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宋门旁有条巷子,巷子中有户姚姓木匠。
梁琪透过敞开的院门往里望,院中是典型的木匠人家才有的模样。
西墙堆放着木材木料,有锯好的木板,也有原木,东墙处则是做好的成品木具,大到床、柜,桌椅,小到锅铲、擀面杖。
有精致如屏风、雕花窗,也有粗糙的农具和木车。
有已经上漆的成品,也有正在晾晒除水份的半成品。
院中传来??的敲击声,是一位精瘦的匠人正在做木工活计,脚底下是满地的木屑木花。
那匠人眼瞅着有五十岁了,两鬓微白,约莫长年做工的缘故,脸和脖子上的皮肤黝黑。
梁琪敲了敲院门,在得到“请来”的应答后走进院中,行了个叉手礼:“姚木匠,您做的物件可真多。”
姚木匠手里有活,微微点头算是招呼,问道:“小娘子想打什么?家具还是厨具?”
“不是家具、亦不是厨具,更不是农具。”梁琪笑了笑,语出惊人,“我想打羊肉卷。”
姚木匠抬起头露出怪异的神色。
他觉得这小娘子是来砸场子的,没好气道:“卖羊肉卷你去肉铺,再不济就去于相公府上,来老头子我这做什么?”
梁琪开了个玩笑儿,也算是真话,可听到对方竟然说出去于府买羊肉卷的话,又诧异地问:“连您都知道于府的羊羹?”
姚木匠再次没好气地说:“晨起去河市买肉,卖肉那屠户摊子前客人竟比往日多不少,都是听说那于府的羊羹后,买羊肉自己尝试的,害得我多等了半个时辰,我能不知道?”
梁琪笑说:“难怪您生气。”
“所以你这小娘子买肉不去找肉铺,来我这木匠院子里做什么?”
“我就是卖羊肉卷的。”梁琪说,“听说您的技艺是城中一绝,我想请您用木头刨出羊肉卷的形状来,做成一盘假肉,放在人多的地方给客人展示用。”
姚木匠:“……”
如今厨子行当做生意都到这个地步了吗?
梁琪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后世的餐饮行业不常常做假菜道具吗?似乎是用泡沫做成,刷上颜色,成了一道形色俱全的“佳肴”。
即能直观的吸引顾客,又能保持“新鲜”。
她也是这么想的,光在州桥上立一招幌固然能吸引部分客人,可客人哪知道孟记食铺的羊肉卷长什么样?能否和樊楼大厨的手艺相比?
倒是也能削一盘货真价实的羊肉卷摆在州桥,可这天儿越发热,冰在室外都存不了多久,更别提肉卷了。
要不了一个时辰,就全塌下来,成为一团了。
即是只要其形,不如做一盘假的。
梁琪几乎瞬间想到木匠的刨木花,相传手艺高超的木匠能把木头刨的像纸一样薄。
就和削冻羊肉一个道理,动作缓慢地刨出来木片是直的,快速削出来的木片和羊肉卷一样,是卷成卷儿的。
她试着问:“您能做得出来吗?”
姚翁直觉拒绝:“能做,不做。”
“为何?”
“耽误事。”姚翁摆摆手,“我做床榻,包工包料,做一张的工钱是两百多文,刨木花你说我怎么收工钱?按木料收钱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梁琪笑说:“那不还有手工钱嘛。”
姚木匠依旧摇头:“不愿费那闲功夫。”
梁琪在旁边好说歹说都没用,姚木匠是靠手艺吃饭的,靠手艺吃饭的人都有个特性,就是脾气倔。
万事不求人,可不脾气倔吗?
梁琪无奈,都要放弃了,忽然听姚木匠喃喃说:“现在的小娘子做生意就是瞎搞,想要羊肉卷,找于府那厨娘不就好了。”
梁琪都打算离开木匠家了,听到这话随口回了一句:“哦,我就是于府那厨娘,这不是木头‘肉卷’更适合展示吗?”
“你等会儿。”姚木匠闻言突然顿了下,“你说削出比樊楼大厨还要薄的羊肉卷的厨子,是你?”
梁琪点点头:“是啊。”
姚木匠再三确认:“小娘子可莫要骗人。”
梁琪苦笑:“妾身骗人有什么好处?”
姚木匠神情突然多了几分严肃……或者说多了几分敬重:“我可以帮你削木卷。”
梁琪都惊呆了,方才费了多少口舌,对方都不松口,现在得知自己是于府做羊羹的厨娘,突然就愿意做啦?
“多、多少钱?”
“不要钱。”
不仅愿意做,还免费??
“为什么啊?”梁琪人都傻了。
姚木匠挑来一根上好的木材,表面光滑,一看密度就很大,不打油就已经油光发亮。
他低着头打磨了一会儿,才囔囔地说:“不为别的,为着你的手艺好。”
梁琪听得懵懵懂懂,这大约就是手艺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姚木匠又去拿木刨子,大师傅的工具还真不少,木刨子足足有五六只,摆在架子上像一只只蟾蜍。
他一边挑刨子,一边语气平淡地说:“樊楼的大厨,是我师兄。”
梁琪猛的听到这样的话,嘴巴吃惊地张着:“您,您是木匠,他是厨子,竟师出同门?”
