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角落里的棉花糖与热情的太阳
“是猫猫！好白好白的猫猫！爸爸捡回来一只超——级——大的棉花糖！”
小火花清脆又充满活力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小石子，瞬间打破了玄关处因雪糕惊恐逃窜而凝固的沉重空气。然而，这声音对缩在沙发与墙壁之间那道狭窄缝隙里的雪糕来说，无异于一颗炸雷在耳边爆开。
他猛地一哆嗦，本就炸开的蓬松白毛似乎又膨胀了一圈，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恨不得自己能像液体一样流进砖缝里。那双惊魂未定的蓝眼睛透过黑暗，死死锁定在门口那个小小的、散发着无穷无尽“危险”气息的身影上。小火花！一只活蹦乱跳、精力旺盛、眼神亮得吓人的犬族幼崽！这简直是雪糕噩梦排行榜上的常驻冠军。
“小火花！”艾莉立刻低声喝止，快步上前，温柔但坚定地将跃跃欲试想要冲过去的小女儿揽在身前，用手轻轻捂住了她还想继续“广播”的小嘴，“嘘——！小声点，宝贝儿。这位……小客人非常、非常害怕。你这样会吓到他的。”
“唔唔……”小火花被妈妈捂着嘴，大眼睛眨巴眨巴，里面盛满了不解和委屈。她看着那个黑乎乎的角落，又看看妈妈严肃的表情，终于老实下来，只是那条短短的尾巴还在不甘心地小幅度摇晃着，表达着主人难以抑制的兴奋。她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问：“可是……猫猫为什么躲在那里？那里好黑呀！他冷吗？他饿吗？” 每一个问题都充满了纯真的关切。
威克将湿透的警服外套挂好，看着那片被黑暗笼罩的角落，眉头拧得更紧。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小火花，听话。现在，回你房间去。”
“爸爸！”小火花立刻抗议，小脸垮了下来，“我想看看棉花糖猫猫！”
“不行。”威克斩钉截铁，“立刻，回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小火花看看爸爸不容商量的严肃脸，又看看妈妈带着安抚却同样坚定的眼神，小嘴扁了扁，眼圈有点发红。她最后恋恋不舍地、充满渴望地瞥了一眼那个黑暗的角落，才拖着脚步，一步三回头地、蔫蔫地走回自己的小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艾莉松了口气，转向威克，眼中忧虑更深：“这孩子太热情了……现在怎么办？”她看向那个仿佛凝固在黑暗中的白色轮廓，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看起来……糟糕透了。”
威克走到客厅开关旁，“啪嗒”一声，关掉了玄关和客厅大部分刺眼的主灯，只留下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极其柔和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点浓重的黑暗，却不会直接照射到沙发后面。整个空间瞬间沉静下来，压迫感减轻了许多。
“让他待着。”威克的声音也放得很轻，像怕惊扰沉睡的精灵，“给他空间，别靠近。”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准备点吃的，温的。还有水。放在……离他远点的地方。”
艾莉会意，立刻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很快，厨房里传来极其轻微的碗碟碰撞声和微波炉低沉的嗡鸣。一股淡淡的、温热的、带着奶香和鱼鲜味的诱人气息开始悄悄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雪糕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体因为寒冷和持续的紧张而无法停止地微微颤抖。湿漉漉的毛发紧贴着皮肤，带走更多热量。他警惕地竖着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声响。
那个恐怖的、活力四射的小幼崽被带走了……谢天谢地。那个高大的、散发着强烈警犬气息的雄性（威克）关掉了大部分灯……光线没那么刺眼了。那个温柔的雌性（艾莉）在厨房……那股飘过来的、温热的、带着食物香气的味道……是什么？好香……肚子不受控制地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在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让他窘迫地把自己缩得更紧。
他听着艾莉极其轻柔的脚步声靠近，又停在几米开外。接着，是碗碟轻轻放在木质地板上的细微声响。那温热的香气更浓郁了，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艾莉放下一个浅浅的小碟子，里面盛着温热的、奶白色的液体（羊奶），旁边还有一个小碗，里面是几小块散发着诱人鱼鲜味的、煮熟的鸡肉丝。她将碟子和碗放在距离沙发角落至少三米远的地板上，一个对雪糕来说相对“安全”的距离。
