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刚对朱思柔形容李弦温柔提出质疑的时候,一根长棍突然向他袭来,李衍灵敏地往右侧一闪,瞬间就被弹了一个脑门崩。
“姐!”李衍不满地喊道。
“不准吼小柔。”李弦正声说道,“还有,我哪里不温柔了?”
李衍满肚子的不服,但又打不过,气不打一处来,正巧看到跟在李弦身后的任宗景跟另一个带刀男子,于是调侃道,“温柔,当然温柔,姐自从跟姐夫见过面过,确实有了初为人妇的柔情呢。”
这话直击李弦的死穴,刚收起来的棍子,立刻又对上了李衍的脖子,眼神杀人。
“别招惹你姐,真生气了。”任宗景笑着信步走来,“阿弦,毕竟是你弟,下手轻点。”
见任宗景没像自己爹娘一样护着弟弟骂自己没女人样,李弦火气倒也消了不少,毕竟自己弟弟嘴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习惯了。
冷静下来后,她收起了自己的棍,把大家召集了起来,“人齐了,说正事儿吧。所谓实践课,就是艾学录从陈年疑案里,找出一些让我们重新调查。调查过程中,我们可以熟悉官吏办事的流程,也可以深入了解民生,对于了解策论、律学都颇有帮助。“说完,她指着任宗景,没好气地说道,”这位你们都认识,是艾学录派来的学督。“随后又指着他身旁的带刀男子说道,”而这位,杨仲齐,是负责咱们第一个案件卷宗的胥吏。”
杨仲齐只是点点头,然后领着一众人进了宪司。
一路上遇到两三个值班的小吏,也不跟杨仲齐打招呼,反倒是对任宗景分外热情。
“怎么大家好像都认识任大哥?”朱思柔小声问道。
“两年前的科举,他可是进士甲等第七名呢,长得人模狗样,当时被榜下捉婿最多的就是他了,要不是为了给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嫡母的嫡母服丁忧,早就任命了,而不是现在这样在太学院义务做学督。”李衍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他很讨厌任宗景的原因就是这人太优秀了,老是被自己爹拿来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训自己。他曾以为远离李弦来了京城,就不会被比较了,没想到京城还有优秀到更不正常的,最让他崩溃的是,这人还可能成自己姐夫。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偷听到这里的李弦,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在丁忧期啊,难怪之前能接受自己一直推迟婚约还不退婚。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被爹娘算计了,原本任宗景在丁忧期本就不可以定亲,但她爹娘却从未告知过她这事儿,反而一直责备自己一直推婚让人难堪。
很好,不愧是自己的爹娘。她有些咬牙切齿地想着。这种通过隐瞒或者扭曲事实,来打压自己,从而让自己怀疑自己的决定,进而更加依赖他们的手段,还真是十多年来一点都没变。
“就这。”杨仲齐领着众人走到西北角,推开一扇房间的门,里面全是堆满了卷宗的书架。
翻了一会儿,杨仲齐找出了一本写着“熙宁元年”的册子,翻到第七页,然后展开给李弦。
“今年的?”李弦接过册子还没看,却有了疑惑,“不是说都是陈年旧案么?”
“先看。”
李弦很快过了一遍卷宗,然后又转给了李衍,李衍皱着眉头看了一页,转给了任宗策,说道,“不行,太多字了,每个都认识,连起来看我头就疼。”
李弦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一如之前陪读一样,耐心帮他解释。
“上月十九,州西瓦子的一个租屋发生了一起毒杀,死者是租客,年过半百的徐姓大娘。”
李弦的话还被说完,就被李衍打断了,“妈呀!十七日我们还在那儿玩了通宵,太吓人了。”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任宗策的肩膀,但对方忙着看卷宗,并没有理会他。
见李弦瞪了自己一眼,李衍赶紧收起不正经,问道,“这徐大娘平日里,都跟哪些人有接触啊?”
