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气冲霄,顷刻时间生出了一股股更为浓郁的秽黄大雾,浸染荒寺,蔓延四野。
而在秽雾翻滚之中,更是诡异莫名。竟然有着无数白骨尸骸连绵起伏,若隐若现。
本是阴冷的山岭,变得更加酷寒,无数草木纷纷结霜挂白。
此时,隐藏在荒寺深处的阴浊之物,已然降临。
“嗡。”
佩于魔宫少君腰间的古朴长剑自发反应,轻轻震颤出声。
仅是一丝音浪回荡,猛然将侵蚀大殿的秽雾搅了稀碎。
佛殿当中,枯瘦老妪见对面主仆二人眼神清明,居然不受自家主人梵偈邪音的侵扰,惊骇道:“原来贵人真非凡俗!这世间能溯本还真的修士也不多了,只是不知道高姓大名?”
小仆童厌恶地晃晃脑袋,然后一脸傲然:“哼!你还不配知道我家少君之名!”
“你!”老妪恼道,“老身怜你修行不易,有意为你在山岭荒冢里寻个好去处,偏是你这蠢童儿,竟如此不知好歹!”
话音落下,一双枯瘦手指猛地探出青黑尖锐的细长指甲,直直向他抓去。
指甲之上黑气盘旋,破风呼啸,闪烁着暗沉的金属色泽。
“呸。”
小仆童眼露不屑之色,伸出白嫩嫩的手掌朝前相迎,法力贯注,连带着整只胳膊泛起了金色光芒。
铛……
一声刺耳的炸响过后,那十片青黑指甲溅起了一串串的火星,在巨力反震之下,顷刻断裂成屑。
“什么!”
老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乌血直流的颤抖双手,战栗道:“妖丹!妖丹!你是凝丹老妖!”
小仆童咧嘴一笑,两颗虎牙浮现寒光,乐呵呵道:“哼!老药婆,你该庆幸遇上了本大王,好好上路吧。”
他嘴巴夸张地展至脸侧,喉咙一阵涌动,竟是从中吐出一团暗红色的焰火。
“呲……”
那火光初时微小,离口之后迎风飞舞,却是越来越盛。
恍惚之间,老妪只觉得有一道沸腾热浪袭来,刚来得及将药篓挡在身前,欲要以本命法器相迎。
然而,烈焰喷涌,风暴般漫卷大地,只一眨眼,就将枯瘦老妪连人带篓气化成灰。
药婆伥鬼,当场湮灭。
“呼……”小仆童面带笑容要向少君邀功,还未开口之际,异变再生。
外间阴沉沉的秽雾汹涌澎湃,非但半点不退,居然从幽深之处又破出一个背着长长剑匣的虬髯老道。
一身星辰道袍破破烂烂,衣不蔽体,露出了许多黑腐溃烂的皮肉来。
这位道人,即便是死去多时,也依然极为强横。
才刚一现身,便僵直着躯体,踏空电射,直飞大殿上空。
“妖孽!受死!”
