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宿旸的声音很轻,却成功让宿望停住脚,他转回身,客卧只开了盏昏暗的夜灯,光线勾勒出宿旸站在房间中央的轮廓,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眼前这个让他烦躁不安的青年,也是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喊哥哥,会把零食分他一半,会怯怯躲到他身后的孪生弟弟。
是他从小到大,几乎倾注了所有兄长本能去保护的人。
宿望只觉胸腔里堵着千言万语,怨怼、斥责、无奈、甚至是残存的心疼……各种情绪激烈地冲撞着,却最终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斥责他当年那一架吵的毁了一切?警告他不要再越界?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说“哥永远都在”?
“……早点睡吧,旸旸。”
说罢伸手轻轻把门带上。
他看见了,宿旸的眼泪。
宿望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一步一步挪回袁百川的房间。
袁百川已经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本书,听到宿望进来,袁百川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他。
宿望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睡了。”他掀开被子躺进去,背对着袁百川,将自己蜷缩起来。
袁百川看着他紧绷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关掉了床头灯,从背后轻轻搂住宿望:“别想了,好好休息。”
宿望没应声。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袁百川以为宿望已经睡着了,却听到怀里的人喃喃开了口。
“小时候外面的人……都觉得我们家特别好……”
宿望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遥远的恍惚,“夸我妈温柔……夸我爸......持重……呵……”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哭腔的冷笑。“没人知道……这个好丈夫、好父亲……每次喝了酒,就会变成畜生。”
袁百川搂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温热的掌心贴合着他,没有打断。
“他打我妈……”宿望的声音开始发抖,“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摔东西……骂得特别难听……每当这时候我妈就把我和旸旸关在房间里……那时候的我们无论用多大力气都砸不开那扇门,听着妈妈被打就只能......只能缩在房间里,捂着耳朵……可是却依旧能听见妈妈的哭声和求饶……”
“旸旸他……他吓得直哭.......”宿望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后来每次外面一有动静,他就往我怀里钻……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抱着他,捂着他的耳朵,一遍遍地跟他说……‘别怕,别怕,哥哥在,哥哥永远都在’……”
“直到那年冬天……那个男人出去喝酒却……一整宿都没回来,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冻死在了路边雪地里。没人伤心。我妈带着我们俩很快搬走了。”
“旸旸……他从小就粘着我,离不开我。哪怕上了高中晚上也不敢一个人睡,一定要挨着我……我也……我也习惯了由着他。他受了那么多苦,我得护着他,补偿他……我是...哥哥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哽咽,几乎难以成句。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这么过下去了……”
“……可他……他偏偏……”
宿望的话戛然而止,只剩下破碎的哽咽和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
袁百川甚至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能说点什么才能算得上是安慰,只能额头轻轻抵着他的后颈,一只手轻轻拍着他,另一只手则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哭累了的宿望的呼吸逐渐平稳绵长,袁百川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在黑暗中清醒地挨到了天亮。
但生活还在继续,太阳照常升起,他今天还要和祁红去公司开一个重要的剧本会。
袁百川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宿望枕得发麻的手臂,动作轻缓地起身,没有惊动沉睡的人。洗漱,换衣服,一切如常,只有眼底细微的血丝泄露了一夜未眠的痕迹。
他轻轻拉开卧室门,脚步却顿在了门口。
客厅里,宿旸坐在沙发上,微微佝偻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听到开门声,宿旸抬起头。没有了昨日见面时的乖张,却因此和宿望相似到让袁百川有了一瞬的恍惚。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宿旸的目光不再带有明显的敌意或挑衅,而是一种复杂的平静。
袁百川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准备径直走向玄关换鞋。
就在他弯腰时,宿旸主动开口了:“袁哥,你和我哥在一起了,对吧。”
袁百川准备换鞋的动作顿住。他转过身,目光终于停留在了宿旸的身上。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宿旸仿佛终于印证了猜想,解脱般的笑出声:“真不甘心啊,袁百川……”他重复着这句话,语调不高,却满是无力和绝望:“你凭什么?凭什么……和我抢哥哥?”
