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车内,厉野面色阴翳:“陆家最近表现得不太安分,我想,我们需要派人敲打一番。”
几年前,傅家手握一个利润丰厚的重大项目,令陆家眼馋不已,妄想从中分一杯羹。
多亏当时的傅寻行事狠辣,两三下就将陆家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直到近日,陆家才通过混迹灰色产业,恢复了一些财力和名声。
于陆家而言,傅寻简直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没这个必要。”吃饱喝足的傅寻有些困倦,微阖着眼,意兴阑珊地开口道,“派一个人盯紧秦枝,有任何消息及时向我上报。”
厉野动了动嘴,夜色掩去了他欲言又止的情绪,良久才低声回了句:“是。”
-
巍峨华贵的大宅中。
遵循着记忆,傅寻轻车熟路地来到一间古香古色的书房前。
他敲响门,得到应答后推门而入,向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老人问好。
“父亲,我回来了。”
那名老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向傅寻倾斜,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和黑斑,随着每一次开口而抖动。
“傅寻啊傅寻……”
傅永韬拨弄着手中的翡翠扳指,发出洪钟般的叹息:“你从小到大都很聪明,可现在看来,你也跟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姐姐一样,越活越蠢了。”
众所周知,傅永韬老来得子,直到五十岁才从外面抱回第一个儿子。
他终身未婚,仅有两个子嗣,可一个因为相信虚无缥缈的爱情,死了;而另一个,眼看也要造反,抛弃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家业了。
如今他年过八十,思维早就不如当初敏捷,时常记忆错乱,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脾气暴躁得如同一个听不懂人话的疯子。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想到傅永韬喜怒无常的怪病,傅寻已经预想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场景,便提前让彩虹屏蔽痛觉,边低头等待,边分神回味今晚吃的那道提拉米苏。
“好!”傅永韬怒极反笑,“好一个不明白!”
他撑着扶手,慢悠悠从躺椅上坐起:“集团里里外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有多少人处心积虑地想要把你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你会不明白?我把集团交到你手上,可没同意你把它拱手让一个外人!”
“请问您所说的外人是指谁?”
傅寻迎上傅永韬饱含怒气的眼睛:“如果指的是厉野,那么我想,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应该算不上一个外人。”
“你……”
傅永韬的面容瞬间凝固:“你都知道了?”
“如果您指的是当年您害死厉野父亲的事,那我想是的。”
考虑到面前的人好歹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傅寻接着道:“知晓这件事的人不止我一个。考虑到您的人身安全,我建议您还是不要试图更改我做出的决定为好。”
“否则您的处境,将会变得非常危险。”
埋藏多年的秘密被亲生儿子揭发,傅永韬的脸如同火烧般刺痛。
“好啊……我就知道,你是想和外人联起手来杀了我!休想,你们休想!”
愤怒灼烧着傅永韬的神经,他面色一凛,抄起手边的茶杯就往傅寻砸去!
咣当——!
茶杯粉碎,鲜血从傅寻额前流下,让他不得不闭起左眼。
可他像是对痛楚一无所觉,随意抹了把眼睛,洁白的袖口和掌心立刻鲜红一片。
就在这时,房门被大力推开。
茶杯碎片混杂着血迹,躺落在傅寻脚边,当他听闻动静回头望去时,恰好与来人四目相对。
“……少爷?”
看清傅寻的瞬间,那人的瞳孔骤然凝成一个黑点。
不等傅寻出声应答,那人已快步来到他跟前,抬起手,像是想要触摸他渗血的伤口。
可最终,那只手仅是停在了傅寻前方,迟迟没有落下。
屋内充溢着不祥的死寂,傅寻用完好的右眼睨向对方,却见那人的瞳孔颤动得越发厉害,手背凸起一条又一条青筋。
“哈…哈哈!”
眼前的景象让傅永韬朗声大笑,指着傅寻的鼻子骂道:“你说我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看我明明替你养了一条护主又听话的好狗,应该福寿无疆啊!”
讥笑声中,厉野缓慢地扭过头。
转瞬间,他竟然来到了书桌前,伸长手臂,死死地掐住了傅永韬的脖颈!
“咳、唔…臭小子,你……”
窒息感让傅永韬瞪大双眼,两腿乱蹬,嘴里无法吐出一串完整的音节。
他面色逐渐青紫,四肢瘫软,眼底的愤慨演变为绝望与无助,连那枚翡翠扳指都失去了原本的色泽。
“放…寻,救……我……”
求救声不绝于耳,可厉野并没有因此而手软,反而加大力道,欣赏起了对方垂死挣扎的模样。
“厉野,放手。”
傅寻并不想成为凶杀案的目击者。
尽管他能理解对方想要复仇的执念,但手刃仇敌显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又过了数十秒,眼看傅永韬快要濒临死亡的边缘,厉野才总算松开手,把昏迷的傅永韬丢回了座椅。
“我们马上回翡云邸。”他从衣兜里拿出一根干净的手帕,按在了傅寻伤口处,还用指腹轻柔地抹去了傅寻眼帘的血渍。
彩虹看着对方充血的瞳孔,心想这大反派此刻的所作所为,简直比刚才更为诡异。
-
深夜,翡云邸门前。
杨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来回打转:“哎哟喂,这距离厉野打电话回来都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他们怎么还没到啊……”
之前她接到厉野的来电,说傅寻受了伤,让她联系医生在家里等着。
当时杨莉正准备上床休息,一听到这话,立即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将曾医生请来了家里。
“杨婶,您看,那是不是傅总的车?”
