在殊死搏斗,但力气和斗志都已大不如前,每一次挥剑都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顾满身上不知被谁捅了一刀,殷红的鲜血迅速浸染了半边衣衫,在风中肆意飘散。
他早已忘了如何哭泣,只是机械地不断拔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
此刻,支撑他的,不是什么宏大的家国情怀,也不是什么壮志凌云的提携玉龙,仅仅是因为沈鎏的血曾流淌在这片土地上,那温热的血迹仿佛还未干涸,成为他心中最后的执念。
长空中,一道箭影如闪电般朝着顾满射去,箭尾带着绚烂夺目的火光,划破了暗沉的天际。
顾满望着那支利箭,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他也清楚自己根本躲不开。
去他的狗屁苍生,爱谁护谁护去。沈鎏不在了,这世间对他而言,已再无任何留念,死亡或许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就在那支箭即将射中顾满的瞬间,一阵金石撞击的尖锐声响在他耳畔骤然响起,伴随着一股熟悉而不容置疑的荷花苦涩气息。顾满猛地回头,一双眼睛在看见来人的刹那,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泪水里,有惊喜,有难以置信,更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还有一丝恨。
人群中,有人激动地喊:“大……大将军!!!”
沈鎏踏着尸山血海,宛如魔神降世般而来,鎏金暗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的双眼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深不见底,仿佛地狱修罗。破碎的银甲下,竟不见半点伤痕,仿佛那些残酷的战争都未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清晏横扫之处,敌军如被秋风扫过的麦穗,成片倒下。剑锋带起的旋风,裹挟着雪沫与鲜血,在清冷的月光下,化作万千血花,凄美而又悲壮。
“顾满!”沈鎏的声音裹挟着金石之音,穿透了战场上的厮杀与喧嚣,他长剑直指敌阵中那面高高飘扬的狼头大纛,眼神中充满了无畏与决绝。
顾满的剑锋几乎在同一时刻转向,二十丈的距离,此刻不再是难以跨越的天涯海角。
他们隔着尸山血海,相视而笑,那笑容中,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对往昔岁月的怀念,更有并肩作战的默契与信任。
就像当年在演武场上,宣朝二皇子与世家公子总是能同时射中箭靶红心,而如今,他们再次携手,在这残酷的战场上,万里觅封侯。
当两柄兵器交错,稳稳架住狄族统帅的弯刀时,顾满终于看清了沈鎏眼底那抹诡异的暗红。
清晏引动天火,如雷霆般劈落的瞬间,顾满旋身刺出惊鸿一剑,两人配合得默契无间,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回。敌酋的首级如断线的风筝,飞上半空,在飞溅的血泪中,飘来了沈鎏那放浪不羁的笑声:“我的alpha,果然最懂我。”
在两人的默契配合下,战局迅速扭转,敌军节节败退,最终狼狈逃窜。
战场上逐渐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弥漫的血腥气和满地的残肢断臂。沈营的将士们欢呼雀跃,他们为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而激动不已。
顾满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提着剑,一步一步朝着沈鎏走去,眼神中复杂难辨,有愤怒,有委屈,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走到沈鎏面前,他将剑锋直直地递到沈鎏身前,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沈鎏,装死好玩吗?”
沈鎏看着顾满,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笑容,心里像是被倒了一瓶醋般酸涩。
他向前一步,不顾那锋利的剑刃,一把将顾满搂进怀里。
“铛”的一声,长剑不受控制的落在地上 。
顾满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沈鎏的肩头。“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我……”
顾满哽咽着,说不下去。沈鎏轻轻拍着顾满的背,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活过来。”
顾满抬起头,看着沈鎏的眼睛,那眼中的暗红色已经褪去了几分
“我没能力,护不住你,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顾满带着哭腔说道。
沈鎏点点头:“好啦,怎么还哭了,死的又不是你,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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