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狱司，明山院。
沈枝安被院中的动静吵醒，她蹙眉起身，推开窗柩，冲吵嚷之处望去。
待她看清院中景象时，不可置信般眯了眯眼。
只见院中左首堆了三四十个木箱，右首站着身着乌衣的数十人，彼此配合默契地不知道在建着什么。
月门传来马匹嘶鸣，虎凌卫牵来一匹全身通黑而四蹄雪白的马驹，将其带至院中，于一梧桐树下拴好。
门外等待的老仆见沈枝安醒了，忙上前解释，笑道：“沈公子，这些都是世子吩咐送来的。”
沈枝安清觉被扰，心中不悦，但面对的是老仆，她勉强牵了牵唇角，“那谢谢世子了。”
随后，她窗柩一关，爬上床继续呼呼大睡。
等着介绍有何宝物的老仆：······
日头大亮，沈枝安第二觉睡得并不舒意，尽管睡得沉，但是做梦不断，五花八门的乱事全跑了出来。
在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时，沈枝安悠悠转醒，眼睛眨巴了几下。
什么鬼，太离谱了，她怎么会梦到爹来了京城呢？钰州离京城足有千里，更别提她爹虽名为郡王，实际却掌有藩王印，身份特殊。她爹谨慎入微，秉持非召不入京的藩王惯例，甚至连钰州都极少离开。是也，沈枝安可不信她爹会为了找她而亲自来京。
思及此，她叹了叹气，老头子必定担心极了，所以才会兵行险招，请探狱司找寻她的下落。否则，一个镇军重镇的藩王，与京城爪牙探狱司沾上关系，传出去难免平惹非议。
沈枝安仔细整理好着装，坐到妆台前，唤来门外接替老仆的小厮，命其端来梳洗所用的铜盆后便命其离开。
待小厮合拢房门，沈枝安认真洗漱了一番，随后镜中出现了她未施粉黛的面庞。
这张清灵明丽的脸蛋上，有一小红痣及莲状印记分别位于眼角及额心。它们的存在，平生生冲散了未着红妆的寡淡感，反令沈枝安本人尽显慈悯与神性。
若是在钰州，沈枝安不介意让这两个显眼的印记露出。但是她现在正冒用着兄长的身份，而且人尚在京城，那这两个将她与兄长完全相似的面孔区分开来的印记，就需要她好好藏起了。
再度走出房门时，她身着鸦青色锦袍，外穿腰束蹀躞白玉带，俨然风流贵公子模样，拔步便掠过那些箱子往外走。
老仆正在梧桐树下晒太阳，见沈枝安出来后，忙起了身抬腿跟上沈枝安，问：“沈公子，您去哪儿？”
沈枝安心里挂念着那些具女尸，径直往右拐去，道：“您来啦，我现在要去议事堂。”
“您是说铁判堂是吗？”老仆背身指向相反的道路，“那应该往那儿走。”
沈枝安顿住脚步，不改神色地转了个身，步子迈过老仆时难得低下了头，唯独耳尖有点泛红。
老仆忙道：“公子，现在才刚午时，您去了还要等三刻钟。”
“没事，我先去等着。”
方说完，迎面走来一小厮。
他恭恭敬敬地朝沈枝安行了个礼，说道：“沈公子，司主有命，让我带您去殓房。”
沈枝安点了点头，行在小厮右侧跟着他往一条小径而去。但走了一道，她余光里总能看到小厮探究地瞟她，一眼不够还要多看几眼。
她挑了挑眉，终于忍不住道：“我好看吗？”
小厮默了默，上下扫了她一圈，肯定道：“公子风神俊朗，极为俊美。”
沈枝安：“······”
“我的意思是，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行为被抓包，小厮尴尬得憋红了脸，想解释又不知从而解释，只能讷讷几声低下头。
福伯见状，忙上前拧了小厮耳朵一下，赔笑道：“公子见谅，今日就是他来传世子之命，让司卫们将箱箱件件宝物和宝驹踏雪送来的。他年岁尚小，见到探狱司来了一贵人，好奇管不住眼，老奴一定好好管教。”
小厮也忙不迭地道歉，沈枝安摇头，示意不必放在心上。她暗松口气，只要不是自己的妆容没做好露了馅就行。
沈枝安换了件事谈，“探狱司倒不是小气悭吝的，给入司之人送那么多好物，那些东西价值不菲吧？”她路过那匹马时特意看了眼，油光华亮，高大矫健，是汗血马无疑，而这样一匹马，在钰州的市价也少说有五千两。
福伯正色道：“哪能都送，那些东西，世子只给公子您一人送了。”
这话倒令沈枝安愣住了，“他们入司的时候没有这些？”
“别的公子们确实没有，不过世子平日也送些适合他们的小物件。”
福伯说完，小厮又偷偷看了眼沈枝安的神色，发现并未出现料想中的得意与欣喜，反而隐隐间能看出些忧愁与恼怒。
真是死不悔改！福伯在小厮胳膊内侧狠拧了圈，疼得他呲牙咧嘴但却不敢嗷哟出声。
沈枝安心道：坏了，这厮怕是真要将我留在探狱司不可！难怪要在睡觉时大张旗鼓送来，原来是想生米煮成熟饭，由不得她拒绝！
思及此，她暗暗磨了下后槽牙。阴险！狡诈！小人也！！！
与此同时，刚进探狱司的裴六打了个寒颤。
他拢了拢衣襟，暗道京城秋风萧瑟，沈兄身形如此单薄，必然也怕冷。
