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伴随黑影逐渐趋于粉末化，脚下的呻吟戛然而止。
姒姽快速扫视四周，舞台在崩塌后开始下坠，现在的她迫切需要找到一个落脚点。
污染核心被消灭，幻境开始破碎。
暗黄、发旧的墙壁，布满蜘蛛网的顶灯，灰蒙蒙的座椅……
虚幻繁荣的剧院正在如破碎的镜子般开始瓦解，此刻，歌剧院最真实的样子缓缓浮出水面。
姒姽低头向下看，她的正下方是散发着淡淡朽木气息的灰黄色舞台。
幻境是在歌剧院舞台上方建构出来的，距离地面有一定距离。
好在，这个距离不算太高，调整好降落姿势，可以安全落地。
姒姽大致扫了一眼脱离幻境的人，暗雀、阿飙、菟柔……
除了变成木偶的俊一和宏一，还有被异端吸收的爱尔茨，其他人也都成功脱离幻境，正在迅速下落。
【当啷……当啷……】
恍惚间，姒姽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微弱的钟声。
这个声音不是从远处传来的，而是回荡在她的耳朵里。
她撇了眼身旁的暗雀，只见对方正抿着嘴，极力克制污染导致的意识模糊，调整降落姿势。
她没听到这个声音？
姒姽又看向阿飙和菟柔，他们似乎也没有听见什么奇怪声音。
奇怪。
幻境应该已经消失了啊？
为什么我还能听见这种声音？
【当啷……当啷……】
低沉、缓慢的钟声在姒姽的耳边回荡，如同戏剧开场前的前奏曲。
是污染程度超出身体承受值而导致的幻听？
姒姽思索片刻，确定自己现在的意识非常清醒，没有被污染时的不适后，排除这一猜想。
身体快速下坠，即将触及布满灰尘的木质舞台时，姒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轻，仿佛有一团云雾将她缓缓托住。
【戏剧、艺术……
这个时代不需要戏剧，也不需要艺术……】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浓郁的忧伤和悲哀的声调。
这是这座剧院的主人在与她对话。
【不需要……不需要……这一切，都不需要了……】
姒姽感觉自己的内心也莫名升腾起一股悲伤。
这个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和老绅士同龄的老者。
温文尔雅、博学多识，应该还有几分才气。
然而，就如他所说的。
这个时代不需要歌剧，也不需要艺术。
科技、异能、武力……这些才是这个时代的关键词。
尤其是在每天都需要为积分而奔波的普民区，人们需要更加碎片化，更能快速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的东西。
姒姽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因为异管局青年培训的课程，她也不会知道这些年代久远的古早戏剧的剧情。
比起歌剧院里要花积分才能观看的古典戏剧，还是手环里可以免费刷的低智短视频更有性价比。
但是，戏剧和艺术真的没有意义吗？
如果是以前，姒姽对这种问题是不屑于思考的。
但此刻，脑海中老者自言自语般的哀鸣让她的内心有了些触动。
【现在，或许没有……】
姒姽闭上眼，心灵与心灵交通，她沉默着，在心中与那个固执又可怜的团长交流。
意识的海洋中，一个身影逐渐浮现。
黑色的西服、笔挺的西裤、油亮的皮鞋……
深灰色的礼帽端端正正戴在头上，精致的银白色手杖拿在手中。
外貌与幻境中的绅士团长有七八分相似，不过头上的白发更多、脸上的褶皱更深，漆黑的眼睛中蒙着一层浑浊的黑雾，看上去要更苍老一些。
【没有啊……】
老者的嘴巴微微张合，自言自语般的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如同无奈的叹息。
【但是。】
姒姽与老者对视，坚定地开口道。
【如果有一天，没有异端，人们不用再为生存发愁。
或许，人们就会需要戏剧、艺术。
到那时，这些东西将会比面包和罐头更有价值。】
絮絮叨叨的老者变得沉默，他看着姒姽，浑浊的眼睛里逐渐浮现出光彩。
【我们需要有人记住这些古老的东西。
如果没有人去记住它们，这些以人为载体进行传承的东西将会在不久之后彻底消散。
就如同异端的幻境，一旦消灭，就会永远的不复存在。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需要战斗、不再需要奔波，变得开始渴望这些有历史厚重感的东西时，却发现无法找寻到它们。
这将会是一件多么令人悲哀的事情啊……】
姒姽顿了顿，眼神变得柔和，嘴角小幅度上扬，继续在心中默念。
【而且，谁说这些东西就没有用的。
如果不是我记得剧情的话，我怎么能打破这次的幻境呢，又怎么能消灭异端呢？】
姒姽与老者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不同于幻境中绅士团长绵里藏针的诡笑，老者的笑容很温和、很慈祥。
他看着，眼中满是慈爱和欣赏，如同看着一个优秀的、令他忍不住心生期待的后辈。
他咀嚼心中万般的情绪，最终，在长久的沉默中缓缓开口道。
【抱歉，就如同这个剧院的剧院名“浮士德”一般，我也曾因为**，与魔鬼做了一个邪恶的交易。
