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梦了……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混合着年轻肌肤散发的蓬勃气息，喧闹的人声像隔着水波传来，嗡嗡作响，充满了兴奋和好奇。
他站在哪里？似乎是……一个礼堂？后台？光线有些昏暗，与前方演讲台区域的明亮形成鲜明对比。怀里抱着一叠带着油墨味的表单，应该是学生会需要递交给嘉宾的材料。
大致搞清楚状况后，温白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向前方那片被聚光灯笼罩的光亮处——
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演讲台上，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正对着麦克风侃侃而谈。聚光灯恰好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和线条清晰的薄唇，只是距离有些远而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俊美与锐利。
低沉悦耳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带着一种天生的掌控力和令人信服的从容魅力，清晰地盖过了台下偶尔的窃窃私语。
“……因此，投资未来，就是投资我们认知的边界……”年轻的企业家结束了一段精彩的论述，微微停顿。
好像……看过来了？
后台入口处光线昏暗，温白觉得那目光不可能穿透重重人影落到自己身上，但抱着表单的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只见台上的男人在目光扫过某个角落时，仿佛被什么东西精准地攫住了心神。流畅的节奏出现了几乎无人察觉的凝滞。
当然，无论是当时，还是梦境，少年都不会知道那双深邃蓝眸的瞳孔深处曾骤然闪过一丝难以遏制的炽热光芒。
找到了。
更不会知道那人隐藏在风光霁月下狂乱而疯癫的爱意。
演讲结束，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淹没了整间礼堂。男人风度翩翩地谢幕，走下讲台，后台入口处一瞬间混乱起来，校长、系主任、学生会主席、扛着设备的媒体记者……所有人都想第一时间靠近这位杰出的校友。
人潮拥挤，旁边男生还拉着他的胳膊想要往前凑，温白皱了皱眉，这种场合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和嘈杂。
甚至一阵头晕目眩。
一个简单的交接工作又不是非得他这个无关紧要的小干事。
他挣开男生的手，顺势把表单塞进他怀里。
“温白？那可是——”男生错愕的声音响起。
“我不要。”
少年说完，低头就想从人群的缝隙里直接开溜。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周围嘈杂的声音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喉咙，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一股强大而极具存在感的气场，如同实质般迫近。
眼前的光线被一片高大的身影挡住。
搞什么啊……
温白心里嘀咕着，带着一丝摸鱼被发现的心虚，下意识地抬起头。
那位年轻而慷慨的投资人，路易斯·德·布罗意就站在他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深灰色西装上精致的暗纹。如同爱琴海般湛蓝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带着一种温白完全看不懂的情绪，牢牢地锁定在他脸上。
“抱歉，借过一下。”
路易斯的声音响起，低沉悦耳，比演讲时少了几分公式化，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磁性。他微微侧身，动作优雅，看似是要从温白身边经过。
然而，就在他侧身擦肩而过的瞬间，梦境瞬间坍塌——
*
剧烈的如同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悸动，将温白硬生生从那个喧闹的梦境中拽回现实。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一颤，像是刚从深水中挣扎出来。眼前依旧是疗养院主卧那熟悉的景象，米白色的柔纱窗帘过滤出清晨微熹的天光。
冷汗浸透了丝质睡衣的后背，黏腻冰冷。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打着耳膜。
“别怕，只是个梦，亲爱的。”
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随即将他更深地圈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路易斯·德·布罗意——他法律上的丈夫，此刻正侧身拥着他，下巴轻轻抵在他的颈窝。
“路易斯……”温白急促的喘息尚未平复，少年的声音微颤，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男人胸前的睡衣布料。
“再…再告诉我一次。”
“告诉我我们是怎么开始的……所有的事。从最开始。”
“好……”
路易斯的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令人沉沦的蛊惑力，“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我们的故事始于五年前的校庆。”
“你那时刚加入学生会不久，还是个有点怕生的小干事，怀里抱着一叠材料，躲在人群后面。”
“但我找到你了。你大概没注意到我演讲时的停顿？因为那一刻，我就确信，我们该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梦中的画面与路易斯的描述一一重叠，昏暗的后台，怀里的表单，还有在路易斯此刻温柔的叙述里，浪漫的一见钟情。
“后来呢？”
“后来？演讲结束。所有人都想围过来，但你皱着眉，把表单塞给旁边的同学，就想悄悄溜走。”男人低笑了一声，“动作快得很，差点就让你跑掉了。”
“所以……你拦住我了？”温白的声音闷在男人胸前，他稍微扬起一点脸，眼睑上那颗浓郁的红痣清晰可见。
“不完全是。”路易斯纠正说，温柔地梳理着温白微乱的额发，“是我恰好需要从你身边经过。后台通道狭窄，我只是…离你近了些。记得那时人多，虽然想多和你说说话，但又怕你嫌烦，到最后好像就对你说了一句‘抱歉，借过’？”
“然后我就开始了漫长的追求。我们的温温可不好追，像只警惕又容易受惊的小鹿，总是想躲回森林里去。还好我有足够的耐心，一点点的靠近，还假装‘偶遇’……”他轻笑，胸腔的震动隔着睡衣传递到温白身上，“送花，约你吃饭，陪你写生，听你说社团活动忙得晕头转向又忍不住帮忙……花了整整两年，才让你放下所有防备，光荣的晋升成男朋友。”
