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便的事情,这不是主要目的。”
“啊?”
赵泽荫拉着我钻出人群,忽然远处湖面上一簇烟花冲入深黑的夜空中,四散如裂放的花,夺目的光彩在极致地接近天际,可每一次尝试都燃尽了所有的努力,直至黯淡、坠落,化为尘埃。
我怔在原地,望着那几乎快要照澈夜幕的花火,心随着炸裂声鼓噪着,周遭的一切犹如慢放一般,定格在此刻。
“今天是丰州的观莲节,清风湖的荷花快要开了。”
“我还不知道王爷喜欢莲花。”
赵泽荫抬眼看着烟花,眼中的光忽明忽灭,他笑道,“谈不上喜欢,偶然听说有这个节日,带你看看。”
“王爷有心了。好看。”
低头看看我,赵泽荫依旧笑着,“烟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你一大老爷们好看有什么用,我都没问你烟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赵泽荫只得贴着我耳朵说道,“你还差点,主要你今天破相了。”
“我这是因公负伤!”
随着人流向湖边走去,我们吃了官府免费发了莲子糖,又顺路买了花灯,挑了个人不太多的地方,一一将花灯放了,望着顺水而下的花灯摇曳着如小船一般,说不定半夜就会被雨水淋湿。
“许愿没有?”
我摇摇头,每次许愿时我都会特别心慌,怎么也没法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王爷你许什么愿望了?”
赵泽荫只是望着远方,轻声道,“所得皆所愿就好。”
我问道,“你是不是想玉烟了?”
抬手轻轻碰了下我额头的伤口,赵泽荫说道,“真服了你,扫兴一流。”
我暗想,这个玉烟究竟是何方人士,等我回锦州一定要弄弄明白。
我们回到暮秋堂时张思璇已经被接回来了,赵泽荫没有让我听审,他说我不懂技巧,可能会弄巧成拙,我便叫夏姑帮我上了药,早早睡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感到身边有人,揉着眼睛转过身来,赵泽荫刚躺下,他挡住了窗外的灯光,“把你吵醒了?”
“怎样,问出了什么?怎么问了这么久。”
“这丫头知道一些零零碎碎的细节,但她自己没法串联起来,得诱导她,你学不来。”
“赶紧说重点!”
赵泽荫打了个哈欠,说道,“定风波这出戏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那个击败河神的女子就叫红珠,当年张大结识了他乡来采集故事的李浩然,二人都喜欢戏曲,一见如故,李浩然得知安新县县令周扈下令禁止生祭的故事后,便想创作出来登台表演,就这样。”
“……促使周扈下令禁绝生祭的就是最后一个叫红珠的河姑?”
“可惜他们都没有见过红珠,所知都只是周扈口述。你躺下,我抬着脖子说话累。”赵泽荫将我按在枕头上,继续说道,“故事远没有戏中那么美好。红珠身世悲惨,她幼年丧母,随酒鬼父亲打渔而生,为了换酒钱,她十几岁就被生父逼迫当了船妓卖身给本地的鱼贩船夫。十年前,她因生辰八字相合被选为河姑,那一年,周扈初来上任。”
“……红珠活下来了吗?”
赵泽荫摇摇头,“据周扈说红珠没有活下来。那之后他便不顾民众反对,强行推倒了水神祠,也因此引发百姓闹事。他建议张大和李浩然将故事进行改编,也想以此激励改变民众的想法。”
“不靠牺牲无辜的性命也可以战胜天灾么。”
“你觉得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呢?”