“你今日便将明山院的地龙烧起来吧。”裴六边走边嘱咐小厮，临了又补上两句，“记得把烧火口和排风口都检查好，用金丝碳，味道不呛。”
而另一边，沈枝安已行至净枉院，正是殓房所在院子。
福伯和小厮按司律不得入内，在院外便顿足停下了。福伯交代了入院后如何走才能到殓房，沈枝安点点头，入院后却发现怎么走都是死路。
殓房门口，步四侧身，疑惑地嘶了声：“他干嘛呢，怎么过门好几次也不进来？我看他在外头转了好几圈了。”
步三正结跏趺坐，运气吐息，闻言睁了眼，转向步四，一本正经道：“不知。”
步四：······
“练你的功夫吧，真没意思。”
所幸殓房门口摆了一青铜釜，无头苍蝇乱转了很久的沈枝安左顾右盼时，眼一瞥看到了大釜，再一看，终于看到釜旁几丈远坐着的步三和步四，于是故作从容地迈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一阵风吹来，沈枝安被浓烈醋味熏得有点头晕，忙拿出帕子掩住口鼻。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釜下柴火猎猎燃着，釜中的氤氲热气冲天而去，原来是蒸着醋！
沈枝安心下明了，这是为了用醋味驱散和掩盖尸骸臭味。
近前，沈枝安见殓房大闭，问步四道：“是裴六在里面吗？”
步四摇头道：“不是，是仵作来了。”
“那你们为何不进？”沈枝安看着步四，径直推开门，在对方兴味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股寒意自后脑闪过。
“锵——”金属余颤发出的声音令后知后觉的沈枝安不由倒退了几步。
“新来的么，不知道我验尸时不准人进出么？！”
沈枝安转头一看，一把小刃深深扎入了木门中，而其上还沾了类似皮肉的碎屑。意识到是什么的沈枝安立刻关门退出。
她惊怒不定，对步四道：“你故意的？”
步四站起身，让出位置，手拍上沈枝安的肩膀，笑嘻嘻宽慰道：“沈公子莫怒，你坐我这。没事的，新来的都要经这一遭才完整。”
沈枝安不领他的情，大力拍开他的手，冷声冷气道：“别随便碰我。”
等裴六和柳二一同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沈枝安和步氏兄弟分站青铜釜两侧的情形，沈枝安一脸郁怒，而步四难得安静，自顾自玩着手指。
聪明如裴六和柳二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什么，默契地一人走向一方，劝和和问话同时进行。
裴六笑问：“沈公子，在明山院睡得还习惯吗？”
不提还好，一提沈枝安更怒了，剜了他一眼，直接道：“我倒还想问世子是何意，非得让人在我睡觉时送东西来？”
“······”裴六从善如流认错，诚恳致歉：“想着沈公子初来乍到，诸多用物或有所缺，便想着尽早备齐，反忘了时辰，扰了公子清梦。”
沈枝安哼了声，对他的说辞并不相信。
殓房那扇木门自里面开启，门扇撞到墙上发出重响。沈枝安下意识往那儿看去，只见一身穿粗糙布衣的人愤怒地冲了出来。
“刚才是谁开了老娘的门！”
沈枝安看着她叉腰怒吼的模子，眼蓦地睁得溜圆，她万万没想到，探狱司所说的仵作竟是名女子！
而那名仵作也看到了她，一把甩开柳二正欲阻挡的手，朝她这个新面孔走了过来。
“喂，是不是你，别人没和你说我的规矩吗？凡是我勘验尸体，旁人······”
裴六维护劝和的手还没伸出去，便见她在沈枝安身前三步站定，说话尾音几近无声。
沈枝安与仵作，二人就那么惊诧地望着对方，久久未言。
仵作喃喃而道：“远望是青山黛翠，近观方知美人含泪。真是眉目昳丽，容色极盛······”
她猛地回神，大跨步向前，怒容被近乎虔诚的歉意替代，朝沈枝安拱手而道：“方才我多有得罪，公子莫见怪！公子能来探狱司，宛如破地来了男观音现世。”
沈枝安知道她是女子后，对其无比敬佩，也拱手回礼，“是我有错在先。”
目睹沈枝安及裴双玉两个暴脾气，竟对彼此如此有礼，探狱司众人：······
1、观音就是观音（女），里面为了符合枝安目前的男性身份，所以才说是“男观音”。
2、“远望是青山黛翠，近观方知美人含泪。”无出处，枝安今天是鸦青色衣裳，所以这么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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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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