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伸出一根手指去戳江让执鞭的手背:“好啦,打完收了吧。”
他另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悄悄捏了一张【回光返照】。
这种符原本是常用来延长珍稀灵草药性的,里面注入了制符者本人的灵力,是谢玄当初为了他那大半袋灵果问药尊学来保鲜的,如今他打算用在这半死不活的赤蟒身上了。
江让扫了眼那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眸子微微一动,依言收了龙骨鞭,垂下眼去找乾坤袋中的传送符。
谢玄等的就是江让垂眸的这个时机,他背后手指一屈,一道金色的符咒就从他手里弹出,精准地打在赤蟒耷拉在石台边缘的蛇尾上。
江让刚结束一场战斗,可运转的灵力几乎消耗殆尽,眼看那赤蟒也快没了声息,正是疲累和卸下防备的时候,就在这时,他猛然察觉到背后刮来一道突如其来的劲风!
“小心!!”
江让只来得及抬眼,就看见谢玄满脸惊慌失措地朝他扑了过来!
他瞬间被谢玄抱了满怀,下一秒便凌空飞起,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一个宽厚的胸膛罩住了。
谢玄一手圈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包在他脑后把他的头按在怀里,那道劲风紧随其后,狠狠地砸向二人!
江让听见头顶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那两条护着他的手臂也同时收紧,巨大的冲击力隔着谢玄的身躯把他们从高高的石台上击落向下坠去!
厚重的毒瘴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周围立即陷入浓墨般粘稠的黑暗中。
江让瞬间手脚冰凉,身体僵直了一动也不能动,眼中的景物全都变得模糊不清,天地间仿佛被施了隔音咒,万籁俱寂,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笼罩了下来——
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夜的山崖,暴雨狠砸在他脸上,血腥味萦绕在他鼻间,恍惚中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依旧在孤零零地下坠、下坠……
“没有灵根?”
“废物!”
“破破烂烂。”
多年前那个人的话犹如恶魔的低吟,在他脑海中回荡,无处不在地环绕着他。
好吵。吵得他头疼。
忽然间,江让耳边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怦怦、怦怦……”
如同强劲却温柔的鼓点,把那些杂乱的噪音从他脑海中全部驱散了 。
是心跳。
有人在他身边。
有人抱着他。
他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了一个人的衣领,微热的温度透过衣服慢慢渗透到他身上。
……
也许是这个怀抱适当其时带给他的温暖,江让那一瞬间回想起了一段很久远、很短暂的记忆。
.
被人从崖底捡回去的头几天,江让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像个破布娃娃躺着一动不动,依靠听声音判断身边有没有人。
好在救他那人话很多,一个人也能自说自话,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哼一些不成调的曲子,另一个冷硬的人偶尔也会过来,两人开始那几天说得最多的就是商量怎么治好他。
直到有一天两人好像大吵了一架,那个冷硬的声音怒骂道:“行,那你救吧!”
后来江让就再也没听到过另一个人的声音了,不过那人似乎对这次单方面的争吵毫不在意,依旧每天乐呵呵地哼歌,跑来跑去。
那人经常出门,时间有长有短,他每次出去前都会给江让说一声“走啦,你乖乖躺着养伤,我会回来的”。
也的确如他所说,不管出去多久,他一定会回来,而且回来时都会带来各种灵果灵草,灵果切成小块喂江让吃掉,灵草碾碎了敷涂在江让身上的伤口上。
不过那些灵草灵果也不是全都有用,就像那人捡江让回去时说的那样——试试看,什么他都拿来用在江让身上试试。
虽然江让看不见,但他能从那人的自言自语中得到他每次尝试的反馈——
“嘶,这个不行。”
“哦唷脸黑了。”
“嗯?怎么长毛了?”
江让:“……”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脑海中的念头是:这毛可千万不要长在脚底板,不然以后走路每一步都像有人在挠他脚心,他要是憋不住一路大笑着走,肯定会像个傻子。
况且他那时的心情,真的是笑不出来。
万幸的是这个人这么折腾,还真把他给折腾活了。
大概过了小半月,江让第一次睁开了眼睛,但他依然很虚弱,只能动动眼珠子。
他这才发现自己呆的地方并不是某间房屋,甚至都不是人住的地方,而是在山林里,露天席地地躺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
旁边不远处是一个湖,他听见那人哼着小调在洗什么,转头看见他醒了,手里提着东西乱七八糟地跑了过来。
“真活了诶,”江让听见他说,“这么漂亮的小娃娃,长大了肯定很好看。”
.