袁百川沉默地走过去,在和宿旸身边坐下。
听了昨夜宿望那些破碎的哭诉,袁百川心里对眼前这个小孩早没了最初的敌意,他似乎有一点理解了宿望对宿旸那些近乎本能的维护。
袁百川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掏烟,却摸了个空。
宿旸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盯着袁百川看了两秒,眼神复杂难辨,然后从自己手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了过去。
袁百川看着递到眼前的烟,顿了顿,接了过来。
刚把烟叼在嘴上,他又摸了摸口袋,想找打火机。
几乎是同时,一只握着金属打火机的手伸到了他面前,“啪”一声,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
袁百川侧过头,对上宿旸递过火来的手,以及那双同样熬得通红此刻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空洞的眼睛。
袁百川更加确定了,看起来乖张的宿旸不过是一个在童年噩梦里被彻底摧毁了安全感,将全部生存意义和扭曲情感都寄托在唯一保护者身上,却彻底迷失了方向的……失去了最重要东西的小孩。
他凑近火苗,点燃了烟,深吸了一口,声音在烟雾里显得有些低沉模糊:
“我没想抢走谁。”袁百川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他是你哥,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宿旸看着他,听着这话,脸上的表情像是凝固了,又像是在无声地崩塌。他收回打火机,自己也重新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晦暗不明。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在清晨的微光里,各自抽着烟。
一支烟很快燃尽,袁百川将烟蒂摁灭,站起身,视线落在依旧蜷在沙发里盯着烟头出神的宿旸身上。
“十点左右,保洁会来一次。”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要是饿了,就跟她说。”
宿旸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我大概下午回来。” 他报备了自己的行程,然后,在宿旸可能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又补上了一句,“……一起过圣诞节吧。”
“……嗯?”宿旸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卡着这个时间点回来死活非要见你哥,不就想一起过节么?”他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想吃什么让你哥提前发微信告诉我,我回来做。”
宿旸眼眶一热,但嘴上却比死鸭子还硬,梗着脖子呛声:“……谁要吃你做的饭……”
袁百川本来都转身要走了,听到这话,脚步顿住。
他侧过半张脸,脑子里莫名就闪过昨晚这小子狼吞虎咽吃面的样子,一时没忍住,话没过脑子就秃噜了出来:“那我昨晚的面是喂狗了?”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空气凝固了两秒。
随即——
“哈哈哈哈哈哈哈——!”宿旸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手指着袁百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笑一边疯狂拍打着沙发垫,“哈哈哈哈袁百川你他妈……哈哈哈……你平时骂人也带着自己吗哈哈哈哈……”
袁百川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两下,看着宿旸那副笑得快要抽过去的德行,再想想自己刚才那句蠢话,那点尴尬瞬间被这荒谬感冲散了。
他扶着沙发背,低着头,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抖动,低低的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越滚越大,最后也跟着笑得有点直不起腰。
就在俩人对着空气笑得像俩傻子的时候,袁百川房间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宿望站在卧室门口,顶着一头乱毛,睡眼惺忪地探出半个身子,他眨了眨眼,脑子里那点没睡醒的迷糊彻底被眼前这俩人给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荒谬的错乱感。
他看看笑得快从沙发上出溜下去的宿旸,又看看扶着沙发背笑得肩膀直抖,半点平时沉稳样子都没有的袁百川,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和踩着的冰凉地板,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或者开门的方式不对。
袁百川一抬眼,正好看见宿望那副欲言又止,仿佛见了鬼的表情,刚勉强压下去的笑意瞬间又决堤了,他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指着懵逼的宿望,对还在沙发上打滚的宿旸说:
“不吃我做的……行、行啊……”他笑得话都说不利索,“让你哥……让你哥给你做!哈哈哈哈哈……看他能不能给你煮出一锅……哈哈哈……碳化物来……”
“不是……”宿望张了张嘴,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透着一股子懵,“你俩……中邪了?还是我没睡醒?” 宿望悄悄地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嘶,疼。
宿旸也笑得差不多了,抹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瘫在沙发上喘气,闻言斜睨着宿望,语气恢复了点平时的欠揍,“哥,你这反射弧……我俩这是……这叫一笑泯恩仇,懂不懂?”
“泯你个头!”宿望总算找回点神智,走过去,没好气地踢了踢宿旸搭在茶几边的脚丫子,“起来!像什么样子!”
他又看向还在那乐不可支的袁百川,眉头拧着,眼神里是实实在在的困惑,“还有你,袁百川你吃错药了?你跟他有什么仇可泯的?
宿望可还记得昨晚这两人之间那快凝出实体的低气压。
袁百川终于慢慢止住了笑,直起身,揉了揉笑酸的脸颊肌肉,走到宿望面前。他眼底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和一点点血丝,但眼神很亮。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宿望那一头乱毛:“没吃错药,就是突然觉得……跟个没断奶的小屁孩较劲,挺傻逼的。”
“说谁小屁孩呢!”宿旸立刻在沙发上抗议。
宿望没理会宿旸的叫嚣,他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抬头看袁百川:“所以……你们这就……和好了?”
“谁跟他和好了!”这次是宿旸和袁百川异口同声,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又有点尴尬地别开视线。
袁百川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一点平时的调子,但嘴角还是弯的:“我真得走了,再晚红姐得骂街了。”
他经过宿望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你……再休息一会吧,晚上等我回来做饭。” 说完,也不等宿望反应,就开门出去了。
客厅里又只剩下宿望和宿旸两人。
刚才那阵莫名其妙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空气里,但随着袁百川的离开,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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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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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失去了最重要东西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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