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屋里这两人忙着眼神纠缠,钟烨这话没被听见。
“读书人说‘红袖添香’是美人在侧,”江让揶揄道,“你是自称美人么?”
谢玄嘿嘿陪笑,嘴上说“不算不算”,心里却道那便是你这美人来陪我。
他瞟了眼桌面,江让左手边的书册摞得大体上还算齐整,但跟他右手边那摞边边角角都一丝不苟的相比,就显得有些潦草了。
以谢玄对江让的了解,想必右手边是他看过的,于是长臂一挥,把那叠已经看过的推到一边,空出位置将上半身全靠了上去,掏出胸口那张大饼啃了起来。
江让头也不抬:“出去吃。”
“哦。”
刚瘫好的谢玄立即乖乖起身出去了。
只是江让才安心看过没两页,这人便又回来了,江让早就见识过谢玄的进食速度,对他的飞速回归并不惊讶。
谢玄坐在江让左边,揽过另一摞,拿起最面上的那本。
他一边看,一边心想如今自己竟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江让身边不被轰走,也算是出息了,心情一好,于是翻书翻得更振奋了。
江让抽空瞥了一眼谢玄的手指。
还好,没油。
不过这人翻书翻得奇快,江让耳边只听见“哗哗”的翻页声,再转头一看,那摞百来本册子转眼功夫就去了一半。
江让没忍住:“你看这么快,不会看漏么?”
“放心,”谢玄放下一本,得意地显摆道,“那把剑就在我脑子里,我记得就不会忘了。”
江让只当他吹牛,呵了一声,转身要把他看过的那几十本拿来再检查一遍,被谢玄按住:“真不用,阿让,你怎么总不信我。”
谢玄见江让仍无动于衷,当即从书案上取来了纸笔,竟是要把那青年修士的剑画出来。
江让随他去,继续查剑册。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身边悉悉索索声起,江让面前飘下一张宣纸。
他随意一扫,便被勾住了目光。
玉白纸面上,纯用墨色描绘了一柄半出鞘的长剑,赫然便是青年修士身上那把,不仅比例分毫不差,就连那剑柄上的花纹细节都一模一样。
谢玄本人对这画相当满意:“如何?”其实不用问,他早就捕捉到江让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之色了,于是愈发神气起来。
江让评价:“字写得丑,画得倒是不错。”他这话一出,便看谢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故意又刺他道:“过目不忘,这大千世界长了几个脑袋够你记。”
谢玄大喇喇瘫回原处:“我自然是有用的记,无用的转眼就忘。”
他又向江让挪近一些,捧着心口表白道:“像阿让这样的美人,我决计看过一眼就不会忘了。”
谢玄此人当真是不懂得分寸又懂得分寸,毫无顾忌地向人靠近,却又刚好在江让要爆发的临界点停了下来。
江让心头莫名悸动了一下。
谢玄仿佛是要一点一点试探自己对他的忍耐度,边靠近,眼也边一眨不眨地看着,最后停在一个微妙的距离上,足够让对方恰到好处地装满自己的视野。
那样澄澈的眼睛,好像绝不会对人说谎似的。
“咦,阿让,”谢玄歪歪头,疑惑道,“你的脸——啊!”
“啪!”一本约有寸许厚的剑册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拍在了谢玄面门上。
“既然剑尊有这般本事,那就少说多做,”江让已背对着他,声音冷冷道,“以此案为界,那边都归你。”
谢玄“哦”了一声,拿下盖在脸上的书。
嘶,奇怪,刚刚是看错了吗?怎么江让的面色跟那天被篝火映照下的有点儿像?
应当是眼花了。谢玄嘀嘀咕咕地转过身,揉着鼻子往他分到的那半边去了。
.
江让原以为这个闹腾的会坐不住,岂料谢玄做起正事相当认真,有那一手过目不忘的本事在,谢玄下半夜就提前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又跑来帮他找了不少。
江让放下最后一本剑册时刚刚破晓,晨光逐渐亮过了灯烛,把那灰蒙蒙的暗色一层一层地撕开来。
他微微转头,看见谢玄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谢玄双手交叉伏在临时征用的条桌上,因桌子太矮,他的背弯得犹如一张拉满七分的长弓,两条长腿也在桌下蜷着,显得委委屈屈的。
人还睡得很熟。这是江让快速看过一眼后得出的结论。
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后,忽然有点生气——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虚。
谢玄是什么金贵到了不得的人物吗?看一眼又能怎样?
