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远处的谢鹤明遥遥相望。
元星伽哼笑一声正要转身，只见谢鹤明唇畔忽的浮起了一个笑，只不过笑意却不达眼底，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望着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指尖微微一收，随即也弯起了唇角，只不过相比谢鹤明的伪装她倒是无比敷衍。
不过须臾，元星伽脸上的笑就收了回来。
远处的谢鹤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眸色渐深。
元星伽离开国子监后便去了书院，容潋今日无事正站在廊下赏景，身后跟着的大伴惴惴不安。
她急匆匆地跑过来自然让人发觉了她的异常。
大伴见状正要出声阻拦。
话还未出口，站在身前的容潋侧身看了他一眼。
大伴一怔，立时会意，侧过身让人过来。
元星伽神色匆忙之中未曾注意到这主仆二人的眉眼官司。
她刚要开口说话，手腕兀地一沉，元星伽垂眼看去，只见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腕上。
她的注意力直接被容潋手上的异常吸引住了，她猛地反手攥住了他的手。
元星伽神色焦急，连忙问道：“三哥，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容潋的体温一向比常人要低，但是现在这么凉还是头一次见。
不对，好像还有一次。
元星伽眼神一凛，仰头看向对方的眼睛。
容潋不闪不避，径直迎上了她的目光，长睫微垂，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只余一片波澜不惊。
纯黑的眼此刻一片空茫，叫元星伽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她声音打了个颤，道：“三哥……你……”
话说到这里，元星伽突然不敢再说下去了。
谁知容潋像是已经习惯了，他轻轻地笑了下，指尖在元星伽的腕间摩挲。
“吓到你了吗？”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缓平静看起来对他突然失明这件事已经是非常熟悉了。
“突然就这样了，别怕，很快就好了。”
怕元星伽害怕他还主动出言安抚她。
谁料元星伽只是在短暂地慌乱后迅速恢复了镇静。
她主动将容潋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尽管知道他看不见，元星伽还是下意识地扬起一个笑。
“没事，我不怕，我相信三哥会好起来的。”
语气坚定得令容潋都有些匪夷所思。
他忍不住看向对方，结果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看不见了，心中不由得生出浓浓的沮丧。
元星伽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抿了抿唇。
握着容潋的手顿时又紧了几分，她指着屋子里期期艾艾地看向容潋，“三哥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回去用点吃食吧。”
说完用力地搓了搓容潋的手，似乎这样做能让对方冰冷的手变暖。
容潋感受到她内心的无措和担心，不像将自己发病时的戾气撒到她的头上，于是便顺着她的力道回了屋子里。
迈过门槛的时候，不知怎么容潋突然被绊了一跤，踉跄地往前摔了几步，幸亏元星伽现在一心都扑在他身上，连忙将人扶稳。
她忙道：“三哥你怎么样了？”
容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无碍。”
听得身后的大伴格外的迷茫。
他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最后忍不住怀疑自己，陛下之前也是这样吗？
思索之中，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眼神闪了闪。
那一瞬间，他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等到元星伽将人送进去，身后的大伴突然拦住了她。
元星伽抬头看向他，有些不解：“怎么了？”
大伴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不敢叫容潋听见，甚至还刻意地将元星伽带的离容潋远了些。
弄得元星伽是一头雾水，她回首望去，发现容潋并没有什么异常，于是抬眼看向大伴。
大伴这时从自己的袖袋处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元星伽。
元星伽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后，掀开了盒盖，待看清楚是一条白绫后她一顿。
一旁的大伴连忙解释道：“公子，主子身患眼疾，这是寻的郎中专门用药浸泡出来的，可以恢复主子失明的情况。”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几分，元星伽一下子就猜中他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只听大伴又道：“只不过现下主子只听得进您的话，您可不可以劝一下主子，免得眼疾恶化。”
元星伽却觉得他说的有些夸张，什么叫只听自己的话啊。
但是看到大伴眼中的期待，她还是没有说什么，“我尽力一试。”
大伴听她这样说，顿时就谢天谢地，他语无伦次地道：“主子遇上您可真是他的福气。”
一瞬间元星伽幻听‘有你是我的福气’【注1】这句话。
元星伽：“……”
谢谢啊。
她拿着东西朝着容潋走过去，刚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容潋突然出声：“他找你了？”
元星伽一愣，笑着道：“是啊，三哥怎么知道？”
漂亮的瑞凤眼弯了弯，竟然让人从中感受到了些许笑意，容潋道：“我虽眼盲但是耳朵尚能听到。”
元星伽明白了，合着刚才他俩说的话全让他听见了。
那她就不装了，将盒子打开推到了容潋身边，她道：“管家爷爷担心你，叫我劝你将这个白绫戴上。”
容潋抬手之间，就能摸到那个盒子的形状，他沉默了许久。
诡异的寂静让元星伽逐渐忐忑了起来，她不由得怀疑方才大伴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啊。
他这个样子可不像大伴口中说的那样哦。
管家爷爷，你不乘哦。
就在元星伽胡思乱想之际，只听沉默许久的人突然道：“那你呢？”
“什么？”
元星伽还没说完话，只听对方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怎么想的？”
这话可将元星伽问住了，她缄默不言，不知是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元星伽抬起头，“我希望你好。”
五个字铿锵有力，坚定得让容潋不由自主地追着她的声音而去。
元星伽喃喃道：“你除夕的时候说过，以后会带着我去看着景朝的大好河山，可你若是不好，我一个人看……”
她说到这里，突然心里空茫了起来，她突然想到如果这人真的不好，她该如何……？
容潋于她似乎不只是一个认识的人。
他的重要性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
那自己究竟把对方看做了什么呢？
朋友？
兄长？
知己？
还是……
然而就在那个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一旁的容潋突然道：“是我的错。”
