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钦与好友吃完饭在时瑾会所门口道别,朋友走后,他敛下笑容,让大堂经理找来主管人,表明要调阅监控。
半小时前,他从洗手间出来,瞧见裴长青陪着粟阳区法院民事副院长进入包间。
主管经理王秉洋听了大堂经理的情况汇报,搓了搓手,他知道顾钦是会所VIP,又是天友集团顾定漠的公子,不好得罪,但顾客的**也不能轻易泄露。两难的处境下,他向上头请示,连说了几声好后挂断电话,心里这才有了底。
“顾先生,为保护客人的**,包间内一律不安装监控,您只能看到外边儿的内容。您想看哪一段?”
王秉洋眼睛滴溜溜打转,笑容满面,尖瘦的下巴上有一块肌肉在颤动。
“我单独查看,王主管也好做事。”
王秉洋客气地笑了笑,“那么,我稍后再来作陪。”他恭敬地关上监控室的门。
顾钦拨动滚轮,很快调出今日一小时前的大厅和过道监控。他确实没有看错,裴长青和副院长乘地下车库直达电梯,交谈了两三句就进了三楼最里侧包间。
顾钦冷冷一笑,时瑾保密一向不错,选在这里倒还算安全,就是运气差了点。
他点击删除按钮,弹出操作授权对话框,心里“啧”了一声,关闭界面。
——
下午三点,谢时维开完项目会议走到办公室门口,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快步走到他面前,伸出胳膊,拦住去路。
她面容严肃地说:“谢董,我在这里候了您两个小时。我是公司的清洁工,上个月工资平白无故少了两百块,我问了主管和人事,要么是不理我,要么是赶我走。我今天就想向您讨个说法。”
项目经理高寒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要拉她走,被谢时维叫住。
“阿姨,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娟,在咱们公司餐厅干保洁。”
谢时维拧开钢笔,在文件最后一页背面写下她的名字。
“您放心,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高娟诧异地看着他,一股脑的委屈跟着泪水夺出眼眶,她用手抹了一把脸后,从快速通道的楼梯离开。
谢时维把文件卷成筒,戳在高寒宇胸口,“她冒着被开除的风险来找我,说明这两百块足以影响她的生活。可能是她一周的买菜钱,也可能是她孩子的学费。你还觉得这事不重要?”
高寒宇惭愧低头,一手揪着衣角,“谢董,我一定调查清楚。”
柳云度双手环胸,斜靠在墙壁上,看着从少年时期就结识的男人,想起沈瑾对他说过的话:谢时维如高空霁月,循着他的光,我们这些二世祖才活得像个人。
他当时听完一脸鄙弃,认定沈瑾是谢时维的脑残粉,加上表兄弟关系,难免看人带十层滤镜,就啐了句狗屁。现在琢磨还真有点道理。
柳云度摸出手机发微信:我收回上次那句放屁。
沈瑾秒回:你懂个噗。
一小时后,谢时维审阅完今日的最后一份文件,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水啜了一小口。
高寒宇敲门进来。
“谢董,高娟的事查清楚了,她请了一天假,被扣了两百。”
“谁授的意?”
“保洁经理赵平,两百进了他腰包。”
“辞退,换个品行正直的。”谢时维收拾好文件,靠在椅背上,继续说:“还有,通报纪检部门。”
“好的。”高寒宇犹豫了几秒,“一个自称王秉洋的人要见您。”
“让他进来。”
王秉洋平日负责协调时瑾会所大小事务,倒不是什么名校高材生,就是人相当机灵懂事,有能耐伺候好不同资产阶层的有钱人,无论是心理状态还是精神需求那是摸得透透的。
“什么事?”谢时维又抿了口茶水,苦涩清凉,正好提提神。
王秉洋搓了搓手,“今天中午顾钦先生要查监控,沈少爷交代了两句,我就照办了。”
“看的哪一段?”
“不清楚,我被支出去了。不过,我拷了份过来。”
王秉洋打开深咖色的公文包,抽出个牛皮纸袋,鼓鼓囊囊。
“嗯,办得不错。”
王秉洋走后,谢时维把硬盘连上电脑,查阅监控,很快发现不寻常之处。思索片刻后,他推出硬盘,揣回牛皮纸袋,不以为意地扔在抽屉里,按下内部电话。
柳云度敲门进来,给他换了杯热茶。
“你最近盯着点煜林,”谢时维捏了捏眉心,“周五之前弄只猫到我家。”
柳云度扬眉,“呦呵,改温情路线了?”
