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区发生多起恶意伤人事件，望广大居民夜晚减少出门，尽量结伴而行……”
美林德医院大门处的电子大屏播放近日新闻，几张伤者照片毫无打码地呈现在大屏幕上，发青的脸色、凹陷的脸颊和脖颈处的犹自带血的咬伤触目惊心，收获路过的人阵阵惊呼。
“知道你们医护尺度大，可至于这么直白吗？”傅晩没什么血色的脸看了又是一白，显得眼下乌青瞩目。
“不这样大家怎么知道注意？”带路的护士omega咯咯直笑，“我都不怕，傅长官一个alpha不会怕吧？”
“怕怎么了……”傅晩有气无力道，“我这样也不差这点惊吓了？”
护士实在好奇：“还是找夏医生是吗？傅长官出任务到底碰上什么了，心理阴影这么大？”
“当然，我就是多嘴好奇一句，你不用回答我，”护士眨眨眼，“我知道你们特殊部门是有规定不能透露任务细节的。”
“到了。”护士轻车熟路地在前带路，敲响了挂着“莫恩心理科主治医生”牌子的门，“莫医生，是傅晩傅长官复诊。”
“请进。”
心理科诊室的布置色调浅，米色的墙纸搭配线条简约的彩色挂画，几把面对面摆放的软椅沙发边簇拥着绿植。今日的户外阳光过于刺眼，诊室的窗帘紧闭，室内亮着暖黄色灯光。
年轻的莫医生就坐在窗帘后的办公桌前办公，温和的目光从无框的窄边眼镜后投向来客。
“最近过得怎么样？”
傅晩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老样子……”
一闭眼就是在阿斯丁看见的血红眼珠，淋漓的人类血肉没吓到她，非人的虹膜颜色却让她接连做了几晚上噩梦。
但她无处诉说，只有圣裁所特批的心理医生稍微了解一点隐情。
“莫医生，这世上真的有吸血鬼么？”傅晩想起适才看见的伤患照片，记忆聚焦在脖颈处的咬伤，放大——
伤口的核心是两处深深的血洞。
那不会是人类牙齿可以造成的。
傅晩抖了几下。
“你问过我好几次了，”莫医生笑容无奈，状若无意问道，“傅长官是在阿斯丁碰见吸血鬼了吗？”
这话他也问过好几次了，但是前几回傅晩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半点，唯有这一次明显松动了。
“对……”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看见了，吸血鬼的眼睛。”
“只有眼睛。”
……
会诊很快结束，莫维送别傅晩，诊室门锁上的瞬间，他身上严谨温和的气质流水似的褪去：“殿下。”
室内忽然起了风，窗帘微微晃动，露出一直站在暗处的商钺，他把玩着从莫维手腕上薅下来的光脑，手背不经意暴露在日光下，轻微的灼烤声中添上新伤。
莫维：！！！
商钺“啧”了一声。
“您您你，你还是我认识的殿下吗？”莫维大惊，“殿下你是被哪里的劣质血污染了吗？”
商钺凉凉地扫去一个眼神：“圣战。”
“噢噢噢，”莫维，或者说夏恩·莫莱亚斯，毕恭毕敬把人请上办公椅，自己啪唧陷进一个懒人沙发里，“您睡了这么久伤势还没好吗？”
“好不了，要不我也给你来一剑试试？”莫维听了疯狂摇头，商钺没好气道，“有没有喝的，找出来点。”
夏恩苦着脸：“这里没有什么喝的，存货都在家里。”
两人面面相觑，商钺这才想起四代往前的吸血鬼基本可以控制住进食的**，反而是血脉越稀薄的后裔才时不时备着血包在身边缓解饥饿。
他拧着眉，觉得自己这个后遗症自打深入人间后越来越严重，又是阳光灼伤又是忍饥挨饿，愈发表现出一些薄血的特征。
夏恩从懒人沙发里腾地坐直身子，觑着商钺脸色小心翼翼发问：“话说殿下，那什么，最近几个吸血的事不是您干的吧？”
人类看不出来，他一个三代血族一目了然，这明显是有吸血鬼蠢蠢欲动犯下的事，喝血喝得十分狼籍且狂妄，放以前是要被密党制裁的。
“我这么没品？”商钺腹中空虚，心情十分不美妙，顿了一下又蹦住几个字，“不过我也咬了几个。”
“只是手腕，打晕后咬的，不至于被发现。”
看起来最多像大号蚊子包。
夏恩因前半句缓缓躺平的身体又因后半句僵在半空，全靠核心撑着：“……您这么饿啊？”
但还好，殿下还是有分寸的殿下。夏恩还是欣慰地想。
他一拍脑门：“不过这里是医院啊！全区的血浆都在地下的血库存着，我申请值个夜班给您搞点。”
