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瑾阳的降临，无声无息，却重若千钧。
仿佛一块无形的寒冰坠入沸腾的油锅，灵堂内原本因恐惧而滋生的喧嚣瞬间被压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那些跪伏在地的弟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唯有身体在本能地瑟瑟发抖。天道威仪，不容直视，这是刻入他们修行本能的敬畏。
然而，在这片绝对的压制力场中央，唯一的异常点依旧显眼。
和渊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已在那硌人的棺材板里靠得更舒服些。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悬浮于离地三尺处的向瑾阳，目光大胆直接，像是在评估一件极为有趣的造物。
离得近了，那种“超级服务器”的既视感愈发强烈。
在周围粗糙混乱、充满噪声的环境代码流衬托下，向瑾阳周身运转的规则之力纯净、高效、结构严谨得令人发指。无数细密繁复的银色基础规则符纹在他体表若隐若现，构成了一个完美无瑕却又封闭至极的循环系统。他美得惊心动魄，琉璃般的眼眸中倒映着星辰生灭与万物轨迹，却也冷得毫无生机，像一件按照绝对标准打造出来的至高艺术品，缺乏生命应有的混乱与活力。
“检测到高权限进程持续扫描，”和渊的大脑自动翻译并过滤着对方的行为，“尝试进行身份验证与威胁评估……啧，验证协议古老但有效，就是方式太粗暴，缺乏变通。”
向瑾阳的目光落在和渊身上，冰冷透彻，似乎要将他从物理结构到灵魂本质彻底剖析一遍。寻常修士在此等注视下，怕是连神魂都要被冻结、拆解、读取得一干二净。
但和渊只是感觉像是被一台高精度但算法古老的扫描仪对着，有点烦，但并无实质压迫感。他的“防火墙”——那来自异世的、与这个世界底层规则似乎存在根本性差异的灵魂本质——自动将大部分天道威压过滤、折射，变成了无害的背景噪音。他甚至有闲心反向分析起这股“扫描波”的构成原理和频率特征。
“你是谁？”向瑾阳开口，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最标准的系统提示音。规则反馈告诉他，这具身体确实是他那命魂消散的道侣无疑，物质层面没有任何异常。但内在的核心，却笼罩着一团无法解析的迷雾，不断向外散发着扭曲、干扰甚至覆盖规则的异常波动。这矛盾的现象让他内部的“逻辑运算”产生了一丝极微小的滞涩。
“和渊。”棺椁里的少年答得干脆，还附带了一个懒洋洋的、似乎觉得眼前一切都很滑稽的笑，“如你所见，刚活过来。需要再死一次给你看看流程吗？”他语气轻佻，姿态放松，全然不像一个刚死而复生、又面对天道化身的凡人，更像是个在自家后院发现了新奇玩具的顽童。
跪地的弟子中传来几声压抑至极的抽气，显然被这大逆不道、近乎寻死的言辞吓得不轻，有人甚至开始偷偷掐诀，试图向堂外长老传讯，却发现灵力如同石沉大海，被无形的场域彻底隔绝。
向瑾阳眸光未动，仿佛根本没听到他那近乎亵渎的调侃，只是继续按照自已固有的逻辑流程发问，试图厘清这异常：“你如何做到的？”——指的不是死而复生，而是扰乱规则。
“你说这个？”和渊挑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他抬起右手，随意地打了一个响指。
又一缕微不可查的银色流光在他指尖一闪而逝，没入周围的“环境系统”。
灵堂角落，一个之前被惊慌弟子打翻的紫铜香炉，突然自动立起，洒落一地的香灰如同倒放的录像般倒流而归，精准地落回炉中。炉内，三炷原本熄灭的线香无火自燃，青烟袅袅升起，笔直如线，不再随风乱飘。
Again，不是法术，没有引动丝毫灵力波动。是构成那片微小区域的“物体状态”、“燃烧规则”等参数被直接而微小地改写了，像是直接编辑了后台数据库。
向瑾阳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寒冷，灵堂内的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起一层薄霜。他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凝滞与不解。这违背了他所有的核心认知。此界万法，皆需引动灵气，通过灵根、功法、手诀、符箓等媒介，遵循既定的天道规则运转。而眼前此人，却像是在……绕过所有中间媒介，直接书写、覆盖底层规则？这怎么可能？
“你是怎么做到的？”向瑾阳重复了一遍问题，语调依旧平稳冰冷，但周遭的空气却发出了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嗡鸣，仿佛空间本身都不堪重负。这是规则之力高度凝聚、即将进行强制解析甚至暴力抹除的前兆。清除协议正在被优先调用。
和渊精准地感知到了那股骤增的“系统压力”和隐含的“攻击性”。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点玩味和挑战的意味。越是强大的防御系统，越是精密的规则逻辑，对他这个顶尖黑客而言，就越是散发着诱人的吸引力。
“你想知道？”他歪着头，眼神亮得惊人，像是诱惑夏娃吃下苹果的那条蛇，带着纯粹的好奇与破坏欲，“靠近点，我告诉你。”他拍了拍棺材边缘，发出邀请。
向瑾阳完美无瑕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他周身的规则嗡鸣声却奇异地降低了一个频率。内部运算正在激烈进行：清除风险未知，预估对抗消耗巨大，且可能导致不可控连锁反应。放任风险极大，变量持续扩散。最优解：获取更多信息，重新评估威胁等级。靠近观察是可行方案之一，自身防御等级足以应对已知威胁……除了眼前这个未知。