就在杨莉开始原地转第八百个圈时,旁边的曾医生远远瞧见了一道车光,出声叫住了杨莉。
“……是,是!是少爷的车!”眼看车子已经驶入库中,杨莉拽着人就往屋里赶,两条腿旋得比陀螺还快。
一进屋,还没等她将气喘匀,就被傅寻浑身是血的模样吓得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天哪……少、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傅寻袖口的大片血迹,以及额上那条被血液浸湿的手帕。
虽说杨莉身份低微,但对她来说,傅寻就像是自己的半个儿子,平时皱个眉都能让她食不下咽,更别提现在被磕得头破血流的模样了!
“傅总,您先请坐。”
与六神无主的杨莉相比,曾医生就要镇定得多。
他经验丰富,很快判断出傅寻的伤口需要缝针,当他消完毒,准备做局部麻醉时,对方却跟他说没这个必要。
缝针不打麻药,岂不得疼死?
可无论旁人怎么劝说,傅寻依然一意孤行,无法,医生只好听从病患的要求直接开始缝针。
整个缝针过程中,傅寻还真就一声不吭,如痛觉失灵般垂眸不语,反倒是医生倍感压力,汗水从额前涔涔流下。
谁叫身旁有一道视线的压迫感太强,不偏不倚地盯着他的双手,叫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好在这场小手术结束得还算顺利,缠好绷带,交代完注意事项,医生便被脚步虚浮的杨莉送出了门。
“没事的话,你也可以离开了。”
向厉野发出逐客令后,傅寻起身走向浴室,并在途中脱下了沾血的衬衫。
谁知对方非但没走,还亦步亦趋地跟他来到了浴室门前:“少爷,我可以帮您。”
帮什么?
傅寻用眼神传达疑惑,只听对方神情诚挚地说:“您的伤口不能碰水,我可以帮您洗澡。”
彩虹彻底不淡定了。
它家主人洗澡的样子是能轻易让人看的?这跟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难不成,大反派是打算在浴室里动手?可它家主人都已经决定把公司让给他了,还有必要杀人灭口么?!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并不需要。”傅寻伤的是头,而非手脚等其它部位,对日常生活并不会产生多大影响。
“好,那我在门外等您,如果您遇到了什么困难,请及时通知我。”
厉野并未表现得太过执着,他接过傅寻手里的衬衫,临走前还贴心地为傅寻关上了门。
【主人,他刚刚一直在偷看你的肚子,说不定是身上藏着把刀,想找机会捅死你呢!】
【不。】傅寻走到洗漱台前,率先冲洗布满血污的掌心。
等洗净手,他指了指自己腹部左侧下方,靠近胯部的一块区域:【准确来说,他看的是这儿。】
那块紧实的肌肤上,缀着一颗朱褐色的痣。
【……】
彩虹连忙捂起双眼,直到傅寻洗完澡,都没再嚷嚷一句。
它想,它理解大反派了。
-
待傅寻踏出浴室,门外仍站着一个人。
“杨婶呢。”
“她去帮您清洗衣物了。”
此刻的时间接近凌晨两点,傅寻难免感到有些困倦:“如果你今晚想留下,可以自行挑一间客房休息,基本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房里应该都有。”
尽完屋主的职责,他慢步朝二楼的房间走去,当他越过厉野时,对方又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问:
“少爷,您的伤口,还疼不疼?”
实际上,从进门到现在,傅寻已经回答了无数次这个问题,杨婶问,彩虹问,他不明白为什么厉野又要问一遍。
是刚才没听清么?
“不疼。”傅寻给出了跟之前一样的回答,在痛觉屏蔽的作用下,他本就对此毫无感觉,若硬要说出点感想,顶多是被纱布缠得有些热,还有些痒。
“可以放手了么?”傅寻是真的想休息了。
可对方就像陷入了一个怪圈,得到答案后仍不肯松手,反而将傅寻越箍越紧:“您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代替您处理公司的事务?又为什么要跟傅老爷决裂?”
“这些问题的答案,你不应该比我清楚么。”
傅寻若无其事地挣脱对方的束缚:“你父亲本身就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我现在这么做,不过是把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
厉野眼底残留的温度迅速冷却,他深吸一口气,话中带着迟疑:“所以,您早就知道我父亲死亡的真相了?”