元星伽怔了片刻，而后侧目而视，只见容潋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紧绷的下颌线渐渐地松开了些许。
方才身上刻意在自己面前掩饰的戾气此刻也尽数消弭，不经意间露出了柔软的内里，整个人坐在那里竟然有几分驯顺的感觉。
元星伽眨了眨眼，不太相信自己的感觉。
容潋将盒子中的白绫拿了出来，虽然看不见元星伽的位置，但是他却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
一点一点地将元星伽紧握的手舒展开，将手中的白绫放了进去。
“所以你来给我戴吧。”
元星伽逐渐握紧了手中的白绫，就像是抓紧了拴住容潋的枷锁。
她沉吟了片刻，走到容潋面前站定。
似乎感受到了面前人的气息，容潋主动低下了自己的头，阴影覆盖了他的面容，遮掩了他此刻的情绪。
只有站在容潋面前的元星伽才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一向冷淡的面容此刻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但是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的脆弱。
元星伽心念微动，突然意识到高不可攀的大山也有自己的沟壑。
眼前看似冷静自持的人也有自己脆弱的地方。
她将白绫绕过他的额前，柔软的布料贴住了容潋的眼睑，淡淡的药草香徘徊在二人身边。
元星伽并不敢用力，动作也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与她视线相平的容潋感受到了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小心翼翼以及那股就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心疼。
容潋的心一片酸软，掩在白绫下的眸子颤了颤。
站在不远处的大伴将着一切都尽收眼底，心中的担心顿时散了不少。
他看着这二人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他突然觉得只要陛下开心，那些所谓的伦理道德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陛下已经过得很苦了，若是连与喜欢之人相守的权力都要被世俗所剥夺的话，他担心陛下终有一日会无法走下去。
毕竟没有人是无懈可击的。
眼周处逐渐被密密麻麻的痒意覆盖，他面色丝毫未改，只是凭着本能去追逐着元星伽的气息。
他道：“你方才来的那般急，发生了什么事？”
元星伽被他这么一提醒，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来意，她叫屋子里伺候的侍从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容潋的心腹在场。
“我今日在国子监考试的时候发现了与那日天璇给的信中一模一样的题目。”
甚至为了强调事情的严重性，她又加了个词，“分毫不差。”
果然容潋一听，眉头瞬间蹙了起来，整个人也严肃了许多。
容潋道：“有人泄题。”
“我觉得不只是泄题这么简单。”元星伽想了想，“国子监的岁试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对方可能不止于此。”
她长睫一颤，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觉得他可能是想在今年的会试中做些手脚。”
这个手脚不言而喻。
容潋目光沉静，面容波澜不惊，似乎并没有为这个消息所震惊。
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他的心中已经展开了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网络，去锁定极有可能是幕后主使的人了。
甚至就连怎么对付这些人，他心中也有了大致的想法。
突然听到元星伽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他瞬间在脑子里刻画出了她狡黠灵动的模样。
他弯了弯唇，“怎么了？”
元星伽笑道：“这个题目的答案不是我写的吗？我照着我写的那份答案又重新写了一份，还细化了不少。”
她哼了一声：“如果阅卷的博士能够发现这些问题的话，他自然会来找我去对峙的。”
到时候，不就能见到这位的庐山真面目了。
容潋一滞，属实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元星伽等了很久都没听到容潋夸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伸手怼了他一下，质问道：“你怎么不夸我。”
容潋回过神来，虽然行为胆大，但是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笑道：“伽伽可真是聪明。”
得到夸奖的元星伽扬起了头，像一只高傲的小孔雀。
容潋听她在自己耳畔说话，幻想着她的一举一动。
突然的，在这一刻他头一次生出了恨意，这股恨意如同密密麻麻的树藤缠绕在他的脖颈处，令他无法呼吸。
元星伽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容潋紧握的双手骤然一松，随即侧身看向她。
“你怎么了？”她对容潋的情绪变化实在是敏锐极了。
容潋摇了摇头，并不肯说，只道：“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元星伽知道那恐怕是一段不是很美好的事情，她不知该说什么。
想了半天，结果磕磕巴巴来了一句：“你看看我。”
惨了。
刚说出去这句话的元星伽立刻意识到了不对，这人哪里能看见啊。
看来自己方才分明是在往对方心口上插刀，元星伽绞尽脑汁的去想补救的办法。
略微急促的呼吸声自然引起了容潋的注意，不过须臾他就明白对方怎么又不说话了。
正要安抚对方不要担心自己，结果自己的手突然被对方牵了起来，紧接着贴到了一处柔软温热的地方。
一下子让容潋接下来要说的话卡在了喉间，脑子也瞬间乱成了一团，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元星伽笑道：“忘记你看不见啦，你就这样看我吧。”
她执起对方的手一点一点地在自己脸上游走，一边走还要一边给他来一场生动的解说。
说得栩栩如生的，惹得一向很能稳得住的容潋都忍俊不禁。
元星伽解说完后还弯了弯眼，想到这人现在看不见，她又道：“不好意思哦，欺负你看不见。”
容潋却突然生出了自己好像还活着的感觉。
他凭着自己的直觉伸手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颊，低声道：“伽伽。”
元星伽应了一声。
太阳出来了，挂在房檐下的冰棱逐渐融化，滴答滴答的声响在元星伽耳畔响起。
她抬起头看向外面，却又听见身后传来相同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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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元星伽突然意识到对方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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