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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无间地府,九通院。

这间院子就跟它的名字一般,九九相通,每一个相通的小院里,里面都密密麻麻地放着机器。陈列有序,如同等距的树木一般立在院内。

九个巨大的显示屏就像九个天幕,高悬于所有机器的上方,正发出幽幽的蓝光。

无数个的监控视频在天幕上播放着,一个个画面在不断掠过。

这里是地府的监控处理中心,堪称地府的“天眼”。

一入鬼门关,二踏黄泉路,地府之眼遍布整个黄泉。

“停。”

“放大。”

一道冷漠的男声响起,不带丝毫的情感。

成千上万的监控视频里,其中一个被选中,放大了100倍。

屏幕中央,曲九正用若有所思的神情盯着镜头看。

如若不是莲灯阻隔,她估计都想拿起血灯来察看。

九通院的监控员难得见着如此胆大的人类。

“数据如何?”

“无异常。”

曲九的头像被截屏放入了一个程序里,里面的数据在不断地刷新更替,交叉对比着,好像在确认什么东西。

数据显示一切正常。

但说话的那个男人,仅仅凭着一眼扫过的直觉,便从成千上万的探头里选中了她。

很显然,这个掌控着九通院的男人,从来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盯着点她。”

“是。”

———————

船还在晃晃荡荡往前走,跟旅游观光似的。

曲九盯着那血色眼珠子看了半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也就没再盯着那玩意儿看。

其实有那么一瞬,她很想把那血色珠子给拆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个针孔摄像头,那股被注视所产生的窥探感实在是有点强烈。

过了一个岔口,周边突然就变得热闹起来,时不时有别的船只开过去。

船上的鬼跟正常人完全没有差别,甚至爱好也都一样,曲九有看见组局打麻将的,斗金花的,甚至唱戏曲的也有。

还真是五花八门,老少皆宜。

但其中有一艘,格外地与众不同,光是外形上就大了不少,船身通体漆黑,不似周边的船那样被涂得五颜六色的,看起来就正经不少。

船身上印了个大大的崔字,但因为同样是黑色,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而且那搜船上没有控船的青灯,是个浑身黑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鬼差在那控船。

曲九特意瞅了眼船的二层,那里估计坐着这艘船的主人,只可惜上面的窗户关的严严实实,什么也没瞧见。

“崔家,地府的世家,掌公讯。”

老杜指了指青灯,“这玩意儿,就归崔家管。”

那青灯里的眼睛,听见了老杜的话,咕噜咕噜又滚动起来,盯着他看,似是在警告。

老杜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不再多说。

曲九看着老杜的动作,琢磨着,看来这崔家在这地府里权势不小。

报到厅里也有摄像头,崔家若是掌控着这地府所有的监控设备,大概率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异常,可但目前为止,没有一个鬼差来问询,是看在老杜的面子上?还是说,崔家人另有所图?

“地府里出现活人的次数多吗?”

曲九问了老杜这样一个问题。

老杜摸了摸下巴,对曲九的敏锐度有些惊奇,不愧是星象府给他送来的人,倒是有些聪明。

“一个月也就一两个吧。”

这个频率在曲九看来已经挺高的了,但老杜却见怪不怪,“地府里关系户多的是,还有直接在判书上给自己远房表舅家的儿子改寿命的,崔钰那家伙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崔钰?”

“四大判官之一,崔家出来的。”

“但是,”老杜话头一转,“按照你们阳间的话,这叫做潜规则。要是摆到明面上去了,那就不好办咯。”

老杜把“明面”这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曲九觉得他绝对是在暗示自己,要是被崔家逮住了,可以拿此跟崔家人谈判。

但实际上,老杜的暗示也透露出她的处境并不是很乐观。

对于这个地府而言,她就是个BUG般的存在,一旦被发现,就会被修正。

而且老杜救她,肯定有所图谋,崔家不动她,估计也是有所图。

她现在就如同置身于一团巨大的迷雾当中,被动地找寻着方向。

一切都是未知的,四周都隐藏着危险。

这开局还真是糟透了,曲九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船靠岸了。

登岸的地方,恰巧有座桥,桥边有块石头。

石头旁是个卖饮料的小店,有个高高瘦瘦、看起来清秀斯文的年轻男人,正在看店。

起码在没有靠近时,曲九是这样认为的。

等她走近了看,才发现那小店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孟婆汤领取处。

而那位年轻小哥的工牌上写着:轮回司,孟婆。

孟婆不是女的吗??

