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晚棠做了一个噩梦，惊醒之后躺在床上再也没睡着，窗外的天蒙蒙亮，才早上五点。
现在出去洗漱恐怕会吵到舅妈，她坐起身靠着床头，捧着手机打游戏消磨时间。等到天际大亮，太阳光线直直射在床沿，她扔下手机换好衣服，这时门外传来动静。
卧室的门打开，温池砚的身影一闪而过，冲向刚从洗漱间出来的冯丽云，笑呵呵道：“舅妈昨晚睡得好吗？”
“好好好！”冯丽云一手拉着他胳膊，一手拍他肩膀，笑开了花，“池砚又长高了，听你妈说，还考上研究生了，小伙子真有出息，给你爸妈长脸了。”
两人坐在沙发上嘘寒问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舅侄俩感情很深呢。
温晚棠看了看玄关桌上新买的方便面，又瞅了瞅“感情深”的两人，径自走向了洗漱间。
这几天发生的事，她察觉到弟弟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再像个嘴笨的闷葫芦，能够在长辈面前游刃有余。
代入自己，温晚棠以前也不擅长应付家里的亲戚，觉得跟他们相处很累。
但没办法，七年前一家四口又搬回南华市，整天都得跟亲戚打交道，她身为家里的长女，不得不被迫长大。
那又是什么事让这个傻弟弟突然长大了呢。
温晚棠站在洗漱台前，慢悠悠地刷着牙，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也没钻牛角尖。
因为此刻有更应该担心的事。
冯丽云嗓门出了名的大，那声源清晰地爬进耳朵里：“我可跟你妈说了，等你爸从北京康复回来，一定得给你办个升学宴好好庆祝。”
“......”
温晚棠心疼弟弟一秒，他成绩都还没出来，妈妈就已经在外大放厥词说他考上研究生了。
温池砚啊温池砚，这下，你不考上研究生就收不了场了。
两人还在家长里短，她趿拉着拖鞋从洗漱间出来，没去打扰，转身去厨房准备做早饭。
“姐。”温池砚抬起头叫住她，温晚棠回过身，他笑得贼兮兮地：“我买好早饭了，你烧点热水就行了。”
闻言，冯丽云一脸纯真地说：“你们早饭下面条呀，可以，我最喜欢吃面条了。”
温池砚：“差不多差不多。”
“......”
热水壶烧水也就五分钟的事，温晚棠走去坐在另一个小型沙发上，不咸不淡地说了声“水烧好了”，而后拿起遥控器搜索电视剧，不打算参与下面的事。
温池砚闻声，拉着舅妈去餐桌入座，桌上放着空碗和筷子，冯丽云朝厨房看一眼，正要起身。
“面条来了。”温池砚已经拎着一箱咖啡色纸箱回来，放到桌上拆开，掏出一包又一包的老北京方便面。
冯丽云面部一僵：“你说的是吃泡面啊。”
“面条和方便面差不多啊，舅妈。”温池砚撕开包装，往她碗里放方便面，这方便面简直比桶装泡面简陋，只有一包调味料。
热水一过碗，方便面很快软化了，温池砚打头阵，捞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大口，又抬起头催促了下冯丽云：“吃啊舅妈，这方便面可好吃了，我跟我姐经常拿来一日三餐。”
“你说是吧，姐。”
乍然被点名，温晚棠头也不回，窝在沙发继续看电视，忍着笑：“好吃你就多吃点。”
冯丽云这才有了反应，拿起筷子挑面：“不错，舅妈我可爱吃了。”
“......”
