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锦终究还是没能把人哄好,因为无论他如何纠缠,宿淮都闭门不见。
待到第二日中午宿淮出现时,言锦已随运药材的车队走许久了。
这日是个难得的晴雪天,暖阳铺进屋内时,院中传来了小白梅欢快的哼唧,紧接着就是一阵在青石板上拖拽的窸窣声,发出声音的人很小心,断断续续的不扰人,却也无法忽视。
宿淮把手臂搭在眼睛上遮挡阳光,过了好一阵才翻身下床,方一打开房门便与被几根不明之物糊了脸。
“二师姐?”宿淮一愣,目光跟着眼前之人的手臂下移,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夏箐颜人如其声,声音小若蚊吟,人也娇小玲珑。然而此刻,她手中正拖拽着一堆快有她头顶高的干草艰难前行。
“啊,小师弟。”她探出头对着宿淮腼腆一笑,又继续道,“马上到年尾了,天愈发寒冷,看着今日雪停,我拿些干草来给院子里的枣树裹上御寒。”
见此,宿淮忙上前帮忙,等忙活完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他坐在枣树下石桌前迷迷糊糊打着盹,边上是放有各种香料的簸箕,他得看着好奇心旺盛的小白梅,不让他进去打滚。言锦不在,今日堂外是三师兄坐诊,趁着得空,夏箐颜打算做些安神的香拿去换钱。
“昨晚没睡么?困成这样?”夏箐颜将手中东西放在桌上笑道,“我拿了些书,想来你喜欢。”
宿淮睁开眼,神色还带着些困倦,他正要起身道谢,又听,“这些是大师兄专门给你买的。”于是刚舒展的眉心又皱成了一团。
见他这副模样,夏箐颜坐在他身旁,温声问:“你和大师兄又吵架了?”
“不是吵架,是他找事。”宿淮扭头冷哼一声。
夏箐颜笑得眉眼弯弯,“我听说了,青楼的卖身契。”
闻言,宿淮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再不肯说话。
签卖身契这等混账事言锦不是第一次干了。
宿淮被拐走的一年里往外逃过许多次,但每次都会被捉回去,遭受数不清的毒打,最后一次逃离是在春末。
又是春末。
宿淮拖着带伤的腿逃跑,他不敢寻求其他人的帮助,也不敢往大路上去,只得往山里去。
那些日子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跑着,即便滚下山坡也不敢歇太久,但他没能撑太久,最后只得铤而走险往狼窝里钻,没有人会觉得一个饥寒交迫还带着伤的半大孩子会去危险的地方。
大约是一年的运气都积攒到了那天,狼没有伤害他。
深山里没有什么好看的花,身边只有杂草野树和一座孤坟,但他仍然记得初见言锦时,那自海棠花树后面探出的双眼。
“言锦……”宿淮躺在孤坟前奄奄一息,他想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身上脏污不堪,是不配与言锦站在一块的。他扯了扯干涩的唇角自嘲一笑,自己还大言不惭称言锦为兄长,要照顾他一生,现在却如此窝囊地死去。
身边传来暖意,是几匹狼睡在了他身旁,于是他又想,死在这里也不错,可以让这些狼饱餐一顿。
要死了,那海棠也褪了颜色。
忽然——
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多,是踩踏在枯枝野草上的脚步声!
宿淮回光返照一般撑起身体往后移动,想要隐藏自己,然而为时已晚。
他的心脏疯狂跳动。
…………………
“找到了。”
这声音在这一年中,曾无数次回响在宿淮脑中,宿淮猛地放轻了呼吸,像第一次与言锦见面一样,小心翼翼地看过去。
最后一片挡路的树枝被清理,山后是漫山遍野的火把和声声回响的欢呼。
言锦扔下手中的镰刀,火光下,他眼中盛满笑意:“以天为被地为床,以狼群为伙伴,当真洒脱啊宿小大夫。”
后面宿淮便彻底晕死过去,他不知道言锦是如何知晓自己在那座山上,更不知晓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再一次醒来时他正光溜溜地泡三生堂的澡盆里。
他打量着四周,这是一件普通的屋子,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在桌上放了一套叠放整齐的衣物,整间屋子最值钱的可能是他泡澡的水,鼻尖涌入淡淡的药香,这是药浴。
“醒了?”
忽然身后传来声响,言锦合上书,走上前搭了他的脉,松了口气:“无大碍。”说着他把衣服递给宿淮,“穿上出来,有要事。”
宿淮迅速穿戴整齐,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言锦,总觉得他与一年前有些不同,忽然有些不敢上前。
“这傻小子,看什么呢?”言锦好笑地招了招手,“过来。”
言锦会对自己说什么呢?这一年的心切和关心吗?是了,毕竟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宿淮长舒一口气,走上前正要开口,便见言锦手指点了点桌面:“签了它。”
他循着手指看去,那是一张卖身契。
“这里是沂州三生堂医馆,我是这里的大师兄,往后你就是我三生堂的小师弟。”言锦笑道,“我近日忙碌,恐分身乏术,无法照看你,明日我带你见见二师姐和三师兄,由他们照顾你。”
“别担心,这里我说了算,没人敢欺负你。在这里你可以继续学习医术,需要什么和我说……”
言语中满是为自己着想的好意,宿淮的脸却刷的一下白了,他道:“你要把我给别人?”