曲九看着店内那名清秀的小哥,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震惊,那小哥被逗笑,然后才开口,声音跟玉石撞击般清脆,格外地好听:“百年前,新规改制,第十殿阎王念孟婆日夜劳苦,特设十二制分身,以忘川水流转一周为一制,轮班上岗。我是第三制的孟婆,接下来几十年,守着这孟婆汤的,都将是我。”

“不过阳间的传言倒也没错,十二制孟婆中,女相比男相要多。”

“但只有第三制孟婆,我比较熟。”老杜笑眯眯地补了一句。

说实话,曲九看出来了。

老杜进这小店,就跟进自己家店一样,大摇大摆地往那一坐,跟个大爷似的。

吧台那里的小哥也非常配合他,手指一点,刚才还什么都没有的桌面,凭空出现了两杯喝的,杯子上还印了几个小字:孟婆出品,童叟无欺,假一赔十。

“快过来坐啊。”老杜非常热情地招呼曲九,完全主人家的做派,“这是特调的饮品,酸酸甜甜的,你们女生都爱这口。”

暖色的橙光打在那饮料上,热气从里面冒出来,从外表看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

可这确定不是孟婆汤?

曲九她能喝?

“没问题的,你能喝。”

孟婆小哥看出了她的顾虑,指了指吧台上的杯子,“这里面装的才是孟婆汤。”

盛孟婆汤的杯子是特制的,在光线下泛着冷光,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它们不断地在吧台上出现,消失,就像游戏里的制作流程。

在曲九看向那孟婆汤之前,这间店里除了她、老杜和第三制孟婆小哥,没有任何别的生物,可她就眨了那么一下眼,吧台那里骤然多出了许多人影,甚至排起了长队。

他们有的是实体,有的是虚影,明明穿着不同、身高体型都不一样,可你咋看过去的时候,甚至区分不出谁是谁,感觉所有的鬼魂都长地很相像,仿佛拥有同一张脸。

那张同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任何人该有的惊恐、害怕、悔恨、留恋、不舍,仿佛同一个模具里做出来的无数个成品。

这些人,显然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了。

入了鬼门关,走了黄泉路,再到奈何桥,人大抵就已经不是人了。

或许对于地府而言,这更像是一条固定的流水线,喝了孟婆汤就跟盖上生产许可证一样,盖戳之后,一个个合格的、空白的灵魂可以就这样投入市场了,进入下一个轮回,周而复始。

所以他们明明拥有各不相同的五官,看上去却如此相像。

这熙熙攘攘的奈何桥畔,实际上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被吓到了?”孟婆小哥很温柔地问曲九。

“我这儿就这样,毕竟是最后一道关卡,跟阳间还是大不相同的。什么时候让老杜带你去鬼门关看看,那里才是拥有人间百态,热闹得很。”

曲九心情很是复杂地看着时而缩短时而变长的队伍,又看了眼孟婆小哥,不知怎么地,她突然从心里涌出了巨大的孤寂。

是从灵魂深处涌出来的情绪,跟在船上看见的画面一样,来得很是莫名其妙。

她似乎在转瞬之间,看见了孟婆小哥周而复始的日常。

每天固定的时间,大抵是午夜12点,他会来到这间小店,打开灯,拿出孟婆汤,清洗杯子,然后等待着被格式化的灵魂从他面前走过。

不断有亡灵从他眼前走过,杯子不断减少又增加,当送走24小时内的最后一个亡灵后,新的12点即将来临,他的一天也就如此结束了。

那一刻,曲九似乎看见了很诡异的画面,像是时间被压缩,而她正站在时间轴上:忘川水一刻不停地奔流,可奈何桥畔始终有着一个孟婆。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循环的时间不是一天,是一年,一年又一年,直至下一任孟婆来接他的班。