该说不说，这是夏恩当年选择当个医生的核心原因之一。
“言归正传。”夏恩收敛嬉皮笑脸，正色道，“殿下，我怀疑圣裁所有问题。”
吸血鬼可以凭借血液的味道闻出其他吸血鬼的存在。商钺贵为亲王，权限还要更高一级，城堡里长荆木的每一片叶子都滴过族人的血，他随身带着叶子，可以最快速度找到莫莱亚斯人。
但是一直到第七区，叶子只发现了夏恩的痕迹。其他人没有任何迹象。
圣战让很多血族陷入长眠，但在铺天盖地的圣光下更多血族原地消散，不少氏族直接湮灭。商钺挨的那一剑太过猝不及防，他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后手，至今也不知道最后莫莱亚斯死了多少人、又还活着多少人。
原以为亲王败阵，莫莱亚斯也会跟着步上灭族的后尘，但情况却比他想得好很多。
“很多族人也是重伤沉睡，但是还活着，而且在百年前就醒来了，正好赶上人类搞什么皇权复辟，”夏恩道，“好像别的血族有参与其中，作为交换，皇室设置献血机制、开放慈济院，在几十年前开始接纳了部分血族重返人间，我们也是那一批过来的。”
但是最近几年，族人莫名其妙变得嗜睡。
首先是一个最年轻的六代种。
莫莱亚斯族内氛围天然比其他族群要懒散许多，因此当这个六代种时不时陷入长时间睡眠时，众人也只当是年轻人贪玩——喜欢睡觉也算是一种玩乐方式。毕竟除非抱恙，吸血鬼并不需要像人类一样通过睡眠恢复精力。
所以一开始没有人放在心上。
直到六代种单次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他白天睡，精力最充沛的晚上也照睡不误，最长的一次甚至睡了足足一个多月。
连他自己也感觉不对劲了。因为这像极了大部分年长吸血鬼几十年前因重伤而经历的长眠。
但是六代种没有任何伤口，他甚至是圣战后才受五代的尊长初拥转换，毫无圣战的创伤。
一筹莫展之际，第二个、第三个类似症状的人也莫莱亚斯族内出现了。
“姐姐调查过，只有莫莱亚斯族出现了这个问题。但是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为什么。”
“和是否经历圣战没有关系，和血脉纯度也没有关系，三代、四代、五代，甚至二代，也就是姐姐，后来也有了这个病症，大家越来越嗜睡，最后只剩下我和两个四代还没什么事。”
“再后来，也就是几个月前，所有嗜睡症的族人在某一日的睡眠中，忽然失踪了。”
“失踪？”商钺眉头拧住。
“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失踪，除了我们这三个没什么事的，其他人都不知所踪；但他们还在第七区，我能感应到，”夏恩合眼抚上心口，淡红色的荧光透过白大褂亮起，那是血脉相连的莫莱亚斯血契所在，“我怀疑是圣裁所。几百年前他们就针对吸血鬼，现在换汤不换药，加上和皇室关系紧张，正好拿我们做文章！”
圣裁所，又是圣裁所。
琼、血站员工和夏恩，都不约而同地提及了。
“刚刚的人类就是圣裁所的？”
“是的，”提到这个夏恩就泄气，“她就是个边缘人，什么也不知道，我拿血律问了几天也只有翻来覆去的‘这个世界真的有吸血鬼吗’这种愚蠢的问题。”
废话，当然有，不然坐你面前的是什么东西。夏恩在心里大翻白眼。
但除了这种工作交接，夏恩也没有别的办法接触到神出鬼没的圣裁所。
“交给我。”商钺言简意赅。
这话一出，单打独斗几个月的夏恩终于有了主心骨的实感，不免感动得眼泪汪汪，拿出了一幅晚上要大干一场偷出满汉全席的架势：“您的饭就包在我身上！”
商钺：……
“不提这个，莫莱亚斯都分化成了什么性别？”
“大部分还都是beta，比如我，有一些alpha和omega，姐姐就是omega。”
“殿下，您是什么性别？beta是吗？”夏恩努力嗅了嗅空气中不存在的信息素，“为什么不是alpha？”
“为什么我应该是alpha？”
“我认识的厉害血族基本分化成了alpha和omega，力量型血律的比如梵卓家的那几个就分化成了alpha，精神型血律的alpha和omega都有，姐姐分化成omega可能和她的幻境血律攻击性不强有关？”
