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何的微信是半个小时前发的,叶微瑄刚刚才看到。对方给她发了一张照片,上面有两双干净的篮球鞋。她眼前一亮,心里热热的。“当然认识啦,是零零送给锵然的。”——她是这么回复对方的。
警察这么八卦吗?连人家送的礼物都要调查一番。她坐在床边,按捺不住想吐槽的心情。床上放着一条浅色牛仔裤和一件白毛衣,她终于还是决定穿的休闲一点去参加面试,以对得起自己应届毕业生的年纪。
另外,她打算明天面试结束后回趟家。叶建文和丘静早已知晓楚零的事,叶微瑄资助楚零父母办理丧事的份子钱就是他们给的。楚零在叶家住过一段时间,在叶父叶母心中,楚零是一个成熟懂事、不爱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他们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好孩子竟然会上吊自杀。
难得和爸妈的意见一致,叶微瑄为此感到欣慰。她将毛衣和裤子挂到衣架上。仔细想想,爸妈大部分时间还是很支持她的。不想和家里住,就为她腾出房子。不仅每个月按时给她打生活费,还在她遇到困难时主动给予帮助。所以为什么不回家?她在逃避什么?她知道答案,只是不想承认。
她收拾好衣服。床的某个部位传来持续的振动音,有人给她打电话。她寻着声音爬到床上,摸索半天发现手机在床头的缝隙里。怎么又掉进去了……她使劲挪了一下床垫子,伸长胳膊,将手机够了出来。屏幕上沾着很多毛毛,来电显示是边何。
她捋了捋脸两侧凌乱的头发,接通电话。电话的另一头很吵,好像有报站的声音,对方可能在地铁里。“什么事啊,边大警官。”她随意地问道。
“你的语气听上去很风尘。”
风尘?叶微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什么老土的形容,而且竟然用在她的身上。“有事没事?”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能见一面吗?”
“干嘛?你不是在顾锵然家么。有新发现?”
“没有。我有事问你,是关于楚零的。”
“有也不会说吧,每次都是这样。”她小声嘟囔,“电话里不能说吗?”
“还是面谈比较好。”
“好吧。哪见?我明天有场面试,不想去太远的地方。”
“我在去你家的路上。”
来家里?合适吗?这人平时看着很有礼貌,言语行为却有些冒失,根本不像传统印象中的警察。叶微瑄皱起眉毛,一时语塞。
“大概半小时后到。”对方没有感受到她的不满,好像也没和她商量,“不会占用你太久的时间。”
碍于面子,叶微瑄说了一句“好吧”。边何得到满意的答复后,立刻挂断电话。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叶微瑄还是期待对方的到来。边何一定是查到什么才找她的,就算对方不愿意说,她也能旁敲侧击的打探。而且直觉告诉她,边何很信任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方会向她透露一些案情的细节。
边何半小时后到,叶微瑄顾不上多想,简单收拾了门厅和客厅,并关上卧室门。很多天没洗头了,她打算明天早上洗,并最终坚持这个想法。于是,她冲了冲头发帘,扎了一个低马尾。见边何没必要化妆,只要看着不埋汰就行。
半小时后,边何准时按响叶微瑄家的门铃。
“换鞋,衣服挂上面。”叶微瑄瞥了一眼鞋柜,那里有一双准备好的一次性拖鞋,“喝点什么吗?”