而那时,忘川水已流转一周,百年的光阴显得如此地微不足道。

曲九甚至分不清不朽与虚无究竟有何不同。

刚才升腾而起的孤寂,此刻已经化成了空洞。

曲九突然很想知道,孟婆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又是因何而存在。

“没有轮班的十一制里,你们是?”这个问题一下就在曲九脑子里冒了出来。

孟婆小哥笑了笑:“大部分时间是在沉睡,极偶尔的时候,可能会出来逛一逛。上次我出来的时候,第十殿阎罗还没引这忘川水,造这修罗河。这次出来看见还吓了一跳。”

他说地很是轻松,像是睡了一觉之后再醒来那样的状态,曲九却窥见了那段被停滞的时光,心里觉得有点堵。

也是这样,曲九隔了半晌才注意到他口中提到的那位阎罗。

“第十殿阎罗?”她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志怪小说,试图搞清楚这位是哪位阎罗王。

“没错,就是第十殿阎罗。”安安静静在一旁喝着饮料的老杜,终于找准了话题,重重地将饮料放下,显得有些兴奋。

这话题终于拐到正道上了。

老杜拍了拍桌子,难掩激动地跟曲九说,半个月前,新一任酆都大帝的选举开始,本来按照机制,不得越级晋升,但这次竟然不太一样,打破了品阶的限制,功绩那一栏的权重被无限放大,本来没有竞选资格的第十殿阎罗,一跃成为最有力的竞争者。

听到这,曲九问了句:“十殿阎罗跟你们的关系是?”

老杜:“我顶头上司,大老板。”

孟婆小哥也腼腆地补了句:“十二制孟婆就是十殿阎罗提出的,也算是我的老板。”

懂了,曲九想,老杜他们明显是提前站好了队伍,要是第十殿阎罗能够成功升职,那他们这群小弟也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呗。

“但是,”老杜话头一转,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愁苦起来,“一周前,十殿阎罗被取消了竞选资格。”

曲九猜测:“竞争对手捣乱?”

老杜:“不好说。”

毕竟竞选基本已经到了最后一个阶段,按理来说,第十殿阎罗的晋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偏偏在二次背调和复核时,发现了一些蹊跷。

鬼界公务员指南,第一条,清白身。

这个清白身呢,说通俗点,就是要干干净净,撇去世俗的爱恨嗔痴,不悲不喜,无怨无恨。

这是最基本也是最普通的要求,不难,甚至可以说很简单,地府里的每一位公务员,都有着一副清白身。

可偏偏这位十殿阎罗,在接受净身检查时,情况不大对。

当她立于忘川之上,脚踏忘川水时,身上竟然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黑烟。

例行检查的一级鬼差,当时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揉了揉眼睛后,还是有黑烟在冒,那之后,他又查了三遍,结果全都一样。

他做这行百来年了,莫说是高阶的晋升,就连最低等的牛头马面,在晋升时都未出现过如此场景。

那黑烟可不是别的,那是人世间里的尘缘,是绝对不该在地府公务人员身上出现的东西。

一级鬼差有点慌,连忙将这情况上报。

情报一级一级往上传,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取消十殿阎罗的竞选资格,并成立调查小组,在事实真相清楚之前,十殿阎罗不得走出阎罗殿。

可虽说调查小组建起来了,却一点进展都没有,谁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位十殿阎罗身上会有脏东西。

要知道鬼差在成为鬼差之前,都是喝了秘制的孟婆汤的。

一碗孟婆汤,对于地府的鬼差而言,虽然不至于前尘往事皆忘了,但总归是尘缘断绝。

那些阳间的人和事,只会越来越淡化。

即便记忆还在,可再无生机。

喝了孟婆汤后,再看他们自己的前世,就跟看阴间里的一个物件一样,没有任何波澜。

十殿阎罗也不例外。

可她喝了孟婆汤,身上竟还有尘缘缠绕,就格外地蹊跷。

蹊跷的事情不好查,调查组的进度就一直卡在这里,不上不下,十殿阎罗也一直处于半拘禁的状态。

关键在这期间,十殿阎罗的对家——酆都子虚氏开始作妖,老杜他们这群十殿阎罗的手下,日子就变得不太好过,不是这里被找茬就是那里被通报批评。

三日前,老杜他们私底下聚了聚,开始合计,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查清楚这尘缘的来头,并斩断它,以此来恢复十殿阎罗的自由身。

但专业的调查组都没办法的事,他们更无从下手。

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事到司,老杜的同事提议:要不要去星象府问问看?