“如果是真的,周扈就不会在信中写那句话了。风波中自有真相。”
赵泽荫笑了笑,拍拍我的肩,“所以,红珠没有死是么,她还活着。只是周扈不想暴露她,选择了隐瞒。”
我看赵泽荫眼睛都闭起来了,连忙将他晃醒,“先别睡,我还有话说。”
赵泽荫按住我的手,“别这么心急黄大人,睡觉。”
又是说话说一半!算了,不能急,这个发现对我而言太重要了,我不能急,要一步步来厘清真相。
原本想整理下目前为止掌握的线索,但在赵泽荫规律的呼吸声中,我不知不觉也睡着了。梦中,我好像看到了那艘破旧不堪,在江水里摇曳的小渔船,仿佛看到了那个绝望的女孩站在船头,渴望有谁能够救救她。忽而,梦又回到了幽暗的水神祠,她躺在神像的基座下,在被民众投入江里的最后一夜,求生的本能让她刻下了最后的呐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我从噩梦中惊醒,此时天还没有亮,我小心翼翼下了床,轻轻掩上门,走到关着张思弦的房间前叫醒小白,我要进去看看这个女子。
小白怕我有危险,坚持要随我一起进去。
似乎彻夜未眠,张思弦见到有人进来,连忙坐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我问道,“你饿不饿,吃点什么吗。”
“你们能不能放我走,知道的我全说了。”
“我问你,李浩然究竟怎么死的。”
张思弦眼神一颤,她慌乱地抠着自己的掌心,“我昨天已经说了,是自缢。”
“我没亲眼见过李浩然登台表演,但这出戏里的红珠英勇无畏、视死如归,他能将红珠演得精彩绝伦、扣人心弦,必然有与红珠相似的性情,不然是演不像的。所以,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害死了周扈,他都不会把寻死作为第一选择。”
依旧沉默着,张思弦的眼泪却止不住流出来,她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我叹口气,向她靠近。小白见状连忙要来拦我。
但不需要,我知道能这样流泪的人,不是坏人。
轻轻抱住张思弦,女子再也承受不了,痛哭起来。
然后,她在痛哭声中讲述了那天她无意间看到的一幕,而这一幕也间接害死了她的父亲张九爷。
那天,刚下台的李浩然神情恍惚,他坐在后台迟迟未动,这时有人来后台找他,他们在内室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正在帮父亲收拾道具的张思弦出于好奇偷偷瞄了一眼。来者劝说李浩然交出那封密信留在丰州,不要去京城,周扈的事已经没有回转余地。李浩然只愤然说,他们太过卑鄙,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迫害一个好官。来者继续劝诱,是周扈太不识抬举,主人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要交出密信,就放过周扈,就算押解入京也不过被罢官流放,他们有能力留他一命。李浩然自然不会再信,他断然拒绝,咬死了一定要亲自去锦州将那封密信交到皇帝手里!
接下来,李浩然便被来者敲晕挂到房梁上造成自缢的假象,做完这一切后他甚至伪造李浩然的笔迹留下一封写着因羞愧自缢的遗书。就在来者四处翻找那封密信时,已吓得腿脚发软的张思弦被道具上的绳索绊倒在地发出了声音。而她的父亲张九爷恰好路过,在来者出门查看时,谎称是自己不小心摔了道具,而把张思弦藏了起来。那之后不久,张九爷便因饮酒摔下马来死去。
可张九爷虽然酷爱饮酒却不会骑马。
张思弦根本不敢报官请求详查父亲的死,她害怕地躲进了烟花巷里,这里是那个凶犯最为厌恶的地方。
“那个凶手是谁。”
女子依旧在颤抖,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憎恨的神色,“是浩然大哥最割舍不下的,他最亲近的人,顾彦。”
我脑中剧震,原来是他。
那封密信,最后落在了艾卿手上,又由他递给高佑的密信最终没能呈给皇上。是谁将信带出去了,歹人以为会是周扈最信任的人李浩然带信北上,没曾想,信根本没交给他,而是交给了………
刘尚志。
没错,是刘尚志带了那封信去了京城。刘尚志先是把信交给了艾卿,然后觉得不保险,准备告御状时遇到了我,这才有后来的事情。艾卿官职低微,根本没有机会面圣,唯有通过官职更高的人才有可能把信递给明途,他为何没有交给张效俭,而是选择了高佑?
还有一个问题,刘尚志是怎么一路躲过可能存在的刺杀来到了锦州,而他遇到我,真的是巧合吗。
我突然觉得胆寒,我有些跌跌撞撞站起身,小白赶紧扶了我一把,“大人,您没事吧?”