“有冰饮料吗?”虽然是冬季,但边何的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有,你去客厅坐吧。”
“好,谢谢。”
叶微瑄家的客厅还算宽敞,阳台附近象征性的摆着几盆花花草草。这些植物长得很不规整,好像从未被修剪过,泛黄的叶子夹杂其中,周围的土也被碎叶覆盖。花盆下方托盘的水位线暴露一个事实——植物的主人上周浇过水,而且浇多了。
阳台与客厅衔接的部分有一个小吧台,吧台一侧像是酒柜的格子里放着各式各样的小酒版和一瓶700ml的威士忌,顶层摆着一只手捧玫瑰花的棕色毛绒小熊。小酒版可能是用来装饰的,威士忌倒是打开了,喝了三分之一左右。
挺有格调的,边何忍着笑意落座。能看出来,叶微瑄为招待客人简单收拾过。电视柜、茶几、书桌的表面很干净,几乎没有东西。但对方应该收拾的很仓促,两根数据线在电视柜的抽屉边缘支棱着,柜子与零食篓之间的缝隙里夹着一包无辜的麻辣鸭舌。
叶微瑄从冰箱里取出最后一瓶红茶,在客厅的茶几旁席地而坐,给自己和边何各倒一杯。边何见状,屁股脱离沙发顺势滑溜到地上。
“你今天为什么找锵然?”叶微瑄率先开口,“你怀疑他?”
“没有。”边何摆摆手,“我只是去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明。”
“零零出事前他们通过电话的,锵然当时不在零零身边。”
“是,但这不能证明什么。”他认真地看向叶微瑄,对方耸着眉毛,神色迷惘,“我问你,如果我把你杀了,然后在现场拨通电话呢?”
“什么?”叶微瑄恍惚了一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她搓了搓胳膊,示意边何把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毛毯递给她。
“是不是?短信和微信聊天需要解除锁屏才可以,但接电话却不需要。至少部分手机是这样,不信你试试,除非特意的设置过。”边何笑笑,“法医对死亡时间的判断无法精确到分秒,所以通话记录证明不了任何。”
“那你还是怀疑他啊。”
“我怀疑任何人。他是死者的男朋友,对方在燕京最亲近的人,理论上讲,是最值得被怀疑的。”
“也是。而且就算需要解锁屏幕接电话,锵然也可以做到。零零和我说过,他们知道彼此的手机密码。”
“啊,确定吗?”
“确定。零零的手机密码是锵然生日,锵然的手机密码是零零生日。怎么了?”叶微瑄原地蛄蛹了几下,内心忐忑。她好像在提供与朋友有关的线索,这感觉真不怎么样。尤其是想起葬礼上顾锵然痛苦的表情,罪恶感油然而生。“锵然是不是……”话到嘴边,她问不出口了。
“没有。”边何皱着眉毛,摇摇头,“我确认过,他有不在场证明。”
离开顾锵然家后,边何不是直接找的叶微瑄,而是先去拜访了顾锵然的邻居,那位住在东屋的大爷。大爷证明顾锵然白天确实在家刷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意外收获。
“然然是摊上什么事了吗?”留着光头的大爷一边摆手,一边摇头晃脑,“那孩子很乖的,绝对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老顾天天叨叨他,也很少见他急眼。”“老顾”指的是顾锵然的妈妈。
“是。您再仔细想想,那天除了下午,您还见过他吗?”
“没有……诶,不对!”大爷左手拍右手,吓了边何一跳,墙上的笼中鸟被惊到了,扇了扇翅膀。“那天晚上,我正要上床睡觉,听见老顾在院子里念叨。她嫌儿子不会刷鞋,鞋都刷起皮了。”
“您记得大概是几点吗?”
“九点。”大爷斩钉截铁地说道,“后来然然出来了,让老顾小点声,说是正在和女朋友打电话。‘大九点了还打电话。’没错,老顾是这么说的,她肯定是吃儿媳妇的醋咯。”
“儿媳妇?”
“然然女朋友长得可漂亮了,我见过一次。都见家长了不是儿媳妇是什么?这小子真有福气。”
大爷说这话时的表情,让边何觉得对方可能是真的羡慕。不管怎么说,大爷所言与顾锵然所述完全吻合。案发当日的21:00,顾锵然在家。21:00至22:00期间,没有摄像头拍到过顾锵然的身影,也就是说,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太好了。”叶微瑄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一口气,“锵然怎么会害零零呢,想多了。”她裹紧身上的毛毯,活生生的像一粒圆锥形跳棋。
“没办法,必须往多了想。”边何摊开双手,“其实我们警察找嫌疑人就是做排除法。我们费尽心思的调查,试图找到真相,无非是想将凶手绳之以法,同时证明无辜人的清白。”
叶微瑄思考着对方的话,眨眨眼,表示认同。“那你接下来要调查谁?我吗?”
