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幼儿园,那些诡怪再没追上来。
时景焕吃力地拖着身后的人,转过头时才发现简从生已经接近昏迷了。巨型蓝环章鱼毒性极强,主要靠咬伤人释放毒素,他们只能庆幸没有被那玩意儿咬一口,否则三五分钟后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时景焕背着失去意识的简从生,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如今恐怖童谣的故事已经讲完,幼儿园也坍塌成一片废墟。
就在时景焕怀疑要无路可走时,街道尽头走出来两位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发型,还做着同样的动作,就连长相都分毫不差。如果简从生现在还清醒的话,必定会感叹一句“这双胞胎怎么这么同质化”。
时景焕停下脚步,双胞胎便同手同脚同步地走到他面前。
双胞胎张口说:“猜猜哪一个是真的?”
语调平平,没有起伏。
这对双胞胎凭空出现,大概与幻象出口有关。
如果不是事关性命的话,时景焕真的很想说“哪一个都不像真的”,这个幻象出现的npc都缺少自主意识,像是刚上任当npc的。
其实也就从侧面说明这个栈本身形成了没多长时间。
双胞胎兄弟手拉着手,一言不合就开始做“翻花绳”的动作,手指灵活地翻动红绳,却玩得乱七八糟。
时景焕仔细看,这才发现双胞胎兄弟做的动作一样,更准确地说,他们做的其实是镜像动作。
他不死心地晃了晃背上的人,半天没得到回应。双胞胎完美遵循镜像原理,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大差不差,每个都不像真的。
“让我想想,你叫什么名字?”
时景焕背着身后的人不放手,紧紧地托住他以免掉下来。被问的双胞胎缓缓眨动眼睛,缓冲了几秒钟,左边男生率先张口:“我叫谢天。”
“我叫谢地。”
“谁是哥哥?”
时景焕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说话的人。
左边男生再次张口:“我是哥哥。”
“我是弟弟。”
时景焕两个胳膊都隐隐发酸,他必须快点结束幻象。接触蓝环章鱼的毒液危险性相对较低,可如果不及时采取措施的话,简从生很有可能会呼吸衰竭至死。
时景焕下巴微微抬向弟弟谢天,语气中带着笃定:“你不是真的,对吧?”
时景焕清楚地看到,两兄弟说话时哥哥眼瞳中有人像倒影,而弟弟的眼中灰暗一片,尽管月光直射也看不到任何影子。
双胞胎兄弟又呆滞片刻,哥哥谢天眨眨眼睛,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随后侧过身子给时景焕让路。
包裹全身的幻象渐渐退去,时景焕背着简从生,迈开大步地向前走去。
几秒之后,两人再次回到深夜电台。
转椅保留着离开前的姿势,歪七扭八的。时景焕尽量不移动简从生,将背后的人轻轻放下来,转椅不安分地原地扭动,躺在上面的简从生整个人意识模糊,好在还有呼吸。
他的脚踝被勒出青紫色,仔细检查后并无咬伤的伤口。大概是巨型蓝环章鱼想先抓住人把玩,到最后关头也来不及咬人,毒素只是通过皮肤微小伤口或黏膜吸收,才导致简从生意识模糊。
黑羽着急忙慌地跳出来,在转椅靠背上跳来跳去观察主人的情况。
它大声地叫唤:“这下可怎么办,有没有生理盐水先处理一下?”
时景焕没时间理睬它的话,快速翻着电台间里的柜子,可连个绷带都没有,更别提用来急救的医药箱了。
“你看好他,有问题就叫我回来。”
时景焕对黑羽说。
黑羽答应一声,连忙伸出翅膀探到简从生的鼻子下面,还不停用头蹭简从生。还好他呼吸平稳,目前看只是陷入了昏迷。
靠外侧的门不知何时被锁上,时景焕没有犹豫,砰的一声将门踹开,走出电台间时走廊回荡着门板撞墙的响声,空无一人。
从-1801开始,每个房间都被锁住,时景焕无意踹开房门掺和别人的幻象,径直向电梯方向走。
如果没记错的话,时景焕曾在电梯旁看见过类似医药箱的柜子。
-1801距离电梯最远,时景焕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直到听到收音机断断续续的声音,尽头处的电梯门才暴露在眼前。
电梯门总是自动打开又合上,贴在墙上的小广告不时被阴风吹起。时景焕转开视线,看向收音机声音的来源。
就在电梯旁,指示牌的对面,早有准备似的放置了一箱急救药箱。
急救药箱被锁在玻璃柜里,比寻常的便携医药箱还要大两圈,收音机的声音大概就是从这箱子里传出来的。时景焕转过身,将指示牌提在手里,三两下就把玻璃柜砸得稀碎。
时景焕拨开碎玻璃渣,回到电台间时简从生已经有转醒的迹象,他打开急救药箱,拿出一瓶生理盐水:“可能有点疼,忍一下吧。”
这话昏迷的人能不能听清楚不确定,倒是黑羽龇牙咧嘴蹦哒起来,坚持不懈地在伤患耳边叫唤,简从生转醒也有它的一部分功劳。