温晚棠顿时往餐桌瞟了眼，冯丽云朝她招招手：“晚棠你怎么不吃啊？”
还好她反应机灵：“哦我...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舅妈多吃点哈。”温池砚又给她泡了一碗，“来我们家别客气。”
冯丽云被他热情待客，连吃了三大碗，然后捧着肚子去上厕所了。
温池砚大仇得报，跑过来，冲她晃头比耶。
温晚棠无奈笑趴了。
他长大个屁呀，还是这么幼稚，小孩子脾气。
嘚瑟了几下，温池砚忍不住干呕一声，赶紧翻开冰箱找酸奶喝。
温晚棠点开微信给他发消息：「伤敌一千自损百八。」
-
姐弟俩都不喜欢舅妈，是因为爸爸生病那几年，舅妈总爱煽动妈妈离婚改嫁，她看不起温均国穷，自然也看不起他子女。
在温晚棠写小说很赚钱被传开以前，姐弟俩去舅舅家走亲戚，基本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现在温均国病情好转，女儿在海云市买了房，儿子考上了研究生，温家的穷困潦倒扭转。冯丽云见风驶舵地讨好他们，那模样举止仿若他们感情一直都那么深。
即便不喜欢，也得顾及舅舅一家是妈妈的娘家人，表面关系还是需要维持的。这就是所谓的人情世故。
午饭后，温晚棠亲自送冯丽云回医院，中途买了个果篮去看望舅舅。
病房里面有三个床位都躺了人，叶高栋躺在中间的床位，床边还守着他儿子，叶进。
他们一家人的体态都比较胖，叶高栋就是因为经常喝酒吸烟，饮食不规律，血压一直降不下来，这次来医院还突发了一次脑溢血。
表哥叶进接过她拿的果篮，温晚棠站在床边，关怀了一句：“舅舅，你感觉现在好点了么？”
“好了，我想出院。”叶高栋有气无力地点头，手上还扎着针，“这大医院住一天就跟烧钱一样。”
温晚棠眼眶一酸，不禁想起当年爸爸住院的场景。
叶秋珍给她搬凳子让她坐下，让叶高栋老实点别动：“你好个屁啊，医生说你情况不乐观，搞不好又要做手术。”
“钱的事你别担心——”说到这，冯丽云的手搭在了她肩膀，与有荣焉道：“你外甥女多有本事啊，你这点医药费在她面前不算什么的，给你换个好病房那也是分分钟的事。”
温晚棠一愣，茫然地抬眼。
顷刻间，不止舅舅、表哥和舅妈，甚至其他病床的人也在看她，整个屋的人都在打量她这个“有本事”的人。
碍于有外人在，温晚棠不好当众驳了舅妈的面子，闷不吭声地坐了一会儿。
起身出病房，冯丽云紧跟上来，拉着她的胳膊说要送她出医院，结果把她拉到缴费处，将应缴费的单子给她：“晚棠，你看.....”
温晚棠定睛一看，所有杂七杂八的费用加在一起二十万，他们一家不是本地人医保还没法报销。
合着她来医院不是来看望病人而是来付钱的，来之前根本没人告诉她这事。
温晚棠压了压心口的火气，好声好气道：“舅妈，我表哥不是在外做生意吗，他拿不出钱给自己的父亲看病？”
“晚棠......”冯丽云将她拉到队伍旁边，为难地说：“你表哥要结婚了，他挣的钱都用在结婚买房上了，你舅舅这一生病，女方家催彩礼更紧了....你看总不能因为你舅生病，毁了一桩婚事吧。”
“这钱就当舅妈跟你借的，我给你打个欠条，等我家过了这个难关再还给你。”
冯丽云的语气几近恳求，温晚棠屏息了三秒，柔声说：“舅妈，不是我不借给你，我刚买下了一个花店，还得承担我爸的康复费用，手里真没积蓄了。”
气氛陡然凝重，迎来一阵沉默。
冯丽云收好缴费单，旋即将这事含糊过去：“你表哥在医院守着你舅，我也没地方住，舅妈再住你家几天，成不？”
这种情况，温晚棠要是真拒绝只会显得自己不近人情了，心一软就答应了下来。
晚上温池砚日常兼职回到家，打开门照例嚷嚷着饿了，一看餐桌上又有舅妈，整个人定在原地。
“池砚愣着干什么，快来吃饭啊。”冯丽云坐在主位朝他招招手，好像客人是他一样，“你们姐弟俩真不会过日子，冰箱里的菜少得可怜，我明天再逛超市买点。”
温池砚搓了搓手，拉开凳子坐到姐姐旁边，讥讽道：“不用，我们俩就喜欢吃老北京方便面。”
温晚棠扯出一个笑容，打圆场：“舅妈，我俩平时比较忙，很少回家吃饭。”
以前是不忙，冯丽云一来，姐弟俩不忙也得装忙了。
此后三天，温晚棠白天就待在花店照顾生意，晚上十点才回家。温池砚最先回去，舅妈整天拉着他说小时候的事，各种叙旧。
-
周五早上，温晚棠偷懒起了个晚床，出门洗漱的时候终究没逃过舅妈的唠叨：“你妈怀你弟弟的时候，没时间照顾你，你还在我们家住了一段时间呢，你舅舅整天带着你和表哥去看戏，你俩要什么他给什么......”
