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
“今天李老师联系我了。”开学后的第一周，训练仍在排期，要下一周才正式开始，应知槿就先私下里去找了江以杭。
江以杭寒假就职的那家咖啡馆的上班时间可以机动安排，工资按小时计，招人并不要求总共一定要干到多少小时以上，十分灵活。如此条件优厚，因此开学后江以杭也暂未从咖啡馆离职。
当晚没有其他闲杂事，应知槿又晃晃悠悠来到这家咖啡馆，寻了紧紧挨着吧台的位置坐下。
他来的次数太多，以致于江以杭早已习惯。
“怎么，今天有什么事？”
“关于一些以后的安排。”
应知槿说得郑重且小心，言语间一直打量着江以杭的神态。
“我很可怕？”江以杭眯了眯眼，毫不留情地点出应知槿此刻偷偷摸摸的神情，语气里夹了些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骄矜。
他和应知槿现在太熟了，有些时候几乎……可以下意识地跳过那些装作不知的繁文缛节，能够心心相连地坦诚相待。
“没有，没有。”应知槿笑得有些狗腿，随后恢复正常神色，眸中透出一股惆怅混杂着希望，“之前我说过的一个不太成熟的提议，现在，你真的可以考虑考虑了。”
江以杭面上一怔，微微垂眸。
他知道，应知槿说的是什么。
如若经过林恒无心之失的事端之后，在教练的位置上总觉得不舒服，不如等着S大学校指派新教练，自己到队里打二传。
他早已明白应知槿这个心愿。而且其实不单单是应知槿一个，队里其他人——比如秦远、比如余方、甚至林恒和文涛，都在潘信离开之后对他提过这样的话。
而江以杭一直在犹豫，从未给出过正面的回答。
之前一直搪塞说是因为文涛和潘信两位二传都在队，可是如今潘信骤然离开，队里也确确实实缺了人。如今的情况就是，即便是江以杭不在众望所归之下顶上，也终究得在正式联赛之前找到新人补上这个空缺。
而且时间不等人，寒假后已经正式开学，距离当年的新一届联赛正式开始只剩下短短三个多月。
“给我点时间考虑。”
这样的推却有点苍白无力，可是江以杭实在找不到别的合适说法来说服应知槿。
应知槿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强劝，暂时强迫自己摁下心头疑虑和不甘，点头认可道：“学长再想想。不过我还有别的事要跟学长说。”
“什么事？”江以杭眼皮适时一跳，心中蓦地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Z大要跟我们约练习赛。”应知槿沉沉道，“而且是越过你直接联系了我和秦远。”
心脏重重落在胸腔里。
“什么意思？”江以杭皱了眉，语气也瞬间沉了下来，有点情绪化的句子脱口而出，“我现在还没离职，就要越过我——”
这是不拿我当S大的人？
一颗早已拥有着极强归属感的心脏霎然遭受外力蹂躏，极强地痛了起来。
应知槿读懂江以杭没说出来的话，碍着咖啡馆内幽静，只低声道：“我还没答应，说了要问教练。”
江以杭心中蓦地舒服些：“他们怎么说？”
彼此私交再差、对方再耍过什么把戏搞过什么难堪，但双方都是参加联赛的球队，又无明面上大的过节，横竖在联赛上都要兵戎相见，所以主动约练习赛还是不能拒绝的。
“没说什么别的，就是Z大的经理去找了秦远要到我的联系方式，和我约，问我们什么时候有空。”
“你回了吗？”江以杭蹙眉。
眼下的训练虽然比去年自己刚刚接手球队后第一次同Z大约练习赛时状况要好得多，S大的整体水平早已有了很大的提升。但潘信一朝离开，二传方面依然存在不小的问题、且没了临场应变的替补，江以杭也感觉仓促间可能有些棘手。
“我说了要和队友一起斟酌找时间，还没回。”应知槿说，“先来问你。”
怯战是万万不可的，但时机也需得谨慎而定。
江以杭很不高兴：“他们是日日紧盯着S大么？之前我们训练一直有起色的时候音信影子都没有，潘信刚走就要约练习赛。”
应知槿耸耸肩：“所以？”
他要问江以杭的意思。
江以杭略一沉思：“拒绝肯定不现实，时间安排的话……等我想一想。”
应知槿还没来得及做回复，咖啡馆吧台就来了新的顾客。
于是江以杭离应知槿远了些，开始进入工作状态给新来的顾客点单，应知槿也识相地不再继续凑在吧台边，安安分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喝咖啡，只是目光依然逗留在吧台后的那个人身上。
江以杭穿着咖啡馆的浅咖色统一制式工作服，因为大多是学生和临时工，对服装成色要求不高，店里这样的工作制服其实做工很粗糙。但是此刻有棱有角勾勒出人身体的线条，在应知槿看来，有点让人挪不开眼。
江以杭身材瘦削，但骨架足以撑起衣服的架构，且五官清俊，因此即便是在店里穿着简单统一的制服，依然显出拔群的气质。
应知槿不好意思说，他来的的确确是有方才说的两件正事，但除此之外，他还有桩莫名的不可宣之于口的小心思。