“beta吸血鬼的血律就比较平平无奇了。”夏恩讪笑，“比如我。但是殿下你是beta不应该啊？哪个力量型alpha能打过您？”
商钺想起长荆叶对于beta“没用”“弱小”“存在感低”的点评，微妙地沉默一瞬。
他要怎么说？说他沉眠前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这些标签联系在一起？
商钺无话可说，随口岔开话题：“梵卓？毓休还活着吗？”
“没有啊，”夏恩摇头，“梵卓现在的族长是一个四代，二代的毓休大人在圣战时候永眠了。”
“梵卓家这些年也挺落寞的。”
永眠，不是长眠，这是彻底死了。
商钺头一回切身感觉时间确实过去很久，不是在他重回早已翻天覆地的人间、看见光脑医院这些陌生的人类造物、被灌输闻所未闻的三种性别时，而是在此时此地，乍然听闻曾经熟悉的人早早逝去，再没有相见之日。
*
美林德医院于每日下午五点停止接诊，院内只接待住院病人和急诊患者，但傅晩没走，回去索性睡不着觉，她赖在自己的一个医生朋友那里陪着值夜班。
“现在医院上下都听说特殊行动部的长官出任务被吓出心理阴影了，”生殖科晚上很少出急诊，朋友奋笔疾书写着今日诊断报告，还有空分出嘴唠嗑，“依我看，你是信息素失调太久产生躯体反应了。”
傅晩有苦说不出：“......也许吧。”
“人呢还是别这么工作狂，抽空找个omega谈谈恋爱调理内分泌。”朋友话很多，“正好最近不是出台了个政策，系统里自动匹配在库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匹配率超过80%就互相发送联系方式。”
“算了吧，”傅晩声音闷闷地从休息隔间传来，“像相亲。”
其实她想说的是像配种，出于礼貌还是委婉了些。
“相亲怎么了？相亲效率多高，”朋友嘴上说着，自己却是个迟迟不找对象不结婚的beta，“那么就近找也可以，你们部门没有长得好看的omega吗？”
“没有，有个beta都不错了。”傅晩声音闷闷地从休息隔间传来，“长得好看的alpha倒是有，但我对搞同性恋没有兴趣。”
“alpha还是算了，狗都不谈，”朋友脱口而出，“噢不好意思，没有说你是狗的意思。”
“而且搞同性恋的alpha，那信息素得失调到天上去。”
“就生殖健康而言，alpha还是谈omega比较好，两类信息素本来就是互相安抚的嘛。”
“不过长得好看的alpha，”朋友停下笔，“是说你那个上司吗？”
“昂，”傅晩瘫在休息室的沙发床上，闻言支起半个身子，“你都听说他了？”
朋友啧啧称奇：“是啊，上回医院启用了最高级别的治疗实验舱，就是为了给他治信息素狂躁！因为正好是我以前的老师负责的手术，我被抓去打下手了。”
“长得确实牛逼，要不是戴着无菌口罩，我口水能流三里地！长这么牛逼的人居然还能信息素狂躁？谈几个omega不就好了。”朋友兴奋极了，忽然屋内照明设备啪一声悉数断了点。休息室的傅晩一愣，“停电了？”
“怎么会？医院是中心直供电的啊？号称第七区全停电了医院都不会没电，”朋友嘀咕着翻看光脑信息，“坏了！通知说今晚除住院区外的照明系统全部断电维护，太缺德了卡着下班的点发，我光顾着和你聊天了根本没看消息，白值班了。”
也许是刚来医院看到的疑似吸血鬼袭击的伤口太过深入人心，傅晩鬼使神差问道：“血库在你们医院的住院区吗？”
“不啊，”友人奇怪地看她一眼，不懂为什么突然问起血库，“在这栋楼的地下二层，可能就是晚上维护的重点吧。”
朋友没看见，傅晩本就泛白的面色更加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奇怪的直觉慑住她全部心神。
她和友人结伴走出诊室，在不见五指的楼梯间一层一层往下爬，很快就从3楼走到了1楼，推门走到大厅。夜晚的凉风从大开的大门涌进，朋友一搓手臂，说着天气转凉、明天要添件衣服。
傅晩忽然一捂小腹：“我突然想上个厕所，你先走吧。”
朋友：？
傅晩急匆匆地向厕所走去，却在朋友看不见的地方脚步一错，重新迈向了楼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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