温晚棠敷衍嗯了声，快速收拾完，背着包要出门，冯丽云挡在了门口，顺着自己的话说：“晚棠，你看小时候你舅舅对你不错，他现在生病了你是不是得帮一把。”
温晚棠胡乱揉了下头发，长叹一声气：“舅妈，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真的没钱，我让您住我家，不是让您追债似的问我要钱。”
“......”
结果中午，叶秋珍打电话说了这事。
“晚棠，你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给你舅妈吃泡面呢。”
“那不是我！”
“你弟不懂事，你就纵容他不懂事么。”叶秋珍反驳过去，柔声柔气道：“你舅生病，舅妈心里着急，她说什么话你千万不能跟她急。”
“妈！我怎么跟她急了？”
走之前冯丽云那委屈巴巴的样子，温晚棠想想就心里堵得慌，好像没了她，舅舅就治不了病似的，“我在实话实说，我真没钱借给他们家。”
叶秋珍沉默几秒，说话也急了：“你的小说不挺挣钱么，能给你爸付医药费，就不能给你舅？”
温晚棠狠狠地闭了下眼，压抑着什么：“妈，小说作者收入本来就不稳定，我不可能一直都赚钱，现在我的书已经不受欢迎了，你知不知道——”
叶秋珍那边吵吵嚷嚷的，匆忙掐断话：“晚点说。”
通话页面戛然而止，温晚棠站在花架前，望着一地的残花败叶发愣。
——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因为写小说身体素质变得有多差。
外面来了客人，文蕊跑到花房喊她，却看见她神色很差，眼睛也红红的，“晚棠姐，你怎么了？”
温晚棠下意识别过脸，倒吸一口气，三秒之内整理好情绪：“没什么，花粉有点呛。”
“有个客人现在急需求婚的花。”文蕊说，“外面展览的他说不行，要全部都是粉红色的。”
“那我现在做。”温晚棠抱着一桶粉红玫瑰出去，放到操作台上，开始挑拣花束。
董敏从休息区跑过来，一脸激动又压低嗓音说：“晚棠姐，他好帅啊，制服诱惑。”
温晚棠眼都没抬：“你问一下客人，是要99朵玫瑰么？”
董敏赶紧跑回去传话，那人起身走过来边没头没尾地说：“花已经在做了，你有什么要求赶快说。”
温晚棠闻声看过去，原来他在跟手机说话，原来制服诱惑的人是陆怀川。
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西裤，那是海大的航海校服，陆怀川皮肤本来就白，薄薄的眼皮，明亮的桃花眼，让人一下子想起那个十八岁的少年。
看到做花的人是温晚棠，他怔了三秒，走上前问：“你在这工作？”
她收回视线，轻嗯了声，继续忙着手边的活。旁边的董敏接话茬：“她是我们的新店长，刚接手我们店不久。”
陆怀川点点头，手机震了一下，他一看消息，忙不迭跟她说：“最好是99朵玫瑰，如果来不及制作的话，少一点也没关系，我还有十五分钟。”
“先生你求婚挺赶啊。”董敏说着已经上手帮温晚棠了，反应慢半拍地看着两人问：“你们认识？”
陆怀川瞧着温晚棠，面色一慌，越说话越密，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不是我求婚，是我本科的班长，他今天返校答辩想趁此给女朋友求婚，就在学校操场，什么乐队都提前安排好了，偏偏送玫瑰花的骑手出了车祸。他现在答辩还没结束，为了不耽误提前演练，我就替他跑一趟来买花了，他说女朋友喜欢粉红玫瑰......”