三息之后，在所有人惊恐万状、近乎绝望的目光中，那位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天道化身，真的缓缓降落地面，雪白的衣袂拂过冰冷的地面，不染尘埃。他一步步走向那具楠木棺椁。
他步伐平稳，仪态依旧完美无瑕，但每一步落下，周身流转的规则符纹亮度就似乎提升一分，流转速度加快一截，显示出其内部正在进行着超乎寻常的庞大运算与风险评估。
他在距离棺椁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对于他而言，已是极度靠近一个无法预测、危险等级极高的“异常变量”。无形的规则屏障在他身前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说。”他吐出一个字，命令清晰。
和渊笑了起来，似乎很满意对方的“配合”。他忽然向前探身，这个动作让他半截身子探出了棺椁，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一股极淡的、不属于檀香也不属于灵气的异样气息拂面而来，带着点冰冷的电子器械般的味道。
跪地的弟子们有人终于承受不住，眼睛一翻，晕厥过去。
向瑾阳没有后退，只是眼神微凝，琉璃色的瞳孔中规则链条飞速闪动，似乎在全力评估对方这个突然动作的意图、轨迹、以及可能蕴含的攻击模式。
然后，他看见眼前的少年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银光凝聚，不再是虚幻的代码虚影，而是近乎实质，散发出一种让向瑾阳核心规则感到刺痛与排斥的异样质感。
那根手指，缓慢地、甚至带着点悠闲的挑衅意味地，点向他的眉心——那是他力量与规则的核心交汇点之一，是“系统”最重要的接口之一。
向瑾阳体内的天道之力瞬间自主激荡，在他眉心前一寸之处，形成一道无形无质却绝对坚固的规则屏障。这道屏障的强度，足以轻易碾碎一件上古灵宝，足以隔绝世间万法。
但是——
那根手指，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它就像穿透一层虚无的水幕，或者说，像一段拥有最高权限的恶意代码，轻而易举地绕过了所有系统防御机制、防火墙、安全验证，精准地、轻轻地，点在了向瑾阳的眉间皮肤上。
冰凉。
一种不同于世间任何寒冷的柔软触感。
以及……一股庞大、混乱、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冰冷秩序的异种“信息流”，强行突破了所有心防，瞬间涌入向瑾阳的意识核心！这不是攻击，不是能量冲击，而是更本质的……认知灌输，是权限的强行共享！
向瑾阳“看”到了。
他“看”到自已周身流转的、引以为傲的完美规则，在那异种信息的独特视角下，被瞬间拆解、编译成了无数行清晰冰冷、不断滚动闪烁的基拙代码，甚至能看到某些代码段后的注释（天地规则第xxx条，能量转换协议第yyy版……）。
他“看”到对方是如何像阅读一行行开源文字般，轻松阅读着周遭的灵气流动、符文隐藏含义、甚至是他刚刚试图施加的威压其能量构成与作用原理。
他“看”到对方刚才那几个看似奇迹的小动作，背后的真相是多么的简单粗暴——就像是随手在庞大的世界系统后台，精准定位，然后敲入了几行极其简短的新指令——[坐标(X,Y,Z)物体状态：直立]、[坐标(X1,Y1,Z1)粒子集合：回归]、[特定目标(线香)燃烧状态：True]……
简单，直接，粗暴，高效得令人恐惧。
完全绕过了所有既定的、繁复的“修炼”过程，直指世界运行的最终解释权。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的……更高层面的权限？
向瑾阳僵立在原地，前所未有的体验冲刷着他的认知体系。那双万年寒冰般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眼前少年带着戏谑笑意的脸，但更深处，却是无数崩塌又试图重组的规则幻影，是核心运算因过载和矛盾而产生的剧烈风暴。
世界的根基，在他眼前，被那轻轻一点，敲得粉碎，露出了其下冰冷的、代码化的真实结构。
又或许……这个异魂，向他揭示了另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的、关于世界本质的“真实”。
“……就是这样做到的。”和渊收回手指，指尖的银光悄然隐没。他看着似乎彻底当机、连周身规则流光都变得紊乱闪烁的道祖，笑眯眯地，好心补充了一句，“看起来你的‘系统’不怎么兼容这种操作方式？”
向瑾阳猛地后退一步，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少见的仓促，像是被那指尖的冰凉触感和其代表的恐怖含义烫伤。眉心的触感早已消失，但那异种的“认知”却如同最强悍的病毒，在他意识核心内疯狂复制传播，冲击着他亿万年不变的信念。
一贯清冷平稳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与波动，那是系统极不稳定时的外在表现。
“你……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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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异常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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