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坍塌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丹曦阁内的气氛却已凝滞如铁。获救的工匠得到了妥善救治,惊魂未定的人们稍得安抚,但一股无形的、更加凛冽的寒意,正随着清查的深入,悄然弥漫。
怀瑾带回来的初步结论——“人为撬动、支撑木被动手脚”,像一根淬毒的针,刺破了表面的事故假象。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针对贡品筹备,甚至可能是直接针对清本人的阴谋。
书房内,烛火通明。清端坐主位,玄衣肃穆,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寒冰。下首站着怀瑾和影卫的负责人,一个面容普通、丢入人海便再难寻见的中年男子,代号“巽风”。
“查清楚了?”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怀瑾上前一步,双手呈上一卷薄薄的皮纸:“夫人,根据巽风手下兄弟连夜追查,线索指向两个人。一是负责三号矿洞日常检修的工头,刘三。此人有酗酒赌博的恶习,近来欠下了地下钱庄一大笔债。二是……负责矿场部分物资采买的二管事,巴弘。”
巴弘!听到这个名字,清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这是巴家的远房族亲,仗着些许血缘关系,在家族中领了个闲职,平日里也算安分,没想到……
“证据确凿?”
“确凿。”巽风开口,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平淡无奇,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精确,“我们找到了刘三醉酒后向赌友炫耀得了横财的证人,也截获了巴弘通过其外甥,向地下钱庄偿还债务的记录,时间与数额都与刘三所得对得上。另外,在坍塌前一日,巴弘曾以检查物资为名,独自进入过三号矿洞存放支撑木的区域,停留了约半柱香时间,有守卫可以作证。”
人证、物证、动机,环环相扣。铁证如山。
清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每一声,都像敲在怀瑾和巽风的心上。他们知道,夫人越是平静,爆发起来就越是可怕。
巴弘……族亲。这比外敌更加可恨。吃里扒外,在家族最需要稳定、最需要一致对外的时候,从背后捅来最致命的一刀。若非救援及时,十二名工匠的性命,贡品延误的罪责,足以将她和整个巴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刘三现在何处?”清终于再次开口。
“已被影卫控制,关在废矿坑里。”巽风答道。
“巴弘呢?”
“尚在家中,似乎并未察觉已被发现。”
“很好。”清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衣摆如乌云般垂落,“怀瑾,你去请姚贾大人,还有族中所有在巴郡的长老、管事,即刻到宗祠议事。就说……矿场出事,已有眉目,请众人共同见证,处置内奸,以正家风。”
怀瑾心中一凛。请姚贾?夫人这是要将家族内部的丑事,摊开到特使面前?但他不敢多问,立刻躬身:“是!”
“巽风,”清的目光转向那不起眼的影卫头领,“带上刘三,还有所有证据。宗祠之外,布好人手。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明白。”巽风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
清独自在书房中静立片刻,走到镜前,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将那根素银簪子插得更紧了些。镜中的女子,眼神冷冽,眉宇间凝聚着一股肃杀之气。
是该用雷霆手段,震慑宵小了。
巴氏宗祠,灯火通明。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族老和管事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姚贾也被请了来,他坐在上首偏位,神色淡漠,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但那双眼睛,却将祠堂内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清最后一个踏入宗祠。她一身玄衣,在满堂烛火映照下,竟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她先向祖宗牌位行了礼,然后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
“深夜惊扰各位叔伯、管事,清在此告罪。”她声音清越,传遍祠堂,“然,今日三号矿洞坍塌,险酿大祸,危及贡品,更危及我巴家十二名子弟性命!此事,并非天灾,而是**!”
祠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
“是谁如此大胆?”
“……”
清抬手,压下议论,目光如冷电般射向站在人群中,脸色已然有些发白的巴弘:“巴弘二管事,你可有话要说?”
巴弘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强自镇定道:“夫、夫人何出此言?矿洞坍塌,乃、乃地动所致,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清冷笑一声,“巽风!”
巽风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祠堂门口,一挥手,两名影卫拖着被堵住嘴、面如死灰的刘三走了进来,将一应证据——口供、账目记录、证人画押,尽数呈上。
清拿起那卷记录巴弘偿还债务的皮纸,声音冰冷地念出时间、地点、数额,每念一句,巴弘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巴弘,你身为巴家管事,不思报效,反而因一己私债,勾结外人,破坏矿洞支撑,意图延误贡品,陷巴家于不忠不义之地!你可知罪?!”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巴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是、是有人逼我的!是郡守府的……”他慌乱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
“住口!”清厉声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生生将他后面的话逼了回去。她不能让他在这里攀咬出魏冉,那会将矛盾激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清理门户,必须在家族内部解决。
“贪财忘义,构陷主家,按族规,该当何罪?”清转向几位族老。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起身,沉痛道:“按族规……当杖毙,或沉江。”
巴弘闻言,彻底瘫软在地,屎尿齐流,腥臭之气弥漫开来。
祠堂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严厉的处置震慑住了。
清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每一个接触到她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巴弘勾结外人,祸乱家族,罪证确凿,依族规,杖毙!”清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宣判的阎罗,“即刻执行!”
巽风一挥手,两名影卫立刻将瘫软的巴弘拖了出去,求饶声、哭嚎声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清转身,面向祖宗牌位,深深一揖:“不肖子孙清,治家不严,出此败类,惊扰先祖,清之罪也。自今日起,罚没半年例钱,以儆效尤!”
她处罚了巴弘,也处罚了自己。恩威并施,无可指摘。
然后,她才转向一直冷眼旁观的姚贾,微微躬身:“家门不幸,让姚大人见笑了。”
姚贾看着她,目光深邃难明。他目睹了整个过程,从证据呈现,到果断处置,再到自我惩罚。这个女人的手段,狠辣、果决,且懂得取舍,知道什么时候该穷追猛打,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她不仅清除了内患,更借此机会,在家族和特使面前,彻底立威。
“清夫人治家严谨,赏罚分明,本官……佩服。”姚贾缓缓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这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清自会继续追查。”清打断他,语气坚定,“但巴家内部,绝不容许再有此等蛀虫存在。贡品之事,请大人放心,绝不会再出任何差池。”
姚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起身告辞。
祠堂内,烛火依旧通明。清独自站在中央,玄衣如墨,身影被拉得极长。族老和管事们敬畏地看着她,再无一人敢有半分异心。
这一夜的雷霆手段,不仅杖毙了一个叛徒,更将“巴寡妇清”五个字,用铁与血,深深烙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她知道,去咸阳之前,巴郡这个基本盘,必须稳如磐石。而现在,她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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