温晚棠抬头正视他，噙着笑：“大神，你导师没在这训话，你不用交代得那么清楚。”
“......”陆怀川轻咳了声，眼高于顶，神色恢复如常，“我平时说话就这样。”
温晚棠低头一笑。
你平日说话哪样了。
惜字如金。
因为时间比较赶，文蕊也来搭把手，三人保质保量地将99朵玫瑰包好。
陆怀川扫码付完钱，微信电话跳出来，一时没关掉免提。
“陆怀川，你能快点吗，我们就等你的花了。”
是方紫悦的声音，温晚棠眉心一跳。
他接过玫瑰花搂在怀里，朝她们颔了下首，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手机那边说：“在回来的路上了。”
望着他的背影，温晚棠膨胀的气压又降了下去。
当你没有拥有那个人的时候，就只能深受患得患失的折磨。
按照店里的轮班，温晚棠今天可以下个早班，但她实在不想回家面对舅妈，刚好蒋梦在微信上转载了最新上映的电影：「我偶像主演的，要不要一起去。」
两人选的电影院在上元大学城这边，到了商场去买票，发现最近的场次买不了了。
“怎么回事啊，来之前我看余票挺充足的，就没着急买。”蒋梦拿着手机前去问前台。
“不好意思女士，这个场次已经被包场了。”工作人员说，“你可以换个场次。”
“啊不要啊，下个场次得等一个小时呢。”蒋梦垂头丧脸地跺脚，温晚棠抱着一桶爆米花和两瓶可乐走过来问什么情况。
蒋梦苦着张脸，一转身瞧见电梯口来了一伙人，顿时大变脸：“我靠，制服诱惑啊。”
一时间，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大概有二十人左右，明明他们的服装都一样，温晚棠还是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了陆怀川。
等他们走到前台才知道，包场的是这群穿着制服的人。
陆怀川也看见了她，径自走来搭话：“你们也来看电影？”
他一走过来，像是脱离了队伍，剩下的人都在直勾勾地朝这边看，这陆冰山竟会主动跟姑娘打招呼，稀了个奇了。
被那么多人围观看着，温晚棠脸有点热，不甚自在地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间的氛围很微妙，蒋梦一时有点懵，打量着这位气质清冷，五官周正得像动漫美少年的男人，莫非是那位传闻中的陆大神。
下一刻，方紫悦笑呵呵地上前招手：“温晚棠还记得我么，上次来我们学校翻译你走得急，都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
“记得。”温晚棠讪笑了下，“方紫悦，别来无恙呀。”
“挺好挺好的。”方紫悦转而问：“你们是来看哪场电影呀？”
蒋梦心直口快道：“我俩想看的场次被你们包了。”
“是这样的，今天我们本科的班长求婚成功，他现在请我们看电影。”说话间，方紫悦站在了温晚棠旁边，冲班长喊了一句：“班长，这位是我和陆怀川的高中同学，能让她俩也进去吗？”
班长：“没问题，来啊来啊。”
蒋梦眼睛一亮，果然是陆大神。
越是在这种场合下她就社恐，温晚棠下意识想逃，偏偏蒋梦是个社牛，偏要凑这个热闹：“那太感谢了。”
就这样，温晚棠被蒋梦拉着，而陆怀川也被同学拽进了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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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制服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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