急救药箱大开着,时景焕用生理盐水清洗他已经发乌的伤口,脚踝上被勒出的血呈半凝固状态,也被一并冲洗干净。
“这感觉……我还以为又要被蜇了。”简从生揉着太阳穴说道。
简从生发晕的脑袋总算好转一些,一睁眼就看到他整个人坐在窗户边,外面有一片黑色倒映出影子,他都没感觉到时景焕什么时候推着转椅换了位置。
受伤的脚踝虚搭在窗台上,时景焕正坐在旁边处理那块地方。
“前被老鼠咬,后被章鱼蜇,你这命到底还要不要了?”时景焕不咸不淡地说道,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简从生还是捕捉到了的话中的不开心。
鼠头诡怪们咬过的地方隐隐作痛,简从生不自觉地回想起楼梯间时的惊险,虽然现在活下来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说:“能要还是要的,话说被那群老鼠咬不会得疫病吧,疼死我了。”
时景焕抬眼看他一瞬,又低下头,拿出绷带绑在伤口上面。扎紧绷带的手越来越用力,但简从生也无话可说。
谁也不知道昏厥到底是因为章鱼的毒素还是简从生本身就身体虚弱,时景焕也是在以防万一,用这种方法延缓血液回流——尽管简从生并没有感觉到被蜇,也没有中毒后肌肉麻痹窒息之类的反应。
他隐约感觉到这人是在“公报私仇”。
“基本不用担心疫病,我看那些老鼠身上没有跳蚤,携带病菌的可能性不大。”时景焕又将剩余的生理盐水倒在老鼠咬过的伤口上,两个人伤口密集程度大差不差,都疼得屏住了呼吸,“倒是你,干站在那里等着它们咬,你不疼谁疼?”
“我那不是为了救你吗?”简从生随口说道。
“……别想那么多,你自己好好活着就行了。”时景焕皱着眉说,“在栈里从来不需要一命换一命,能活着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你都濒死几回了?”
别人的命我也不稀罕救啊,简从生暗自这么想。
简从生没说话,他知道多说多错,再顶嘴只会越描越黑。他指尖轻轻拍打黑羽光滑的背毛,黑羽舒服的眯起眼睛,这家伙也担心得不得了,但实在是插不上话,只好乖乖呆在简从生的腿上。
两个人沉默间,戏曲声突然变大。唱戏的角声音响亮得让人难以忽略,黑羽被吓得一哆嗦,差点飞到房顶上。
「面具遮盖,高低贵贱,众生都在,笑啊——」
“这哪来的收音机?”简从生抬起头来,看着收拾急救药箱的时景焕转移话题。
收音机放在急救医药箱里面,占了很大位置。那是非常老的款式,边边角角破旧不堪,需要用磁带才能发出声音,声音也忽大忽小,断断续续的,仔细听才能辨认出播放的是戏曲。
「祭地祭天,身着红袍,如雷贯耳,叫啊——」
时景焕收起急救药箱,顺手将收音机拿出来,回答道:“不知道,医药箱拿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里面了,应该是特意安排的。而且这些药也像是有人故意送到我们手上的。”
他提起药箱子,手上还拿着一根针管。
“寻常的药箱里面怎么会有电解质液体?”时景焕甩甩手上的注射针管,“呋塞米倒还能说得过去,这可是专门用来解毒的,就像是知道有人会被章鱼蜇一样。”
“还挺人性化的啊,居然还会救人。”简从生用双腿拖动转椅,还没走两步就被折回来的时景焕推到了电台前。
时景焕说:“不算救人,我刚看所有药品都是过期的,药效也不一定管用。”
简从生:“……”
时景焕说着,也回到了座位,麻利地戴上耳机:“所以这药就先不注射了。另外,我还不确定你有没有中毒,在出栈之前尽量不要有太多动作。”
他将针管放在一旁,正如所说的那样,上面还特地被人用笔标注了「电解质液体」与「呋塞米」字样,不出所料应该都是用来排毒的。
简从生收回目光,倚在转椅靠背上。他现在什么异样都没有,顶多比平常人更虚弱一些。
「社里堂外,纳首遍拜,游过人潮,开坛——」
收音机不知疲倦地叫喊着,磁带走得异常不顺,连带着戏曲声也变了调,唯独唱戏人诡异的声音传出来,谁都不知道唱得到底是什么。
在一片嘈杂声中,电台天音也冒出来凑热闹,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宣布:[好的,主持人已就绪,接下来让我们接听下一位听众的来电]
「踩梯刀啊,香纸蜡头燃朱砂——」
自收音机进入电台间后就一直没停过,虽说声音不至于扰民,但听起来总感觉像是蚊子哼哼,扰得人心烦意乱。时景焕也曾尝试过关闭收音机,非常华丽地失败了。
简从生左看看右看看,收音机两边大喇叭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开关旋钮和磁带开关像是被胶水粘住,任凭手指都掰红了也无济于事,最后他的手停留在掰扯天线这一块,不得不臣服于顽强的收音机。
“又来了。”时景焕眉眼低垂,在纸上胡乱写了几个字,连笔得简从生也看不清。
简从生将收音机放到电台旁边地面上,眼不见心不烦,又转着转椅回到控制台前,小心翼翼地避开各类复杂的按钮,也拿一张白纸开始写写画画。
“喂喂,能听到吗?”听众扯着大嗓门说道,“哎怎么没声音啊,不会是电话也出问题了吧……能听到吗?”