边何又摇摇头。叶微瑄的不在场证明比顾锵然还完美。
“那就是陶涂涂和马暗尘?”
边何没有回答叶微瑄的问题。小丫头很聪明,边何从未与她说过是熟人作案,但她显然已经猜出来了。
没有入侵痕迹,没有挣扎迹象,民警在前期调查时问过楚零的邻居,当晚他们没有听到任何争吵声。能做到不动声色杀死楚零并伪装成自杀的方式不多,毫无疑问,只有在死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快速出手才能达成这一目的。
边何没有告诉叶微瑄更多的线索,不是因为纪律,而是不想对方接受问询时带有主观倾向性。师父曾告诫他,平日里看似正常的事,一旦因偶然因素或先入为主的观念被下定论,那么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也会被人们忽然想起,成为诟病他人的证据。
普通朋友递给人们一颗糖,人们可能以为是善意。但如果这位普通朋友被定义为精明的人,那么人们就会认为对方有所企图。人之常情,各有各的想法。这些杂乱的想法就像是数学里的变量,边何要在办案时尽量减少变量,才能尽快找到凶手。
对于边何来说,死亡原因、死亡性质、死亡时间、致伤工具、作案手法、嫌疑人个体特征、死者人际关系……这些要素就像拼图。案件一旦确认为他杀,他要做的就是找到这几块拼图,并将它们拼凑成形,进行案件重建,逐步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想了解楚零生前的状态,包括她的人际关系。你、顾锵然、马暗尘、陶涂涂都是她亲近的人,我们现在就从顾锵然开始。”边何喝了一口冰红茶说道。凉茶顺喉咙而下,扫去连日来的疲惫。他掏出随身的平板电脑,点开一张照片放到茶几上。
锵然不是有不在场证明么,为什么还要了解?叶微瑄虽感迷惑,但还是决定配合对方。她探着身子看向电脑,照片上是两双篮球鞋。
“这两双鞋到底怎么了?你这么在意。”叶微瑄不解地问。
“款型普通,但这个牌子本身就很贵,是不少男大学生追逐的潮流。学生时代的楚零负担不了,现在也一样,毕竟她的生活成本很高,还要交房租,不是吗?”
叶微瑄愣了愣,边何说的有道理。旧球鞋是楚零勤工俭学挣来的,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楚零工作了,买双新球鞋送给男友很正常。可经边何一说,她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草率了。
楚零刚参加工作,工资少的可怜。“老破小”的房子不怎么样,但地处市区,房租却不低。更何况,楚零是整租,没人与她分担费用。
零零之前是怎么生活的啊?——叶微瑄在心中算了一笔账,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是不是分期付款?”她小心翼翼地问。
边何的嘴角微微上扬,收回平板电脑,调出楚零的银行流水。死者生前有债务,金额不多,不过足以让职场新人产生焦虑。其实他相信楚零是一个有规划的人,信用卡消费记录和余额也说明这点,但前提是一切顺利,没有意外发生。另外,楚零有几笔疑似借款的入账记录,出借人是生活相对宽裕的陶涂涂。
“是分期。以楚零的财务状况,还款不成问题,只是也攒不下什么钱。她过的很拮据。”
叶微瑄轻轻叹口气,口中干涩,像吃了没熟的橘子。她喝了一口红茶,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关于篮球鞋,我劝过零零的,不过是在大学的时候。那时她刚和锵然在一起,说锵然很羡慕别的男生有帅气的篮球鞋。我劝她不要送那么贵的礼物,但她说她不想自己的男朋友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别人有的,锵然也要有。”
边何皱皱眉,握着触控笔的手停顿稍许。
“收到鞋的锵然很高兴。他很珍惜那双篮球鞋,只是从来不刷,零零为此还经常生气。”看似辛酸的回忆也有美好的一面,叶微瑄的眼中散发出淡黄色的光,很是温暖,“但锵然解释过,他是太喜欢那双鞋了,不想脱才不刷的。零零认为不刷是不珍惜,锵然却认为因为珍惜才一直穿。你看这俩人……”
悲伤的话题竟也能让人露出欣慰的笑容,叶微瑄和边何心照不宣地看向彼此,而后双双默契地看向别处。
“零零也跟我说过买新球鞋的事。”叶微瑄握住装满红茶的水杯,“她说锵然工作了,穿那么旧的鞋上班不合适,该换了。正好她在运动卖场工作,能买到新款,还有员工价。”
“原来是这样。”
“锵然也是一根筋。我们聚会,他多数时间穿的还是旧鞋。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我观察过。也别问我为什么会观察,因为零零私下和我吐槽过。”
“哈哈哈”,边何再度笑出声音。他忽然很想认识楚零,只是来不及了。楚零虽已逝去,但在叶微瑄的嘴里,楚零却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拥有真实且真诚的灵魂。
“其实锵然也经常送零零礼物。”
“哦?”