“徐大娘以帮佣打扫为生,平日稳定的活计来自各个勾栏,偶尔也会去大户人家帮忙。她有一个女儿,五年前嫁去了卫滨,每两三年还能回来一次。”李弦补充道。
这边任宗策也看完了,将册子递给了朱思柔。刚接过册子的朱思柔明显感觉到一道眼神追随到了自己身上,是任宗景,他好似对卷宗更好奇,一向心思细腻的朱思柔,便将册子递给了任宗景。
任宗景愣了一下,但很快笑着点头,接过了册子快速看了起来。
“那就复杂了,勾栏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可不好查。”李衍说道。
“这个徐大娘有什么特殊之处么?凶手为什么要杀她?”同样没看过卷宗的朱思柔问道。
李弦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朱思柔,点头肯定道,“没错,之前查案的也是朝这个方向查起,通过调查徐大娘生前常去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异常。她在上月初三,曾跑腿去过薛家分茶送东西,与那里的伙计讨论过出手一幅画。”
“那家分茶惯作风雅的,别看大堂里就挂了十几画,里面九成都是赝品。”李衍插嘴道。
再次被打断的李弦,忍住动手的冲动,继续说道,“问题就在其中一幅赝品上,一幅胡良宾的画。”
李衍与朱思柔对这名字感到陌生,只有任宗策轻声开口解释道,“他曾是仁宗年间画院里最年轻的画师,擅长山水、花木、鸟兽。只不过英年早逝,庆历八年暴毙了。”
任宗策的补充也解释了李弦之前看卷宗的一点疑惑,她喃喃自语道,“难怪那副画那么值钱。”
“值钱?”听到钱这个字的李衍耳朵突然就竖了起来,“怎么值钱?值多少钱?”
“那副画是薛家分茶挂在二楼楼梯口的,是胡画师在庆历七年初为他新婚妻子画的人像画,也应是他此生唯一一幅人像画,人称《新妇图》。”任宗策回答道。
“两年前一幅疑似范宽的山野人图,就因为打着范宽唯一一幅画人之作的名号,卖了上千两。那幅画还极可能是后人仿作。”李衍突然兴奋了起来,“这胡什么的好歹也是画院的,名气上折损点价,但稀缺性跟真实性上能补上不少,若是真品,怕是也能卖个几百两,可值州西瓦子那儿的一套小四合院呢。”
“这么值钱?”朱思柔惊呼道,“这徐大娘手里有这么值钱的一幅画,为啥还要自己去做活?”
“薛家伙计说,徐大娘第一次只是向他打听那副画的来历,主要是问了关于尺寸的问题,第二次才是问出手画的事儿。”李弦按照卷宗里的记载回答道。
“尺寸有什么好问的?”朱思柔问道,“赝品不都是跟真品一样大么?”
“别的画可能一样,但这幅《新妇图》却是完全不一样。据传,这画是新婚夜,胡画师为了缓解新婚妻子刘氏的紧张,随手找了一张边角料画的,原画只有巴掌大小。之后流传于世的,多是他学生临摹的那副。而关于真迹,据说胡画师死后,他妻子遭到了驱逐,只能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离开了京城,其中就包括那副画。”任宗策补充道。
李弦第一次带着欣赏的眼神看向任宗策,说道,“倒是博学。”
“正好在我涉猎过的领域。”任宗策不客气地接受了赞美,他写诗不行,经文也记不明白,但绘画,尤其是可以帮助他了解人体构造的人像画,他几乎都研究个遍。
“所以徐大娘能问出关于尺寸的问题,就说明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手里的是真品!”李衍终于也跟上了解题节奏。
“又或者说,她之前根本不知道那副画值钱。”看完卷宗的任宗景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命案之后,在她的房间里并没找到这幅画。”
“那肯定是凶手杀完人后拿走了啊,直接追查这幅画的黑市交易,肯定能逮到的。”李衍信誓旦旦的说道。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快就能完成功课,这实践课比上学堂好玩多了。
朱思柔张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又闭上了。
这幕却被李弦看到了,她拍了拍朱思柔,鼓励道,“没事儿,有什么你就说。”
听到这话的朱思柔,才再次开口道,“我还是不明白。哪怕徐大娘才知道自己手里的画值钱,这跟凶手杀她有什么关系。”
“这还不简单。如果不把徐大娘杀了,凶手怎么偷画?”李衍理所应道地说道。
“你会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么?”朱思柔问道。
“不会啊。”
“你会请陌生人进屋么?”朱思柔再次问道。
“不会啊,但这跟案件有什么关系?”