姚木匠选了一只看起来比较老旧的刨子,把手瞧起来抚摸得锃亮,应是用的十分顺手:“我原就是学厨的,因刀工没比得过师兄,便没学到师父的真传,一气之下转而做了木匠,我师兄他学有所成,如今正是樊楼的铛头儿。”
梁琪懂了,轻声说:“那您也很厉害,虽说刀工差了师兄半分,转做木匠也做到了全城第一。”
“也是。”姚木匠难得笑了下,挽起袖子,把木刨子轻轻放在木料上,“那就请小娘子瞧好了。”
他双手握住刨子的木柄,轻轻推出去,木刨子的另一头便吐出一片轻飘飘的木片,等推到头,一片完整的木片也就出来了。
梁琪接过来左看右看,惊喜地说:“这刨子如此笨重,削出来的木片却如此轻盈,能透出人影,竟真和羊肉卷的厚度一样!”
姚木匠虽没说话,心里却因梁琪的话赞叹一声,这是他能削出的最薄的木片了,若小娘子的羊肉卷也能削这么薄,的确技艺精湛。
他二话没说,操纵着刨子又动作麻利地削了几下,因为削得快,所以木片呈现自然卷曲的形状,和羊肉卷就差颜色不一样。
木卷纷纷掉落出来,梁琪开心地去捡,力道十分轻,生怕捏坏了这精致之物。
足足捡了一整盘,她雀跃着说:“够了够了,姚叔,足够了。”
姚木匠便停下来,回屋取了几小瓮油漆,红的白的,在木浅子上调制出最像羊肉卷的颜色,而后拿刷子细心地刷在每个木卷子上。
技艺精湛的木匠能在家具便面刷出木纹,把拼接的木料刷得跟原木似的,纹路自然如百年老木,外行人半点都分辨不出。
姚木匠便是有这个手艺,把木卷子刷得仿佛真的羊肉卷。
等油漆一干,梁琪看着那一只只的“羊肉卷”,仿佛能问道羊肉的奶香味。
姚木匠又取一只打磨过的木盘,把木卷子仔细地摆放在盘中,摆好后活像一盘新鲜的羊肉卷。
他用少量的透明树胶把这些木卷固定在盘中,如此,一盘活灵活现的“羊肉卷”就做好了。
最后潇洒收手,深藏功与名。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话一点都不假。”梁琪忍不住啧啧称奇,“这么好的手艺不给工钱真不好意思,姚叔,您开个价吧。”
姚木匠还是摇头:“你若执意给钱,不如我吃顿羊羹,让老头子也见识比师兄削得还薄的羊肉卷。”
梁琪一口答应下来:“姚叔即可就能随我去城南家中,我亲手做与姚叔。”
姚木匠摆摆手:“今日不得空,活儿多。”
“那就改日。”梁琪捡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下两个地址,一个是城南桃源巷的家中,另一个是孟记食铺,“若我不在家中,姚叔便到这食铺中去,我自与食铺的老板娘交代清楚。”
出了木匠家的院子,梁琪又匆忙赶回州桥,把招幌和“羊肉卷”交给香娘子。
香娘子先看到那盘“羊肉”,诧异地问:“你怎么还带了盘羊肉,嗬,这羊肉刚从冰窖里拿出来吧?真轻薄啊!咦?怎的这么轻?”
梁琪笑说;“你再仔细看看呢。”
香娘子这才发现端倪,诧异地说:“竟是木头做的?”
梁琪点点头:“旧宋门姚木匠的手艺就是好,用木头就能和羊肉卷做得一模一样。”
香娘子的诧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是说,你卖的羊肉卷,就长这样啊?”
“是啊。”梁琪指着招幌上的字,“于府同款嘛。”
香娘子却突然激动起来:“当真是于府同款的话,梁小娘子,先给我留两斤肉卷,得空便去拿。”
梁琪哭笑不得:“好嘞。”
有了州桥上的招幌和木制“羊肉卷”,孟记食铺里来卖速冻羊肉卷的客人络绎不绝。
孟二娘铺子里的活计都不够用了,亲自下手为客人称羊肉。
一边铜钱收的盆满钵满,一边忍不住地赞叹梁小娘子:“真是个赚钱的鬼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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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琪亲手布置了一台自动运转的赚钱机器,就当起了“甩手掌柜”。
按照四司六局定下的时间,她得去城北郭员外家集合。
据说郭家的寿宴要办三日,前两日都是预热,第三日才是老爷子正儿八经的寿辰。
要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呢,连生辰都连过三日。
梁琪和到了郭家后,见到了厨司新来的备菜人——一个挺话痨的、年轻的……男的。
梁琪寻思,这总不能叫备菜丫头了,叫什么呢,备菜小伙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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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刨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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