后来江让可以活动了,那个人便每天带着江让吃饭睡觉打妖兽。
这么多年过去了,江让依然记得那个人做的饭是真让人难以下咽,一句话概括他的厨艺就是把所有找来的灵果灵草煮成一锅糊糊端给江让吃。
江让经历了那样的事,眼下除了面前这个人再无别的依靠,即使难吃也不敢说,更不敢吐,每顿都吃得干干净净,在对方问好不好吃的时候乖乖点头。
得到肯定回答,那人便心满意足地吃他烤好的山鸡野兔豪猪去了。
好在那一锅糊糊味道虽然难吃,治疗效果倒不错。
江让碎掉的筋骨好像一点点地重新长好了,身体也越来越健康,没几天竟然将他脸颊都养出了肉,终于有了点五岁小孩儿的样子。
那个人每次等他吃完饭总会掐一掐他的脸:“哇,让我看看我养的小猪肥了没?”
然后捞起不说话的小孩随便找块草地躺下就睡,他会在睡觉的时候开一个防护罩,风吹不着,雨打不着,还能防那些妖兽。
在他身边,每天晚上江让都睡得非常安稳。
有时晚上不在,那个人会给江让留一个小火球,火球发光发热,却不会烧起来,很特别,后来他看江让喜欢,就把这个小法术教给了他。
那是江让学会的第一个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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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算来算去,那个人只带了江让一个月,然后就被他像小猪仔一样卖给了净云宗。
那人给他在市集买了一套新衣服,对当时净云宗的宗主虚往仙尊倾情推销:“看看我这个娃,跟你一样是火系单灵根,很有天分的!现在上哪儿能找到这样的天才,你不要不识货。”
那时候江让太小了,全程攥紧那人的手躲在他身后,没听懂那人跟虚往达成了什么交易,只记得他走之前弯下腰,一如每次离开前说的那样:“你乖一点,我会回来的。”
不过寒来暑往,一年又一年,江让也没等到那人回来。
久了之后,江让小小的心里慢慢生出一种叫“怨恨”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这个原因,还是因为他身体里那个突然出现的火灵根,他的脾气变得很暴躁,跟谁也不对付,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后来虚往出关,看他孤零零的实在可怜,便把他收为了座下弟子,但他并不用功,一边怨恨一边仍在等那人回来。
有一回虚往见他这样执着,便跟他说,如果你要等人,首先要保证自己活得长久,凡人寿命不过百年,那位可是能活很久的。
江让才知道,那人是个很厉害的修士,可能比他师尊还厉害。
于是江让更怨恨了。
如果那么厉害的话,为什么不能带他一起走,那么难吃的饭也就他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其他人能吗?
江让就在这样长久的怨恨和等待中一天天长大了,也如那个人所说,他的确算得上是天才,两百岁不到的年纪就登上了大乘境。
人人都敬仰他倚仗他,也畏惧他暴躁的脾气。
再后来师尊突破失败,寿数停止在合体期修士的六百岁。
江让在禁地守了三年,然后开始在九州四处游历。
他想,山不来见我,我自去见山。
见到了之后,先看看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够不够把那人打一顿。
如果打得过,他就绑回归云峰接着打,如果打不过,那人想要再甩掉他也没那么容易。
计划很美好,但其实他早就不记得那个人的模样了,甚至连那个人的声音都忘了,恐怕遇见也只会相逢不识。
还有模糊印象的,大概就是父母离世之后,唯一温暖过他的那个怀抱吧。
就像现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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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让意识回笼,眼神立即清明过来,脚下及时一点,揽着谢玄跌跌撞撞地落在地面上。
刚一站稳,他立即召出龙骨鞭,一个侧步将谢玄护到身后,挥鞭迎向再次破风而来的蛇尾。
江让这一鞭几乎用了他所能用的全部灵力,一击之下,那赤蟒的蛇尾竟然直接被劈成了好几截,肉块碎屑从空中纷纷扬扬地掉落到地上。
“谢玄!”
判断那赤蟒死得不能再死,再无还击之力,江让立马扶住谢玄的肩膀坐在地上。
“谢玄!”他让谢玄靠着手臂,略显慌乱地拍打他的侧脸,“你怎么样?!”
谢玄听到他的呼唤,眼神涣散地朝江让飘了一下算是回应,嘴里含含糊糊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然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如果谢玄不是被拍得脑子阵阵发晕,江让应该会听见他这句口齿清晰的怒骂:
“见鬼!符咒灵力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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