虬髯老道一声大喝,释放出一股如海浪般厚重的滚滚丹煞。
嗤嗤连响,白气沸腾,将刚刚小仆童喷出来的妖丹烈焰直接浇灭。
他那架剑匣里头的群剑连连激荡,还未真个开匣,便已经有一道道锋利的剑道真意流泻而出,森森刺骨。
“唔……这老头不好对付,怕不是哪家玄门道派的宗主长老吧?堂堂金丹真人,竟也折在了这里,做了个卑劣伥鬼。”
小仆童感应着老道士的气息,撅嘴牢骚了一句。
而后,单足踏地,猛然冲破大殿檐瓦,与虬髯老道在空中激烈交锋碰撞。
轰隆轰隆……天空炸响不停。
一妖一道纵横往来,千百招式眨眼而过。
金铁互击铿锵交鸣,砰砰之声响彻古寺,震得各处屋宇簌簌落灰。
这场凝丹巅峰境界的斗法,即便放眼整座洲陆,也是少有的凶悍激烈。
而此刻,那位腰佩长剑的玄衣少君自始至终也没有半点出手之意,只是看着远方汹涌的秽雾沉默不语。
神态自若,气息渊沉。
仿佛完全无视了空中的斗法。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连续不断的“咔咔”之声从大殿上空响起。
数柄金精顽铁打造的锐利剑器逐一折断,砸落在青石地面上。
那不知来历的虬髯老道也在剑器断裂之后,被小仆童连续轰击数十拳掌,跌下了云层。
此时的他,浑身碎裂已是没一块好肉,但面容上的戾气却是大消。
原本黑腐的皮肉里,不断地向外涌出一股股的乌烟。
冰冷空乏的瞳孔也多了一层生动。
然后,挣扎着起身,轻轻扶正衣冠。
“半生飘摇一朝落,病魂尤套千层索。”他低头,朝小仆童蝉儿深躬一礼,“有劳尊驾出手超度,贫道来世衔环结草,以报大恩大德。”
言毕,带着满脸解脱之意,彻底化烟散去。
伥鬼老道,步上药婆后尘,也摆脱了邪法的拘禁。
“嘿嘿……总算是将老道士送去了幽冥转生。这予人恩惠之事,偶尔做起来也是挺快意的哈。”
小仆童衣衫完好地落到自家少君身旁,谄媚笑道:“少君,蝉儿法力可是提升了不少呢。这道长道基深厚,剑器扎手,全赖少君所传妙法才能压制了他。”
玄衣少君对待他与旁人不同,语气有些宠溺道:“嗯。道修本真精气神,佛修空性戒定慧,而你妖精淬炼凡体,蜕化成圣,便是天雷大劫的淬体最为难渡。积累些许阴德,将来应劫时也算是小有裨益。”
小仆童吐吐舌头,笑道:“天劫呢,蝉儿还差着不知多少万里哩。”
他们主仆这边自顾自地说话,外间山岭上的浓厚秽雾却又是有了新的变化。
嘭……
嘭……
嘭……
一团又一团的黯沉火焰凭空生出,遍布四方左右,照亮古刹。
鬼火森森,将夜空也染上一层乌碧之色。
而秽雾吞吐之际,居然遥遥传出一道重重回声的话语来:“妖!是哪路妖王来此做客?本座埋身地脉之中,不知贵客大驾光临,实在失礼。”
那声音里,混杂了许多声色异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千百道声音强行汇成一道。仿佛重重金铁相互摩擦,无比刺耳。
若是寻常凡人在此,听了这邪性恶音,只怕是要气血逆流,当场身亡。
小蝉儿搓了搓两只耳朵,把邪音驱了出去。
接着,拿手挡在嘴前轻轻咳嗽一声,把声线变得严肃稳重,煞有介事道:“哼,好你个贼厮!本大王只不过途经此处歇脚,短短时间倒是真正地领教了你的待客之道,一个个老翁老妇持凶相迎,倒是热情得很!”
嘈杂声音气势一顿,道:“这……确是本座无礼在先。妖王若是不嫌我地脉幽府简陋,还请进来一叙。好叫本座设宴备席,摆上血食,尽到地主之谊。”
蝉儿露出嗤鼻模样:“不必了!地脉煞气与我不和,本大王岂会去钻肺火狭隙之地,受这憋屈。”
“嗯?无礼之徒!好言好语几句,莫道本座怕了你!”
“那你现身来。规规矩矩磕个响头,奉杯热茶,本大王便考虑饶恕了你。”
“你!你这妖王疯了不成!?你怎敢如此轻慢于我!”
“疯了?嘿嘿嘿,那是你过来送死,还是我过去杀你?”
眼见蝉儿一脸讥讽,秽雾中的正主再也忍耐不住。
“原本还想着,和你这来路不明的老妖化解干戈。没料到,竟然是一个莽货。你一心要去寻死,本座成全你!”
话音刚刚落下,那覆盖山间的浓稠秽雾之中,开始如心跳韵律一般闪动着邪异的幽光。
“呼……”
“呼……”
阴风呼啸,森森鬼火争相摇曳,引动万灵哭嚎,邪音布满山岭。
数不尽的傀尸伥鬼在雾气中浮动,为自家尊主嘶喊助阵。
随着幽光越来越强盛,地脉的阴秽深处也不断地渗出了滚滚黑烟。
而在滚滚黑烟当中,光线扭曲,法眼难辨。
朦朦胧胧,只若隐若现一个通体漆黑似墨,双瞳乌赤似血的三尺小童。
邪婴!