“然后你毕业，工作，水到渠成。我们结婚了，温温。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婚礼的片段在温白脑中依旧是一片空白。他只能被动地感受着路易斯话语里描绘的幸福图景。
“再然后……”路易斯的语气沉了下来，湛蓝色的眼眸轻敛，带着深切的痛惜和懊悔，“是我们期待已久的蜜月。我们去了L市，阳光，海岸，薰衣草田……一切都那么完美。直到那场该死的车祸……”
温白知道那场车祸。
路易斯每次提起，都带着一种刻骨的自责。
“我们在回酒店的路上，遇到了一个醉驾的疯子。我们的车追尾了，你受了很重的伤……都过去了，亲爱的。医生说记忆可能会慢慢恢复，也可能……永远这样。但那都没关系。”
温白能感受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颤抖，路易斯的心跳在他耳边沉重地搏动。这份痛苦如此真实，几乎要压垮他心中那点莫名的疑虑。他失忆了，这是医生诊断的结果，也是他面对所有陌生感和违和感的唯一合理解释。路易斯是他的丈夫，他理应信任他，不是吗？
男人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轻轻拂开了温白额前被汗水微微濡湿的一缕碎发，抚过光洁的额角，仿佛那里真的存在一道早已愈合的看不见的伤痕。
“别怕，我会永远是你喜欢的路易斯。我保证。”
＊
今年的冬天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凛冽。
温暖的F国破天荒的下了场大雪，从铅灰色的苍穹深处飘落，无声无息，一层又一层，覆盖了陡峭的山坡与白桦树林，也覆盖了这幢孤立于山顶之上的疗养院。
风声呜咽着掠过屋顶和窗棂，世界被隔绝成一片纯粹的白与冷。
身形单薄的美人陷在壁炉边的懒人沙发上，平板中播放着无营养的搞笑真人秀。跳动的橘色火焰在轮廓优美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也映亮了漆黑眼底中挥之不去的空茫。他打了个哈欠，足踝从宽松的裤管下露出一截，苍白得像一尊被精心收藏却随时会碎裂的东方薄胎瓷。
“在看什么？”
男人刚结束了几笔交易，就迫不及待凑了过来，他在温白身边坐下，长臂一伸，极其自然地将人揽进怀里，质地精良的驼色羊绒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腕骨和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温白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又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了一下，顷刻在那熟悉的气息和体温中松懈下来。
他随手定住画面，声音很轻，带着一点长久沉默后的微哑：“还是之前那个主持人的真人秀。”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答案过于空泛，又补充道，“越来越无聊了。”
“无聊就换点别的看。”
路易斯的下巴轻轻蹭过他柔软的黑发，“今天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好多了。”
温白在男人怀里摇了摇头，距离那次的“事故”已经过去三年了，他的变化不大，只是清瘦些，五官越发精致出挑，褪去原有的几分稚气。
清透的瞳仁被颤颤的眼睫遮挡，隐约有氤氲水光，眉弓投下模糊阴影，藏着潮湿青苔般的幽郁。
生在不易察觉的角落，可无论是否被注意到它都在那里，现实的虚幻感始终萦绕着如同附骨之疽，只要脑海中偶尔会闪过一些破碎的无法捕捉的画面——不是森林，不是疗养院，而是明亮的阳光，宽阔的海面，还有一个模糊却让他心悸的背影。
可当他想努力看清时，剧烈的头痛就会像冰冷的铁钳攫住他的太阳穴，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胃里翻江倒海。
每当这时，路易斯总会及时出现，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安抚，还有一小杯温水，以及两粒小小的药片。药片融化在舌尖，带着一丝微苦，然后便是席卷而来的、令人沉溺的安宁，像温暖的潮水，将那些刺痛的碎片冲刷得一干二净。
可是——可是——
“路易斯……”温白忽然开口。
“嗯？”
“我们……”温白的声音顿住了，似乎在费力地组织着那些飘忽不定的碎片，“我们再去一趟L市好吗？等你这段时间忙完。”他抬起眼，清透的瞳孔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望向男人线条坚毅的侧脸，“说不定这次能想起来什么。”
“当然，只要你想去，什么时候都可以。”
男人的声音依旧温柔得无懈可击，他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印在少年光洁的眉心。对于温白，他总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记忆的缺失也是创伤后应激的一种自我保护。别强迫自己，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帮你。”
少年应了两声就继续看起了真人秀，小猫似的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路易斯的目光落在那纤长的睫毛上，蓝色的眼眸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翳飞快掠过。
他搂着温白的手臂更紧了些，却又恰到好处的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或许……是该调整一下剂量了。
笑晕了，亲友说看我写的前两篇番外跟喝中药一样，又苦又涩。我说但很明显无论是写文的我，还是看文的你，咱俩都没有喝中药[好运莲莲]不过这篇还是改了改，温宝和路易斯的番外还是适合第三人称。
经常看作者卖关子的朋友应该都注意到这篇是（1），（2）的话是跟剧情走的，会往后放放，不然就剧透了，希望我能写到那个地方[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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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番外：路易斯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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