“能听到能听到,这位听众说一下你的诉求吧。”时景焕见简从生正忙着低头写东西,便担任起与听众交流的责任。
这次来电的听众听声音是一位中年大叔,还是粗犷了半辈子,桀骜不驯的大叔,讲电话的声音能盖过两个人。
“能听到就行,你们听我好好说啊。我这个出租屋子啊,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的老是出毛病,这不欺负人唛。”中年大叔说话时抑扬顿挫,还喜欢说两个字就卖关子,“你看,要么就是前几天屋顶漏水了,要么就是呃,今天那马桶堵了水不回流,我修都修不过来,这可给我愁的啊。”
“大叔,要不你找物业看看。我们这边儿都是纸上功夫,说不定还没您厉害呢。”简从生依旧低着头,笔下飞速。
时景焕抽空瞥了一眼,A4纸上已经初具人形。黑羽在纸边走来走去,恨不得召告全天下人它已经看出主人描画的是谁了,昂首挺胸,转悠得像是个无良甲方,而另一边焦头烂额的听众大叔与他没一毛关系。
时景焕放下纸笔,手边尽是他“任职”电台主持人以来做的手稿,上面记录的是所有接听听众的关键词信息。
目前他能提炼出来的词不过几个,电梯杀人、幼儿园诡怪、复仇章鱼、时间之镜……还有现在摆在面前的出租屋建筑问题,零零散散,找不到任何共同点,这也意味着栈源躲藏得十分严密,看不出有何端倪。
“哎呀,不是物业的问题啦。”中年大叔带着口音,有些急躁地说,“我们这边物业可不管事,我都租这房子多少年了,房东非要我给他们物业交那个物业费,那凭啥子嘞?我才不交!物业根本就不管我们好的吧?”
时景焕理理头绪,眉宇间一筹莫展地说:“那有试过找房东解决吗?”
“房东也不管嘞!”中年大叔高声呵道。
时景焕捏捏鼻梁,短时间内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最不擅长处理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尤其还是别人家的,看到就头疼。
碍于这个栈界内的npc比较危险,一言不合就把人拉进幻象里亲自体验诡异事项,时景焕保持着好声好气的态度,说道:“我们首先讲点常规的解决办法啊,你说的这些肯定是出租房屋的质量问题,房东是有义务出面解决的。那如果不解决的话……”
“不是啊主持人,可不止这些问题噻。”中年男人打断了他的话,“我那个屋子啊,门也不好,每天晚上睡前锁好的门第二天又自己打开了。镜子也有问题,我老感觉照得我动作慢了几秒,那镜子还能有延迟咋的。”
时景焕:“?”
简从生:“???”
可能在晚上有东西进出的门,镜中总是慢半拍的人像,这已经不是出租房的问题,成功让时景焕接下来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你这个情况……”简从生刚想说两句,眼前的景象就模糊起来。
中年大叔大手一挥,在电话那头豪放地说:“哎呀,我这张嘴也说不清楚,要不你们还是来家里看看吧。”
“一定要把我屋子里的那些整好啊,晚上我还要回去住的。”
说完中年大叔就没了声音,简从生与时景焕站在这大叔的破旧出租房里面面相觑,潮湿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谁都不想说话。
简从生走到时景焕旁边,两指夹着创作了好半天的A4纸,塞到他怀里,漫不经心地说道:“送给你的。”随后无情地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简而言之就是全是感情细节没有的作品出手给画像本人。
时景焕不明所以,低头看向边角处有些皱巴巴的A4纸。上面是一张背影速写,边界模糊,起笔也很随意,重要的是那背影手中还提着一瓶灭火器。
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无奈地将简老师的大作折起来,慢慢放进外套内口袋里。
“……你说,这算不算强买强卖。”
简从生抬头看了看渗水的屋顶,又低头踩过略显粘腻的瓷砖地板,他抬起一只腿微微弯曲时,地板还对鞋底生出不舍之情,黏得人无从下脚。
一根粗线悬挂在空中,时景焕的身体稍微偏向一边,躲开身旁四处摇晃的灯绳,不得不弯腰走向紧锁的房门。
在晦暗不明的房间里,灯绳上长年累月积累了许多油污黑垢,墙纸失去粘性耷拉下来,竭尽全力也挡不住争相掉地上的墙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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