上周有一次他偶然来买咖啡，就看见几个女生坐在离吧台很近的小桌边一边看着江以杭一边窃窃私语，那眼神让对此神经处于极度敏感状态的应知槿十分不爽。
所以要来看着——免得他畏手畏脚还没敢下手，就被人拐走了。
应知槿一面喝咖啡一面看着江以杭动作娴熟地给新来的顾客点单取餐，眯着眼睛悄悄欣赏他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和神态。
从给人点单时的微笑，到取餐端送时手指拖着托盘底的小幅度蜷曲，都让他一点点仔细琢磨。
“嘎吱”一声门响，咖啡馆的大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江以杭送完前一位顾客，抬眸时正巧对上大门口刚刚进来的男人。
正驻足在门口不慌忙走进来的客人不紧不慢抓住了江以杭的眸光，并顺着方向微微笑着走进来。
笑意不达眼底，江以杭一眼就看了出来，并瞬间认出来了这个人。
庄斯年。
顿时周身警惕，他震惊非常，手中正握着的上一位客户的单据都被立刻攥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条。
不过一瞬间，江以杭周身柔软的气息一下子变成了一级战备状态。
刚进门的人好像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十分明白这就是针对自己而来，但他毫不在意，反而短促地咧嘴笑了一笑，然后直接对着吧台抬步走来。
走到中途，他一直保持匀速的步调突然慢了一慢，一直紧盯着江以杭那张脸的目光也短暂地挪到了另外一边。
庄斯年看了看应知槿那张离吧台很近的桌子，眼中首先划过一丝微不足道的惊讶，随后重新被毫无破绽的微笑封住。
“应队晚上好，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庄斯年说得礼貌周到，往应知槿那里走近了一步，“还没来得及问，咱们练习赛的事，应队考虑得怎么样了？”
应知槿十分诧异会在这里碰上庄斯年，同时莫名感到一股奇异的氛围笼罩在这间咖啡馆内，但还是选择礼貌起身：“时间讨论好了会给你们回话的，我还得综合一下我们全队的意见。”
庄斯年点了点头：“开学之后大家都忙，统一一下时间是好的，我们一直等着，很期待这次比赛。”
应知槿颔首：“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不用了。”庄斯年重新把目光凝聚在吧台，拒绝道，“我来找人。”
应知槿顺着他的眼神方向往吧台那边看，江以杭面色紧绷，神色冷淡，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很不欢迎这个来找他的人。
只留了一份作为店员对待客人无可挑剔的礼貌：“请问点什么？”
应知槿恍然觉得十分陌生。
认识大半年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江以杭这样说过话了。但是熟悉又陌生的语调一箭穿心，迅速把记忆带回初相识的时候，他说话礼貌、生冷、疏离——只比现下少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厌恶。
庄斯年状似无意扫了一眼应知槿桌上的咖啡：“和他一样，美式。”
江以杭不说话，噼里啪啦在收银台上点好单，然后取出一张小票递给庄斯年：“拿好您的小票，待会儿按取餐码取餐。”
庄斯年收下小票托在手上，拇指在上面不轻不重摩挲一下，嘴角挑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大概要等多久呢？”
江以杭看了一眼号码出餐进度，淡道：“最多五分钟，您稍等。”
庄斯年点点头，十分放松地歪身靠在了吧台上。
“五分钟，挺好。”
见庄斯年不声不响换了动作，离吧台后的距离变近了不少，江以杭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往一边靠了靠：“您可以找个位置等一等，待会儿我会叫号。”
没料到庄斯年直接拒绝：“我不去坐了，江以杭，好久不见，你不想和我单独说说话吗？”
同庄斯年打过招呼之后，应知槿一直假装认真低头喝咖啡，但实际上一直默默关注着江以杭身边的情况。听到这里，庄斯年语气中生搬硬造的暧昧再也藏不住，他也终于耐不住性子。
正当应知槿快要站起身来的时候，江以杭先一步开口。
冷冽无情。
“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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