“小家伙，”艾莉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她甚至没有看向角落，只是对着空气说话，仿佛在自言自语，“这里有点温羊奶和鸡肉，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放在这里，你想吃的时候……随时可以。”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说完，她慢慢直起身，没有一丝停留，轻手轻脚地退回了厨房门口，和威克站在一起，远远地、充满耐心地注视着那片黑暗。
时间在昏黄的灯光下缓慢流淌。厨房里，威克和艾莉压低声音交谈着。
“……完全湿透了，冻得不轻。”
“……眼神……吓坏了，可怜的小东西。”
“……明天带他去老橡木那儿看看？或者社区兽医？”
“……先让他缓一缓，别折腾了……小火花那边……”
“……嗯，我会看好她。”
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带着忧虑和关切，清晰地钻进雪糕异常敏锐的耳朵里。他们在谈论他……在为他担心？那个叫“老橡木”的地方……听起来像某种检查？雪糕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紧张地舔了舔自己湿漉漉、带着泥腥味的爪子，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爪子上的毛纠结在一起，很难受。
饥饿感和那持续飘来的温热香气终于战胜了部分恐惧。胃部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像有只小爪子在挠。他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从墙壁上挪开一点点，蓝色的眼睛在昏暗中警惕地扫视着外面。
客厅里很安静。那两个巨大的、散发着犬族气息的身影靠在厨房门口，似乎在低声说话，并没有看向这边。灯光很暗，很柔和。地板上的两个小碗，在昏黄的光晕下散发着诱人的、安全的光泽。
一步……又一步……雪糕像影子一样贴着沙发底部，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心脏的狂跳和耳朵紧张地转动。他的目标清晰而纯粹——食物！
终于，他挪到了碟子和碗的旁边。温热的奶香和鸡肉的鲜味扑面而来。他几乎没有犹豫，也顾不上什么警惕了，小小的脑袋立刻埋进了盛着温羊奶的小碟子里。
温热的、带着微甜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身体内部的一部分寒意。他贪婪地小口啜饮着，发出细微的“吧嗒”声。太好喝了！温暖的感觉从胃里蔓延开，让他冻僵的身体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
喝了几口奶，他又转向旁边的小碗，小心翼翼地叼起一小块煮得软烂的鸡肉丝。鲜美的味道在口中化开，是纯粹的、没有任何威胁的食物！他吃得很快，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小小的身体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起伏。
厨房门口，威克和艾莉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和一丝欣慰。艾莉甚至悄悄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他肯吃东西了，这是个好兆头。
雪糕专心致志地吃着，暂时忘记了恐惧，忘记了湿冷，全身心沉浸在食物带来的慰藉里。他吃得很快，小小的碗碟很快就见了底。最后一口温奶下肚，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碟子边缘，又仔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巴和沾到一点奶渍的胡须。一股久违的暖意和饱足感包裹了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吃饱喝足，温暖的感觉让困倦不可抵挡地袭来。他本能地环顾四周，寻找一个更安全、更舒适的地方休息。那个冰冷黑暗的墙角缝隙似乎不再是最佳选择。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落地灯柔和光晕笼罩下的地方——一张厚实的、看起来极其柔软蓬松的深棕色地毯。
那地毯看起来……好温暖，好舒服。就像一团凝固的阳光。
雪糕犹豫了几秒钟。他看了看地毯，又看了看厨房门口那两个模糊的身影。他们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吃饱后的暖意和疲惫削弱了他的警惕。他迈开还有些虚软的步子，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踮着脚尖，朝着那张厚地毯走去。
