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铃声响起，如同解脱的号角，又像是奔赴未知战场的鼓点。
林夏没有片刻停留，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数据层。她刻意避开了可能遇到顾承的路线，低着头，汇入下班的人流，快速离开了穹顶科技大厦。
没有直接去陈星的维修店，她在附近的商业区漫无目的地绕了几圈，走进一家大型超市，混在人群中，透过货架的缝隙观察着四周。没有发现明显的跟踪者，或许他们根本不屑于用这种低效的方式。
但这种近乎本能的警惕，是她目前唯一能为自己做的。
天色渐渐暗沉，霓虹灯再次成为城市的主宰。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朝着那条熟悉的弥漫着机油味的巷子走去。
维修店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店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节奏感强烈的摇滚乐，比平时更响一些。
林夏在巷口停顿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冰冷的恐惧和算计暂时压下，换上一种更符合“寻求维修帮助”的常态表情。
她推开门。
风铃声叮当作响。
陈星正背对着门口，蹲在一个拆开的悬浮引擎旁，手里拿着激光校准器，随着音乐节奏微微晃动着身体。他依然穿着那身沾满油污的工装裤，额头上系着吸汗带。
听到铃声，他头也没回，大声道：“稍等啊！马上好！”
音乐声很大，几乎盖过了其他声音。
林夏关上门，站在门口，打量着店里。比平时更乱，各种零件堆得到处都是，空气中松香和机油的味道格外浓烈。
陈星快速处理完手上的活，关掉激光笔，这才转过身。看到是林夏，他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随手关掉了吵闹的音乐。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空气显得有些凝滞。
“哟，还真来了？我还以为你逗我玩呢。”他笑着走过来，用棉纱擦着手上的油污，目光落在她空着的双手上，“设备呢？不是说有老古董要修？”
他的表情自然，语气熟稔，看不出任何异常。
林夏的心跳微微加速。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开口道：“出来的急，忘在办公室了。型号是……‘回声’系列，很早的版本了。”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抱怨老旧设备，“杂音问题一直断断续续，最近特别频繁。”
她说出了那个关键词——“回声”。
陈星擦手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几乎像是音乐停止后的错觉。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她，脸上的笑容似乎没变，但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又极锐利的光芒，像暗处突然亮起的刀锋，但瞬间又隐没在笑意之下。
“ ‘回声’系列啊……”他拖长了语调，像是回忆，“那可是有年头了，官方早就停服了，连二手配件都难找。”他走到工作台旁，拿起一个万用表摆弄着，状似无意地问，“杂音具体什么样的？规律的爆音？还是无规律的电流嘶声？”
他在试探，用技术问题的外衣。
“不像电流声。”林夏谨慎地回答，手心微微出汗，“更像是一种规律的脉冲干扰，重复某种特定的模式。”她描述着那段“回声”片段给她留下的模糊印象。
陈星摆弄万用表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靠在工作台上，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多了几分技术人员讨论问题时的专注，但眼神深处那抹探究的色彩更浓了。
“脉冲干扰？还带特定模式？”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这听起来不像是硬件老化，倒像是……被什么外部协议给‘共鸣’了。”
外部协议，共鸣。
这两个词轻轻撬动了紧绷的气氛。
“有办法解决吗？”林夏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陈星没有立刻回答。他打量着她，目光从她苍白的脸看到她微微握紧的手，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店里很安静，只有老旧的时钟发出滴答的轻响。
“办法嘛，也不是没有。”他终于开口，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调侃，又藏着点别的什么，“不过，‘回声’这东西比较麻烦，牵扯的底层协议很老，很偏。修起来风险高，代价也高。”
他走到一个锁着的工具柜前，用钥匙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看起来相当古老甚至有些笨重的黑色金属盒，上面布满了各种接口和指示灯，有些接口类型林夏从未见过。
“得用点‘非标准’的工具。”他拍了拍那金属盒，发出沉闷的响声，“而且，需要时间单独检测。我这会儿活儿多，吵得很。”
他抬眼看向林夏，眼神亮得惊人，嘴角勾着一丝介于真诚和戏谑之间的笑意：“要不你晚点再来？或者干脆把这‘老古董’留我这儿？等我弄好了通知你？”
晚点再来？把“设备”留在这里？
他是在暗示什么？创造一个单独见面的机会？还是想扣下她的“把柄”？
风险极高，但这也是她来的目的。
她看着陈星，试图从他脸上那混合着油污、汗水和玩世不恭的笑容里分辨出真实的意图，是StarDust在兜售信息？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
空气仿佛凝固了，滴答的钟声敲在心上。
最终，赌徒的心态再次占据了上风。
“需要多久？”她听到自己问，声音有些发紧。
“看情况。”陈星耸耸肩，语气轻松，眼神却紧盯着她，“快则一两个小时，慢的话可能得到后半夜了。怎么，信不过我？”
后半夜，偏僻的巷子，一个身份不明的维修师。
每一个因素都写着危险。
林夏的手指掐进掌心。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晚点再来取。”
陈星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抹锐利的光再次在他眼底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成。”他爽快地应道，将那沉重的黑盒子放回柜子，锁好，“那就晚点见。”
林夏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推开店门。
风铃声再次响起。
她走出维修店，走进昏暗的巷子，背后暖黄的灯光和那个带着玩味笑容的男人被关在门内。
她没有回头，快步走向主干道。
心跳依然很快，带着一种踏入雷区的混合着恐惧和奇异兴奋的战栗。
她不知道今晚等待她的是什么。
但她知道，齿轮已经转动。
暗处的交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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