江让此人是有那么些别扭的,好像说服完自己,他才能正大光明地再次转头看过去。
他忽然想起谢玄骑着一头大傻马来追自己的时候,说自己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被他讥讽不要脸皮。
现在看看,谢玄好像真不是自夸。
大约是突破得太早,谢玄两百多岁却长了一副芝兰玉树的少年人面孔,眉骨突出,眼窝很深,薄薄的一层眼皮覆在眼睛上,他的睫毛又长又浓密,晨光照过去在眼下投下一抹阴影,面色也红润鲜活,仿佛拥有无尽的朝气。
非得形容的话,就是特别“有灵气”的相貌,是很讨人喜欢的那种。
江让从来没有这样认真仔细地看过谢玄的样子,也从未这样心平气和地挨得如此之近。
两人的不对付,一开始源于同为顶尖修士之间的较量,后来是他单方面看不惯谢玄作为一代剑尊却吊儿郎当、无甚所谓的作风,看着只觉得碍眼得很。
再后来,虽还是相看两厌,却好像是有些不同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江让记不起来了。
在他即将陷入深思的时候,谢玄睁开了眼。
纤长的睫毛抖了两下,闲散地直起上身打了个哈欠:“册子看完了?”
这种不太机灵的半清醒状态给了江让移开眼神的时机:“嗯。”
“没找到?”谢玄环视四周,上千本剑册都被翻阅后又重新放好,似乎昨晚上什么都没做。
他摸摸下巴:“这就难办了。”
连万剑宗都查不到那柄剑的来历,再去上霄别的地方找更如同大海捞针。
江让道:“没找完。”
“嗯?哪里?”
江让的目光一一掠过书册:“这些,都是万剑宗自创宗以来对各个宗门、散修所使之剑的记载,相当于上霄剑修武器的合集。”
“是啊,这不就是全部了?”谢玄没听明白,“难道说他们有藏私?”
不应该啊,这可是江让亲自来查剑册,万剑宗哪有那个胆子,再说这有什么好藏私的,这些东西逐个去找大小剑修宗门也能查,只是多耗费些时间罢了。
江让道:“他们近两百年交易出去的剑不在这之中。”
谢玄恍然。
如今达大乘境的修士只有他和江让,使剑的就他一个,之前的剑修早就带着剑进了棺材,因此他们的剑被记载在这些剑册里,就算其中有万剑宗卖出去的,人都死了,也没人会来找他们麻烦。
不过近些时候的就不同了。
这也不能怪金丕宿有所保留,毕竟江让也没说明他要找的剑是什么年纪,再者,要看万剑宗的交易记录,这跟要查账房先生的账本有什么区别?
谢玄迟疑:“这恐怕……”金丕宿那人视财如命,虽说江让不是同行不会同他抢生意,更不会查他有没有粗制滥造,但再怎么说那是人家的账本,要借可能有些难度。
“我去问问。”江让想要起身,才一动就被谢玄握着肩膀按坐了下去,手掌的温度透过衣料浸进来,他刚要皱眉,那双手又很快收了回去。
“我去吧,”谢玄自告奋勇道,“你忙了一晚上,休息一会儿。”
江让愣愣地看着谢玄嘴角浅淡的笑,不想承这个情似的,不情不愿地闷“嗯”了一声。
于是睡了半晚生龙活虎的谢剑尊便出门找人去了。
谢玄一走,门口被他挡住的天光就照了进来,晃得还在发愣的江让微微偏头眯了下眼。
这一偏头,他发现门后角落竟然有一摞漏网之鱼。
那一小摞大概只有十几本,不知道是哪个偷懒的弟子滥竽充数放进来的,江让把它们拿至眼前,发现它们年头还不小,若不是万剑阁中长年附有灵阵保存,这么老的册子恐怕拿起来就要散架了。
江让并没有对这一摞抱有希望,要找的那柄剑年纪不会过百,这摞册子上灵剑的记录时间接近千年。
翻开第一本,他就在前几页看到了一柄小有名气的剑,正是千年前某个陨落的大乘境修士的。
江让随手又翻了几本,预料之中地一无所获。
正当他要合上剑册,不知哪里吹过一缕清风,把他摊放在条桌上的其中一本吹翻过去几页。
他下意识看过去,忽然就被吸引住了——那是一张附页,上面画的是一柄很陌生的剑,剑名样式他都从未听说过,但这柄剑就是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仿佛刚刚在哪儿看见过。
风又是一吹,余光里一张纸轻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江让转过头,看见了谢玄昨晚凭记忆画出的那个青年修士的剑。
他回过头,又看看桌面上的册子。
这明明是两柄完全不同的剑,江让却觉得它们莫名地相像。
他将那张纸拾起来,跟剑册那一张附页摆在一起,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因为这两幅无论从笔触力道或是绘画风格都是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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