一步，两步……终于，他的小爪子踩上了地毯的边缘。那毛茸茸的触感，厚实又柔软，瞬间从脚垫传遍全身。他试探性地在上面踩了踩，又用爪子轻轻抓挠了一下，确认它的稳固和舒适。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在那张远离角落、处于灯光边缘、却又足够隐蔽的地毯上，蜷缩了下来。他先是将湿漉漉的爪子和尾巴小心地盘好，然后才将整个身体，一点一点地，缩成了一个尽可能小的、毛茸茸的白色毛团。他把自己埋进地毯厚实的长毛里，只露出一双半眯着的、警惕性降低了不少的蓝眼睛，像两盏微弱的、随时会熄灭的小灯，依然固执地望向厨房门口的方向。
身体深处传来的暖意和地毯的柔软包裹着他。湿冷的毛发在暖气的微风中开始有了一点干燥的迹象。他累极了，恐惧和寒冷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沉重的眼皮像灌了铅一样，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每一次强撑着睁开，都显得更加艰难。
厨房门口，艾莉几乎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终于不再瑟缩在冰冷的墙角，而是选择蜷缩在相对“光明”和舒适的地毯上。她轻轻拉了拉威克的袖子，示意他看。威克严肃的脸上，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一瞬。
“他……好像放松一点了？”艾莉用气声说，眼中闪烁着母性的光芒。
威克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团小小的、正在与睡意抗争的白色毛球上：“累坏了。让他睡吧。”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去拿条薄毯子？……远远地盖。”
艾莉点头赞同。威克轻手轻脚地走向储物间，拿出一条干净的、蓬松柔软的珊瑚绒薄毯。他走到距离地毯还有一米多远的地方就停下了，没有靠近，只是将毯子轻轻展开，然后像投掷飞盘一样，手腕一抖，让毯子以一种缓慢、轻柔的抛物线，稳稳地飘落下去。
柔软的薄毯像一片温暖的云朵，轻柔地覆盖在了蜷缩的白色毛团身上，将他从头到脚（除了小半个脑袋）都笼罩在下面。
突然降临的黑暗和轻柔的重量让雪糕猛地惊了一下，半眯的眼睛瞬间睁开，身体也僵硬了一瞬。但……没有疼痛，没有束缚，只有加倍袭来的、干燥而温暖的柔软包裹。这温暖比威克的外套更轻柔，更舒适。紧绷的身体在毯子的包裹下，几乎是本能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他下意识地在那片柔软里蹭了蹭，寻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毯子隔绝了部分光线和视线，营造出一个更私密、更安全的小空间。温暖、饱足、极度疲惫，加上这层意外的柔软屏障，终于彻底击溃了雪糕强撑的意志。那双蓝色的眼睛最后挣扎着眨了两下，长长的白色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缓缓地、彻底地合拢。
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鼾声，从毯子下传出。那声音极其微弱，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安稳。
他睡着了。像一只终于找到避风港的、疲惫不堪的小船，在温暖的毛毯港湾里沉沉睡去。湿漉漉的白毛在暖气和毯子的作用下，开始缓慢地蒸腾出细微的水汽。
艾莉看着毯子下那团小小的起伏，终于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她靠在威克身边，脸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放松的、带着暖意的笑容。威克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妻子的肩膀，两人站在厨房门口的阴影里，静静守护着地毯上那个陷入沉睡的、新来的、浑身是谜的小生命。
客厅里只剩下落地灯昏黄的光晕，暖气低沉的嗡鸣，以及那片厚厚地毯上，一个被柔软毯子包裹着的、安静起伏的白色小丘。屋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小了，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安宁。只有小火花房间的门缝下，还透着一线光亮，显示着那个小太阳并未真正熄灭，只是暂时被关了起来。
寂静中，雪糕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轻轻蹬了一下被毯子裹住的后腿，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模糊不清的咕噜声，像是叹息，又像是终于放松下来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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