“徐大娘是被毒杀在自己房间的。”朱思柔说道,“那就说明这凶手应当与徐大娘熟识,既然熟识,趁她不在家的时候去把画偷出来便是,何必杀人?”
李衍一时哑然,但还是强行辩解了一句,“或许是怕徐大娘事后举报,先下手为强。”
看过卷宗的三人也不言语,只是看着他俩讨论。
而在一旁站了许久的杨仲齐觉得他们看个卷宗都要看这么久,办事太慢,索性开口说道,“谁告诉你这画是死者的?”
朱思柔也半信半疑地说出了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对啊,一个常年做浆扫的大娘,是怎么得到这幅画的?”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朱思柔清楚地知道一个三进房子的打扫,一天也不过百文,还是七八个妇人一起分。而这些做浆扫的琐事,每天光是做完就能让人累得没力气,回屋倒头就睡,徐大娘几乎不太可能有机会或者有资格接触到收藏级别的艺术品,更别有拥有了。
越想就越觉得好奇,朱思柔轻轻拉扯了一下拿着卷宗却一直忘记还给自己的任宗景,这才把任宗景的眼神从李弦身上拉了回来。而任宗景也意识到自己的忘性,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把卷宗翻到了正在讨论的那一页,递给了她。
“不是她的,她去卖什么画?”李衍对于自己的见解被推翻十分不满,脱口而出,但很快他也明白了,“难道,这画是她偷的?”这种事在瓦子那种地方,倒是不少见。
李弦看着两个小孩的讨论越来越接近卷宗内容,满意地点点头,公布了答案,“卷宗里说,根据邻里走访,雇佣过徐大娘的人家,十之七八都对她小偷小摸的行为颇有微词。”
“那还不简单,凶手肯定就是这画的主人,被偷后生气了,就把徐大娘杀了。”李衍破罐子破摔道。
“你听听这合理么?凶手分明可以状告就拿回画,非要去杀个人惹一身腥。”任宗策都受不了李衍的烂推理,开口戏谑道。
“原来是这样啊。”已经看完卷宗的朱思柔喃喃自语道。
“怎样怎样?”李衍耳尖得听到了,赶紧靠近问道,还没走两步,就被李弦揪住了衣领,与小柔保持了一定距离。
“排查后,办案的觉得这事儿可能跟十八年前的一桩旧案有关。”朱思柔合上卷宗说道,“庆历八年,胡良宾暴毙案。”
“胡良宾?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李衍话没过脑子就出来了,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不就是那副画的画师么?”
“嗯。”李弦接过话,“他的暴毙也算一个疑案,是不是谋杀目前还没有定论。不过他的妻子,当时确实被指控毒杀亲夫,下了狱。”
“啊?就是那副画画里的女的?”李衍震惊到合不拢嘴,这案件怎么涉及这么多,“所以他真的是被他妻子杀的?”
“都说了是疑案了!”李弦敲了敲他的脑袋让他专心听讲,“卷宗里对这个案件没详细的记载,只是说十二月乙丑朔,德音改明年元,降天下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胡良宾妻子因为怀着女儿,疑罪从无,被释放了。”
“我知道了!”李衍再次自信地推理道,“徐大娘在凶手家里发现了胡良宾这副画,偷了出来,被凶手知道后,十分慌张,倒不是因为画被偷,而是这画会揭露凶手的过往!因为她就是当年背着杀夫罪名的,胡良宾的妻子!”
李弦点点头,这小子终于上道了。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任宗景补充道,“如果亲娘曾被怀疑杀了亲爹,那应该没人想这事儿被别人知道吧。”
“所以这凶手也可能是胡良宾的女儿!”
终于进入正题了,急性子的杨仲齐在内心感慨道,奈何在座的都是些高门出身的人,他也不好过于催促。
“根据胡妻跟胡女的年龄排查,最后锁定了三个人。”李弦说道,“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三天里,从三个疑犯中找出那个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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