我摇摇头,“保护好这个丫头。”
“您放心,我一定办到。”
我又回头看看张思弦,轻声道,“我会帮你,还有他们报仇雪恨。”
清晨,灰蒙蒙的天开始下雨了,我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停歇在屋檐上的乌鸦,在我向它招手时,它却飞走了。
“怎么在淋雨。”
我抬头向后看去,困倦的男人浅色的眼睛很亮,“忽然觉得王爷所求之物,我也求之不得。”
“……”
“这天下,果然是真心最难得。”
“一大早这么多感慨,是想出家当尼姑了吗?”
我被逗笑了,回身给了男人一拳,“剃光头发不丑吗?”
“你脸这么圆,剃了光头肯定会更圆,像蹴鞠一样,好像是会更丑。”
我抡起拳头准备再给这毒舌的家伙一拳,赵泽荫一把握住我的手,笑了,“真相是会刺痛人,但它不容歪曲。”
“……你说我丑,还仿佛言之有理一样。”
走到廊下,我甩甩头发上的雨水,起了报复心,一把搂住赵泽荫的腰,埋头在他衣服上一顿乱蹭。
“哈哈哈,怎么这么记仇!小肚鸡肠的女人最难看。”
赵泽荫刚要把我推开,我大叫一声连忙捂住额头,我忘记自己受了伤,被赵泽荫的扣子挂破了。
连忙进屋,赵泽荫拿干净的丝帕帮我把血擦去,又重新上了药。
“你打算怎么办?”
“王爷有什么建议。”
“听你的。”
我抬着头笑道,“抓回来严刑拷打!”
捏着我的下巴,赵泽荫的眼神从额头滑到我的眼中,他微不可闻笑了一下,“动辄严刑拷打,我都有点怕你了,黄大人。”
“哈哈,你怕什么,我说过会保护你,不会食言。”
俯下身,赵泽荫笑问,“为什么,总不会因为你喜欢我吧。”
笑容在我们彼此的脸上都凝固了,眼神在胶着,呼吸在纠缠,门外微雨绵绵,无风无声。
“不可以吗。”
手指有轻微的颤动,男人瞳孔中有无尽的惊愕和无措。
“大将军,总督府来人,说有要事禀报,请您……”
忽然有人闯入,赵泽荫迅速放下手,白小白赶忙垂下头背过身去,“门,门没关,我还以为——”
我起身道,“快去吧,别让总督大人等久了。”
赵泽荫当然没带我一同前往,无所谓,大事上他应该不会瞒我,毕竟有圣旨在。
我也不能在家坐着等,小白要负责保护张思弦,那便由我去会会顾彦。我叫来冯玉,这段时间我都没怎么与他直接接触,既然赵泽荫对他没那么戒备,此人姑且可以信赖。
叫冯玉带了三五护卫,我收拾打扮一番出了门。
去笙磬馆的路上会路过一条全是商铺的街,我来的早,成了第一批客人。先是帮雪客买了两套衣服,又去首饰店里逛了逛,掌柜见我带着侍从,连忙端出自己店里最上等的饰品。
“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珠翠金玉看腻了。”
掌柜连忙道,“小姐,小店有一批新到的外邦饰品,您瞅瞅。”
又是一盘各类镶嵌宝石的饰品。
其中一只发钗最为夺目,我拿起仔细端详,金绿色的渐变光泽,显然不同于金银宝石,是金虫的翅膀所做。
“大人,是玉色虫。”
我闻声看去,又是那个白衣男人。冯玉虽见过他,但仍拦着不准他靠近我。
“过来吧顾彦。”
走近我,顾彦笑道,“好巧,这么早遇到大人您。”
示意老板把发钗装起来,我说道,“怎么老遇到你。”
“许是与大人有缘。”顾彦付了钱,随我走出店,“我对这一带很熟悉,大人若不介意,请准许我陪伴您。”
我从冯玉手中拿过伞递给顾彦,“确实还缺个给我撑伞的人。”
“但凭您吩咐。”
[抱抱][抱抱][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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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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