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师门三人,师兄、师妹和她。
师兄感情虽好,但毕竟男女有别。师妹就别提了,一味地和她较劲,一幅你死我活模样。
正因此,宋晚自幼鲜少与人亲近,更遑论这样无预兆的贴靠。
她刚把那少女从地上提溜起来,谁想人竟似鲶鱼般立刻又黏上来。
整个人几乎挂在她身上,头埋在她肩侧不住抽噎,胳膊像章鱼似的缠着不肯松手。
宋晚嘴角一抽,下意识想把人拍飞。
于是,她捏着少女的衣领,试图将人往外提一提,语气已极为克制:“放手。”
谁知少女根本不听,脑袋在她肩头胡乱蹭着,哽咽着道:“我现在脑子里全是刚才那水匪的脸,我快吓死了,你别推我,让我抱一会,就一会好不好。”
宋晚僵硬地站着,像被冻住一样。几次提溜着衣领子试图将人拉开,可两人身体间刚露出个缝,少女立刻又“哎呀”一声重新扑上来补个严严实实。
少女的气息在宋晚耳侧轻拂,身体的温热自衣裙间透来。
她竟有些手足无措。
仿佛一日夜之久,少女的抽噎声终于平息。
宋晚站得腿都微有些麻了,正要再尝试一次将人推开,对方便忽然“嗖”地一声自己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抬袖胡乱抹了把眼泪鼻涕,仰头看她。
“那个,抱歉啊,我刚才有点……情绪不太稳定。”少女抹着眼睛,站在原地,眼眶红得像只刚啼过的小狸猫。
宋晚嘴角又是一抽:“哼。”
“我叫陆昔。”少女又补上一句。
宋晚眼角微抬:“嗯。”
见宋晚没什么反应,陆昔忍不住又问:“那你呢?你叫什么?”
宋晚低头理了理被抓皱的衣襟,语气淡淡:“宋晚。”
“宋晚?”陆昔眼睛睁得溜圆,闪过一丝惊讶,但下一刻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江风呼啸而过,甲板之上却一片狼藉。
翻倒的木桶滚在一角,几只瓷壶碎裂,汁水顺着缝隙淌了一地。洒落的兵刃、被踢翻的箱箧、乱七八糟的帷帐绳索,无不昭示着方才激烈的打斗。
几名身穿软甲的随行兵士正分头清点人数与物资,有人低声汇报:“左舷栏断一处,粮箱压碎三只,伤者两名,皆无性命之忧。”
仆人们也井然有序的收拾着残局,有的忙着清理破碎物,有的抬着昏厥过去的护卫往船舱送,还有人顶着风将被割破的船帘一点点重新系起。
宋晚站在船舷边,目光平静地扫过,只见一个年纪较长的婆子撩裙奔来,脸都吓白了,到了近前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揪住陆昔的胳膊。
“小姐!”婆子气急败坏,“您怎么又乱来!奴婢叫您藏好,您非得一个人跑去甲板,若有个好歹,叫我们怎么交代啊!”
“我不是观察下敌情吗。”陆昔缩着脖子小声辩解。
婆子气得直跺脚,声音压得低低的,“您这身份,不听劝就往甲板上冲,要是落到歹人手里……老奴就是死,也没法跟老爷交代!”
“唉呀,”陆昔撇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小声嘀咕,“我这不是没事儿么。”
婆子闻言直摇头,一边替她整衣裳,一边口中念个不停:“小姐再胡闹,老奴都要吓得心病发作了。”
陆昔敷衍地点点头,低头踢了踢脚边散落的木桶碎片。
婆子还待再说,陆昔却眼睛一转,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宋晚身上,立刻一抬手,笑嘻嘻打了个岔:“不过好在我命大,碰上了贵人,不然你们现在就该给我收尸了。”
她说着几步走到宋晚身旁,半拉半拽地将人拉了过来。
婆子这才看清宋晚,连忙拱手低身:“姑娘,今日之恩,老奴感激涕零。若无姑娘出手,小姐恐怕……”
宋晚摆了摆手,眉头微蹙,显然无意与人寒暄。
她此时眼里只有那只随着江水渐行渐远的竹筏,那可是她连夜砍竹捆扎,就这样白白被水带走。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一叶浮筏,千里江流,如人世间许多东西,来时费力,去时随波,终究不过是一瞬沉浮。
宋晚细细地打量着这艘船。
船是官式楼船,舷栏高阔,船身宽制,两侧设有火铳防备,甲板结构清晰,是贵族手笔。船上兵士着制式软甲,腰配制式长刀,队列有序,眼神警惕,皆非寻常护卫,分明是久经军阵的精兵。
按理说不该被一伙水匪打得如初狼狈。
宋晚眼睛眯了眯,忽然生出几分趣味,脑中飞速理出方才短促交手中的细节。
那伙水匪,动作虽杂乱、招式粗野,似是只知砍杀不知章法的亡命之徒,但她下手时却分明感受到对方在躲避中的收力与卸劲,皆是受过规训的身法,带着杀伐之气却懂得保存体力与控制节奏,绝不是山野莽夫一朝拼命的打法。
且个个孔武有力,水匪流寇都是一些穷苦出身无家可归的人,凑到一处靠一身蛮力烧杀抢夺,通常身材都是清瘦精悍。
但这一伙人却明显放水,并不真伤人性命,看似混乱粗暴,实则处处收敛,显然目标明确,只纠缠住护卫,唯独将陆昔往江中逼去。
宋晚目光稍转,看向花猫似的陆昔,此时反倒有些犹豫要不要离开。
却在这时,身后那婆子的絮絮叮咛推波助澜了一把:“小姐,咱们别再玩了,加快点速度,不出七日应当就能到平宁,大婚前可别再出岔子了。”
平宁。
宋晚眸光轻轻一动,平宁,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于是,当陆昔再一次贴过来,半抱半缠地靠在她身上,俏声说道:“晚晚,你要去哪呀?要是不赶时间,便随我回府小住几日吧?”