“不是别人,是自家人。”言锦道,“还不唤我一声师兄?”
自家人、师兄……
他尚且可以不在乎言锦有“家人”,也可以不计较言锦甚至没有一句关心之语,但是师兄是一个巧妙的称呼,不似兄长那般亲近,也不疏远,只是恰好放在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宿淮近乎有些愤怒,他不在乎吗?不,他在乎极了,每一样都在乎。
他挣扎着,挣扎着从深渊中爬出来,就是为了言锦,无数个日夜里想到言锦可能死在冰天雪地里,他就愤恨自己。
然而眼前的人,此刻平淡到近乎像唠家常一般,要将自己给别人。当年自己丢失时,他不曾难过吗?
怒气驱使宿淮大步上前想揪住言锦的衣领,然而在即将碰到时,本能地担心吓到他,转而抓向他搭在桌上的手,忽然又心中涌上一阵的酸痛和不舍,不由得放轻了动作,到最后也只敢碰碰他的指尖。
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在想言锦的指尖有些凉,是不是夜深冻着了,贱不贱?宿淮唾弃自己。
宿淮没有签那张卖身契,他不记得言锦当时的神情,只记得言锦沉默了许久,而后离开了。
若是现在仔细回想,言锦那时的背影有些失魂落魄。
失魂落魄?
宿淮皱眉,他将夏箐颜调制好的香打包好,道:“言锦……他一年前是怎样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夏箐颜惊讶道。
宿淮又不说话了。
“大师兄是一个奇怪的人。”夏箐颜偏头回忆道,“其实大师兄是江南富贵人家的独子。”
“他本可以金尊玉贵地养着,却要守着又穷又远的三生堂,天生体弱却能做旁人不能做之事。”她道,“大师兄看着随和,实则极为要强。”
“师父说,大师兄是一个很强大的人。看着他,我也常常自省。”
宿淮默默听着,突然道:“他一直在三生堂?”
“也不是一直在这,他前年常常外出,也没有回家,反而像是在寻找什么。”夏箐颜叹道,“我们也不曾问他,但他每一次回来都是满身的伤病,要养许久才能好些。”
宿淮呼吸一窒:“满身的伤病……”
天边暮色渐浓,马车拉出一条斜长的影子,“叮”一声车铃后,慢悠悠地停在了三生堂门前。
“汪!汪!”
小白梅尾巴甩出了一个圆,在马车旁兴奋的来回转圈。
“好狗好狗,去吧。”言锦揉了一把狗头,小白梅又跑回去给屋里的人报信,但言锦没进去,他仰头定定看了一会儿三生堂的门匾,又垂下眼捏了捏眉心,眼底是抹不去的疲倦,“今年灾情严重,还得筹集些衣物吃食送到周边村中。”
脑中依旧是熟悉的磕瓜子声,过了半晌,才听系统道:“友情提醒,前两年你寻找宿淮以及找到后就他一命时,预支的系统能量尚未还清,眼下你如果再来个过度劳累,除非这个世界有神仙,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言锦沉默,捂嘴,擦泪,“你个不孝女,我可是你爹,你能对爹见死不救吗?”
系统:“少废话,老娘没你这个儿子。”
“这辈分有点乱。”
“本就如此。”
今日精力有限,来日再战,言锦选择暂时投降回去休息。
然而就在他刚进入房间回身关门时,身后突然压下一个人。
“谁!”言锦将要回身,却被身后之人强行锁住双手动弹不得,那人安抚地拍拍他的背,指尖搭上了手腕。
那人道:“别动。”
这样闹一出,饶是言锦再困也认出来了,他动了动被按住的手道:“宿淮,你有事……”
话音未落,又被人自身后翻了过来,说是翻,其实力道放得很轻,像是生怕将他再磕疼了。
言锦:“?”突然温柔?好…好不习惯啊。
“言锦,我有话问你。”宿淮开口,声音无波无澜,“你的脉位深沉,肝气郁结,气机阻滞,兼见脘闷纳呆,这是长期抑郁悲恸难解之人才有的脉象。”
他死死盯着言锦的双眼,声音颤抖。
“我问你。你这样悲痛,你前年每次回来的那一身伤病,是为了谁?”
师姐:“昨晚没睡吗?”
昨晚emo的宿淮:完了我凶他了,又凶他了,我真该死啊[化了]
欢迎捉虫[让我康康]另外关于中医我有查过资料,但可能不准确,请勿考究。
喜欢的宝子点点收藏吧~(言锦式打滚[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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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师弟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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