盘踞于此的邪祟,道行境界居然还在凝丹之上!
“唔……本座已经闻到你们身上的香甜血气了,真是大补之药。”
“呸!邪秽蒙心,满脑子都是血食血食,今日先撑死你个鬼东西!”
小蝉儿呸呸骂完,便要闪身上前会会这个世间少有的强横对手。
然而,周身金色光华一闪之后,躯体却是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嗯?
他窘促扭头,见到自家少君正提着自己的后领,忙道:“少君,待蝉儿去擒了他。”
“不必浪费时间。”
“哦。”
小蝉儿的大脑袋乖乖点着,一脸遗憾。
接着,拿怜悯的目光看着前方的邪婴,仿佛对方这个凶焰滔天,雄霸一方的邪道巨擘已是一个天厌地弃的可怜人。
黑烟滚滚升腾,邪婴一对血眼紧紧盯着那道身披玄色大氅的身影,喝问道:“你是?!妖王?”
声音郑重,满是警惕。
魔宫少君完全无视了邪婴的追问,缓缓抬头,将平和目光落在了邪婴身上。
下一刻,自他身躯深处,一股酷厉气机冲霄暴起,强烈的气势扣压大地。
百里群山,无数飞禽走兽,花蔓草木竞相折腰低头,瑟瑟抖动。
比秽雾更浓厚千百倍的黑渊之气,随着他的气机显露,从地心深处迅速漫延,笼罩古刹。
顷刻时间,将此地化作一处雪窖冰天。
“啊!魔!你是魔!”
邪婴那嘈杂的声音变得骇然至极,“我与魔宫素无恩怨,即便是各方魔将魔帅也都是礼让有加,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今日,竟来侵犯我这领地?!”
此界幽泉魔宫,虽然衰败,但其道统的来头也算不小。
乃是源自不可名状的幽冥深处,一条诞生了无数魔神,衍化无数虚空支流的玄阴之泉。
究其根本,也是属于大道玄门传承,并非是旁门左道。只是相比修炼天穹清气的玄门正宗,他玄门魔宗修炼的乃是地脉浊气。
正所谓,清中见浊,浊中现清,于显者为之仙神,主司赐福与教化,于隐者为之鬼魔,主司护卫与惩戒。
“杀人如草,白骨尸骸堆积成丘,我自不管。然你……”
“坐地自划,占我幽泉魔宫统辖界域。布散邪法,侵染气机,令地脉浊气腐秽,阴气驳杂,以作绝地。”
“殃孽滔天,拘人生魂以作伥鬼,致其迟迟不得往生幽冥,最终怨恨成煞,遗祸无穷。”
只见这位魔宫少君神情凛然,眼神中迸发着无尽的杀意。
接着,划臂起势,将腰间长剑上的剑柄握于手中,只待出鞘。
咚……
一缕绝情绝性的魔威猛地倾泻而出,降临世间,镇压万灵万物!
那威压,仿佛太古魔神骤然苏醒一般,充溢着屠尽亿万生灵,也依然毫无心绪起伏的冷寂气息。
这时,那位魔宫少君突然间人影分离,残影还在原处,真身已是瞬息破开秽黄邪雾直入千丈高空,在明月之下定住身形。
手中的古式长剑灌溉着无尽的玄渊魔气,转瞬时间划破长空,映月挥斩。
“嗡……”
一道炽烈至极,恍若天阳的强光陡然亮起。
自上而下,将山岭上方漆黑茫茫的天空斩成了两段。
万里云层似是煮沸的海水一般,层层叠叠向两侧翻腾,露出了朗朗夜空,灿烂星辉来。
连带着,绵延百里的整片山岭群峰就好像是地龙翻身,轰隆轰隆山石崩塌。
“啊……”
邪婴濒死之际,拼命想躲,辗转如电的身躯却被死死镇锁,动弹不得。只能扭曲着脸,眼睁睁地见着铺天剑芒没入体内。
在那凄厉的哀嚎声中,天空一蓬蓬的乌赤血水坠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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