不过，不是魔鬼引诱了我，是我自己引诱了自己。
不是异端创造了幻境，是我，是我的**创造了这个幻境。】
老者仰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参杂太多的情绪。
沉默中，年长的团长和年轻的姒姽，在意识的洪流里感受彼此的情绪。
终于，年长的团长身影开始变淡。
幻境消失后，歌剧院内残存的一点污染也将被消耗殆尽。
在彻底消散的前一秒，老者注视着姒姽，表情严肃而庄重。
【年轻人，我很欣赏你，你比我优秀太多。
所以，作为一个失败的、糊涂的、偏执的老头儿，我想给你一个忠告。
不要沉溺于**，**会让人……】
老者的声音伴随身体的虚化变得模糊不清，在他身影彻底消散前，他留下这样一句忠告。
【**会让人变成异端。】
姒姽回味着老团长最后留下的这句带有警告意味的话语，陷入沉思。
人会变成异端？
如果是以前，她对这种言论是不屑一顾的。
异端是某个特殊地区的污染浓度超出阈值后形成的产物。
这种产物往往附着于动物、物品，甚至是人身上，形成实体。
甚至，在特殊情况下，异端的实体会由高浓度污染直接凝结而成。
虽然形成异端的污染来源至今还未有一个准确、统一的论断，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异端不可能是由人造成的。
这条几乎被基地奉为真理的异端形成学说，过去，姒姽深信不疑。
但现在，她开始有些犹豫和怀疑了。
过去，基地告诉他们，异端是每个人基因里自带的。
是遗传，是天赋，是天赐的礼物。
但自从加入“高质量人类”组织后，她不得不承认，异能可以人造。
既然异能的推断可以推翻，那么，异端的形成呢？
是不是也可以推翻？
怀疑一旦形成，就如同被推翻的多诺米骨牌，让姒姽无法停止更深入的思考。
直到，几声叫喊唤回她的思绪。
【姒姽……】
【姒姽姐！】
【姒姽姐姐……】
姒姽将思绪拉回现实，她低头看向脚底，不知何时，她已平安落地，脚下的布满灰尘的暗黄色木质地板，一踩一个脚印。
“怎么了？”
见姒姽抬头，眼神不再空洞，歪歪脑袋，疑惑发问，围在她身旁的暗雀、菟柔、阿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呼……还以为你陷入深度污染，丧失心智了呢。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见脸色发灰，状态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差上好几分的暗雀紧张地注视自己，姒姽心情莫名轻松许多。
“放心，我没事，我现在很清醒。
倒是你们，还能坚持吗？”
暗雀、菟柔和暗雀点点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手上都有道具。
倒是你，刚刚出力出的最多，消耗掉的道具也不少。
组织等会儿会派车过来，给我们安排治疗。
在此之前，还能撑得住吗？
需不需要我借你道具。”
暗雀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暗红色的药丸，姒姽猜测，应该是治疗或者控制精神污染的药丸。
“谁要你借啊！
来，姐姐，用我的，我的直接送给你用。
这个能恢复大概百分之十的精神污染，是我上次任务的奖励。
虽然恢复的效果有限，但撑到组织的车来，肯定没问题。”
菟柔挤开暗雀，凑到姒姽跟前，献宝似的捧着一小管试剂，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兔兔眼。
“绿茶兔，走开！
姒姽姐，别听她的，用我的，不用还。
我的效果比她的好……”
见两个小丫头在自己面前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高大的阿飙站在旁边，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姒姽忍不住噗嗤一笑，将两双伸到她面前的手推开。
“不用你们的道具。
我真的没事。
你们看，我的精神状态比你们还好上不少。”
姒姽原地跑上几步，又做了几个考验平衡能力的动作，最后背诵乘法口诀表。
看着面色红润、四肢协调、头脑清醒，而且活力十足的姒姽，两人面面相觑，最终由半信半疑到心服口服，默默收回手中的道具。
确实，这身体素质，这精神状态……
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道具的人。
比起独自消灭异端核心的姒姽，他们这些人看起来才更需要道具恢复状态啊！
菟柔和暗雀两人难得达成共识。
她们同时在心中感叹：
姒姽这身体素质和抗污染能力，简直不是常人能比。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吗？
好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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