“嗯,零零新家的家具有很多是锵然买的,比如:书柜、鞋柜啊,锵然还从家里搬了不少过来。客厅那个复古原木色的茶几就是锵然搬来的,你没发现茶几和沙发颜色根本不搭吗?”
“是的。”边何之前就注意到了。茶几和房东的家具风格不搭,和楚零新添置的家具更不搭,倒是和顾锵然家的沙发床挺搭的。
“所以,我虽然和你有过同样的怀疑,但很快就放弃那样的想法了。零零是被谋杀的,伤害她的人一定不是顾锵然。”叶微瑄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句话,又喝了一大口冰凉的红茶。红茶流经喉咙的感觉很奇妙,寒意十足却让人感到痛快。
边何微微点头,既是肯定叶微瑄对朋友的信任,也是肯定对方所说的内容。顾锵然作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对方不仅有不在场证明,为了见女友还特地刷了两双鞋,又怎么会突然跑到女友家将其杀害。
可不是顾锵然又会是谁?楚零的同事么?又或者是马暗尘和陶涂涂。
同事先放放,边何觉得才工作没多久的楚零不会将同事叫到家里,当务之急是去拜访另外两人。他一边和叶微瑄聊着对方大学的事,一边调出行程表,见缝插针的将两人的名字填进空档。
“听说是你介绍顾锵然和楚零认识的?”他抬头问叶微瑄,忽然想到什么,又将一个名字临时加到行程表里。
“对啊。”叶微瑄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觉得他俩的性格很像,都属于内敛踏实型的,长相也般配。”
“是么。”
“什么意思?你有不同意见?你又不了解他们。”
“哈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可你的语气就是在否定。他们能好这么多年,而且从没闹过分手,不搭吗?事实胜于雄辩。”
“你说的有道理。”边何抬起眼皮,对方躲避了他的目光,表情明显不悦。可他还是想表达自己的观点,“不过——”
突兀的声音恰逢时机的打断他要说的话,“咕噜咕噜”,是肚子在叫。上午出门前他吃了一片面包,现在快晚上了,他还没有吃过其他东西。
“你是不是饿了?”叶微瑄直接问道,她正好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是啊。”边何没有否认,会不会有好心人为他煮一碗泡面呢?“一天没吃东西了。”
“不如先聊到这?就不耽误你回家吃饭了。”
“……”
“今天是周日,还加班也挺惨的。”
“警察哪有什么周六日。”边何失望地揉揉胃部。
“嗯……边警官,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再走吗?”
胃部收缩更厉害了。谁告诉她要走了?只不过待得时间确实有点久,似乎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叫我边何就成,你问。”
“已经结案了,你说你是为了真相在调查,所以是在孤军奋战吗?”
“不是啊。”边何想都没想地说道,“我不是一个人,我师父就很支持我,还为我提供帮助。”
“哦……怪不得呢。那就好,你可千万不要放弃。”
“不会放弃的。再者说,你不是也在帮我吗?”
“啊,我吗?”叶微瑄有点惊讶。
“对啊。”他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怎么能说我是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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