“可以这么说。”
听傅寻承认得如此爽快,厉野不禁讥讽道:“难不成你是怕我报复傅家,才先一步把公司交到我手上,好让我放你和傅永韬一马?”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质问,傅寻选择了沉默。
他绕过厉野,来到挂在餐桌旁的一幅装饰画前,将手伸到画的后方,似乎摸索着什么。
几秒后,他徐徐转过身来,将手中的东西递到厉野身前。
那赫然是一把枪。
冰冷的金属透着光泽,厉野垂眼打量黑漆漆的枪口,良久才开口道:“你要杀了我?”
空气中仿佛蔓延起硝烟,傅寻有条不紊地给枪装弹、上膛。
扳机即将扣响的瞬间,厉野心底一凛,正准备起手抵抗,就见对方调转枪头,将余温尚存的握把塞进他的手中!
瞬息间。
傅寻成为了枪口瞄准的对象。
“对于你父亲的死,我深感遗憾。”他直视厉野的眼眸,不慌不忙地说,“如果你认为还不够解气,那我的这条命,也可以赔给你。”
如有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
哪怕刚才被抢抵着额心,厉野都能轻易维持镇定。可当傅寻说出这句话后,他不自觉地拢了拢掌心,握着枪把的骨节用力至极。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傅寻站在原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处刑,但这场无声的对峙中,厉野竟忽然移开了枪口。
“少爷,您误会了。”
厉野又恢复了昔日的模样,他嗓音低沉,在宽大的客厅里显得十分清晰:“陷害我父亲的人是傅永韬,而不是您,更何况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将您视为至亲,没有理由加害于您。”
“只要您开口,我随时都能将公司还给您。”
那把黑枪被重新放回壁画后,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傅寻的臆想。
【妈呀,主人,他到底想干嘛?】
【不知道。】
得嘞,彩虹一听这消极怠工的语气,就知道它家主人是因为刚才没能成功提前下班的事儿,失落着呢。
天知道当它听到对方说可以把命赔给大反派的时候有多紧张,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主人,您说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哈……】结合厉野的种种举动,彩虹大胆推测道,【您说这厉野,会不会对您有非分之想啊?】
傅寻迟迟没有应答。
事实上,从厉野放下枪的那刻起,他的意识就开始游离,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上床睡觉,用毛毯包裹疲惫的身体。
情感匮乏的他无法弄清彩虹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但既然它都这么说了,他也就这么问了。
“厉野,你喜欢我么?”
大脑轰隆一声。
当彩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头皮几乎都快炸开了。
“这……”被质问的主人公也是一怔,他指尖微动,神情在夜色中显得晦暗不明,“如果您指的是亲人间的喜欢,那我想是的。”
单从这句回答来看,既给提问的人留了台阶,又否定了其他暧昧的可能,实在巧妙得很。
“哦,谢谢。”傅寻踏上楼梯,“那么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时间不早了,你——”
“少爷,请等一等。”
就在彩虹以为事情尘埃落定时,厉野又叫住了傅寻,变戏法似地拿出了一双拖鞋,蹲下身,摆在傅寻面前:“屋内温度较低,为了防止着凉感冒,请您将鞋穿上。”
直到傅寻回到房间,今晚发生的每一幕仍在彩虹的小脑袋瓜子里循环播放,令它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到底谁家亲人会用单膝下跪的方式帮对方穿鞋啊?
又不是在演灰姑娘。
-
当晚,厉野没有前往任何一间客房。
目送傅寻回房后,他来到庭院,站在一棵树下,抬头仰望位于二楼的落地窗,仿佛只要他离得够近,就能看到屋内熟睡的傅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仍维持着仰望的姿势,给周烈拨了通电话。
“喂,傅总……”
电话那头的周烈搓了把脸:“您这大半夜的找我什么事啊?嗳,对了……傅寻今天在会上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么?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可不就躺赢了?”
身为集团高层,周烈自然也是今天的参会人之一。
傅寻宣布决策时,他刚把一杯热茶送到嘴边,结果险些喷了对面的人一脸。
会议结束到现在,名单上的那些股东一个劲儿地问他先前的合作还做不做数,差点把他的手机都给打爆了。
“这些你别管。”
傅寻嫌周烈聒噪,将手机拿远了些:“之前定下的计划暂时中止,我有新的任务交给你。”
“……”周烈知道只要傅寻一联系他准没好事,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句,“您说。”
庭院的花香正浓,却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萦绕于厉野身周,确切来说,这股味道来源于他藏在西装口袋里的那条手帕。
而在不久前,这条手帕还按在傅寻的额上,为他止血。
“其实也没什么。”月色宛如被染上了猩红的血光,厉野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周烈心里一阵发毛。
“我只是在想,傅永韬年纪大了,手脚也不太利索。要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自己给摔死了,可就麻烦了。”
隔着听筒,厉野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真切,甚至让周烈怀疑他此刻是否在笑。
“你说对么?周烈。”
这下倒好。
周烈是半点儿睡意也没了。
厉野:拿枪指着我,可以。光脚走路,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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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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