说着,她又晃了晃宋晚的手臂,眼中带着忐忑,一副唯恐被拒绝模样。
宋晚侧头看她,未及开口,那婆子已在一旁叹了口气,接过话头来:“姑娘若不嫌弃不赶行程,老奴斗胆请您随行一趟。小姐这回偷着跑出来,府里可是快翻了天。若不是怕回去就得挨老爷责骂,她也不至于如此请人做客。”
陆昔一听,顿时瞪了婆子一眼:“我诚心邀请。”
婆子摇头苦笑:“小姐连夜偷走,还换了身小厮的衣裳,老奴寻人寻得差点上吊。老爷气得茶都摔了两壶。”
陆昔讪讪笑了笑,两手自然地挽上宋晚的手臂,语气带着讨好:“好不好嘛,就小住几日,下月初七我就出嫁了,邀你来吃酒。”
宋晚本想如往常般避开,手已动了半寸,却终究没有推开。
片刻后,她低声应了一句:“好。”
陆昔怔了一下,随即高兴得眼睛都亮了:“那可说好了,不能反悔!”
就这样,林傃随陆昔的大船,一路北上。
船行至中流,江风猎猎,水面折射着日光,波光潋滟。
甲板上,陆昔正蹲在小火炉边,双手捧着半截竹筒扇风,一脸认真地盯着火候。火苗哔剥跳跃,炉上架着铁网,几只红薯在炭火间被烤得皮焦肉香。
“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陆昔小心翻动着红薯,眼神专注得像在守护一件稀世珍宝。等到皮子彻底焦黑,她才迫不及待掰开一块,热气氤氲,橙黄的薯肉流油般绵软。她仰头吹气,手指被烫得直哆嗦,却仍咬下一口,眼睛笑得弯弯的。
“给你。”她举起一只剥好的红薯,像献宝似的递过去,“是不是很香?”
那红薯皮剥得干净,颜色焦黄,边缘微微裂开,热气里带着一股糯甜香。
宋晚接过来,咬了一口,舌尖染上甜糯温热,眼神却落在远方的江面,心思早已不在此间。
“平宁如今是什么情况?”宋晚问道。
陆昔指尖继续翻着通红的薯皮,嘴里“嘶哈嘶哈”地吹着热气:“女真人闹腾呗。”
接着,陆昔叹了口气,这才认真道:“开春时一场冰雹,刚冒出苗的庄稼全给打毁了。女真靠游牧为生,防着冬天没粮草,今年更不消停。”
她手里那块红薯已凉了一半,咬起来味同嚼蜡。
陆昔低声又补了一句:“从入夏开始,边关就一直不安稳。打秋风的、放火的,抢人掳货的层出不穷。边城里的百姓,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天天提心吊胆,连夜觉都睡不安稳。”
宋晚闻言不语,手中红薯却未再吃一口。
陆昔不想让气氛太凝重,又勉强笑了笑:“这次发现我离家时,父亲这么生气,也是因为担心我是被女真人掳了去。”
宋晚想起方才的“水匪”,认真回道:“你这样贸然离家,确实有点危险。”
陆昔“啊”了一声,鼓起腮帮子,一脸不服:“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嘛!难不成一辈子都被关在府里?再说了——”
她话到一半,却硬生生顿住。
江风卷过,吹乱了她鬓角的发丝。
片刻后,她才闷闷低声道:“算了,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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