大家瞬间茅塞顿开,怎么就忘了星象府呢,这星象府传言中上通天,下达地,是这地府里最神秘的存在,说不准就有法子呢?

“然后星象府就把你给送来了。”

老杜双手摊开,对着曲九,一副捡了个宝的样子。

曲九:“???”

“既然唤作尘缘,那源头就一定在人间。你呢,现在没死透,刚好可以还阳,在阳间调查这件事。”

曲九听了,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无论怎么听起来,都不是份好差事,而且,她非常怀疑:“就我?能做到吗?”

还阳这种便宜事会这样落在她脑袋上?

“你肯定能行。”

老杜重重地拍了拍曲九的肩膀,传达出了他的那份信任。

可曲九只觉得对面这人,不,对面这鬼在给她画大饼,还说什么她很特别,非常特别。

“我特别在哪里?”曲九非常不愿意承认自己很特别,这不就老板让你加班,表扬你说“小曲啊,你很优秀啊,继续保持啊,后面给你升职加薪哦!”,不跟这一模一样吗??

老杜听到曲九的质疑,神秘地一笑,然后示意她跟他走。

其实也没几步路,他将曲九带到的地方就是奈何桥桥边的那块石头旁边。

那块其貌不扬,黑不溜秋,看起来好久没有人清理的大石块,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三生石。

曲九在原地愣了愣,还真是离谱,这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这丑丑的大石头,三生石??

这样重要的东西,不说给它镶个金边,好歹也保护一下啊,就这样跟丢垃圾一样随意往这一扔,谁知道这玩意是能照出前世今生的三生石啊!

老杜让曲九站在三生石前面好好照照看。

“这三生石啊,按理说能照出所有人的前世今生。什么恩怨纠葛、爱恨情仇啊,全都给你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曲九眼下非常怀疑老杜这套说法是为了诓骗她而临时编出来的,保不准这三生石就被他做了手脚。

她半信半疑地往那三生石前一站,等了半天,可那三生石跟坏了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别说画面了,连倒影都没映出来个。

“嘿!我就说你很特别!”

老杜看得稀奇,在一旁啧啧感叹,“我也是第一次看见,照不出前世今生的大活人。”

曲九更迷糊了,那句“你很特别”真不是老杜随口编的理由?

她想着自己不过就是个有点运气的倒霉蛋,可如果这三生石没问题的话,为什么照不出她的前世?哪里出了问题?

“你这三生石确定是好的?”曲九严重怀疑是这块石头出了问题。

“绝对好的,这破石头在这呆了上万年了,从来没坏过,比我们这些鬼差命还长。”

老杜拍着胸口跟她保证,绝对没有诓她。

曲九:“……”

她试图挣扎:“我可以就这么回去吗?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老杜像看傻子一样看她:“小姑娘,你觉得可能吗?”

“要回去也行。就是你这刚回到你身体里,你那副不抗造的身子啊,估计就咽气了。”

“这样算下来,我们也还是很快就会见面,不过到时候,你可就是死人一个了哦。”

曲九:“……”

这是威胁,**裸的威胁。

十分钟后,曲九硬着头皮接下了老杜的这门差事。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想了半天,觉得自己这大学刚保研,毕业证都还没拿到手,就这样死了,也是亏大发了。

就这样,她又回到了阳间。

当然,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曲九她妈在她意识清醒后都跟她说,她福大命大,医院病危通知书都下了好几次,但偏偏她突然就这么稳定了下来,不仅三天醒了过来,七天后就能下床了,简直是医学奇迹。

当时曲九正躺在床上,吃那颗刚削好的苹果,她真想跟她妈说,这可不是什么医学奇迹,纯粹是地府那群鬼差在施法,对你闺女我一连串的威逼利诱,得亏你闺女我机灵,这才保住了这条小命。

但那时已经是曲九住院的第九天了,还没有任何人,不对,任何鬼来找她,搞得她都有点纳闷了,难道前面就是黄粱一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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