“我可以为你单开地狱模式。”
“别别别,我还想多活两年。”柳云度连连摆手,眼睛转了两下,身体前倾,继续说:“你刚刚是同情高娟?”
谢时维喝了口热茶,摇头,“不同情,不嘲笑。”
柳云度眨了眨眼,一手撑在桌子边缘,“你跟小高说的话,听着可太像体恤职工辛劳的好大哥了,刚办公室里歌颂了你半天。”
“体恤谈不上,只是上大学的时候观察过高娟这类人群的生活状态,说的也是比较客观的事实。至于小高赞赏我,那是他的事,跟我不沾边。”
“像你这样站在高位的人,看了没感想?”
“能有什么感想?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又能怎样?”谢时维看着电脑屏幕,手指在机械键盘上快速敲击,“我只同情天灾和**,其他都是咎由自取。”
“一般情况下,成功人士都会说些软话儿,什么回想起创业的艰辛啦,倍感底层的劳累啦,用尽全力只能活得勉勉强强之类的。”
“熬鸡汤呢?”谢时维斜睨了柳云度一眼,视线又回到电脑里的报表上,“公众人士表现得亲民,无一例外,都是利益驱动,人们总在幻想亲民的企业家,忘了资本唯一的使命是不惜代价增殖。”
“你不屑于此?”柳云度转念一想,哼了一声,“你已经在做了,小高上了当。”
“论迹不论心,我给了高娟公道。”
“不怕其他人效仿?”
“高风险高收益,在我这里适用。”
口袋里手机震动,柳云度掏出来看了眼短信,打了个响指。
“明天嫂子和杜秋明见面。”
“周允那边有消息了吗?”
“没有。”
“绿化的事呢?”
“安排好了。”柳云度滑动手机屏幕,浏览网页,“嫂子喜欢什么样的猫?”
“我雇了十万个为什么。”
柳云度白了谢时维一眼,“得得得,谢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可以走了。”
“哦,忘了说,这次海报的指导顾问是桑蕾,刚签好的合同。”
柳云度急切地翻开手里的文件,瞪大眼睛。
“找谁不好,偏找她,你绝对故意的!”
“不就是把你甩了?别耽误我挣钱。”
“昨天分手,明天见面,你禽兽啊!”
谢时维冷笑,“你说什么?”
柳云度和桑蕾分手那天,就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大耳光,那动静在街尾都有震感。狗血剧情拉开帷幕,吃瓜群众还没拿稳手机录像,女方扽直男方胳膊,一个弯腰过肩摔直接把人撂出两米远,完事儿拍拍手帅气离场。
简直悲惨不堪回首,伤还没好利索,眼下又要直面危险。
柳云度扶着老腰,矮了身,低声下气地说:“阿维,分手那天我被她打了,我这么可怜,你再考虑考虑?”
“有好戏看,何乐而不为?”
柳云度泪目望天,禽兽啊……
他无力地耷拉下脑袋,有些重心不稳地晃出了门,没一会儿,又愤愤地折返。
本着我不好受你也别想好过的健康心态,他用指节敲着桌子,以此来强调他要砸出的问题。
“你就没同情过嫂子?”
谢时维停下手中动作,瞪了他一眼。
“没有。”
“呵呵,简直不是人。”
除开领着李曦和到别墅那天的碰面,其实柳云度在高考前也见过她一次,现在想来还是心惊。
那是个闷热的阴天,燠热的空气胶水似的黏在皮肤上。放学回家路上,他看到谢时维在前面路口,刚想给他打电话,就听见身后匆匆的脚步声和震耳的犬吠,一团疯狂的影子擦过他的大腿,直冲前方。
眯着眼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团影子分明是一条黑狗和一个女生,黑狗丧心病狂地撵着女生,每每快要碰到的时候就张嘴吠叫。那女生右胳膊划开了两道血痕,穿着他们高中附属初中的校服,校服上后背那块有几个黑色的狗脚印。
柳云度急忙拨正单车龙头,站起身狂蹬踏板追赶。
路口红灯跳转,他一脚踩地,用力拉住手刹。
抬头看见路口对面,不远处人行道上,那女生被消防栓绊倒,黑狗直接扑到她身上,张嘴撕咬衣服。女生慌乱扭动身子,横着手臂抵挡进攻,使劲挣扎想要站起身,可怎么也爬不起来。
谢时维从旁边经过,她竭尽全力抓住他的小腿,大叫:“求你帮帮我!”
谢时维木头似的看了她一眼,用力抬起被抓住的腿,那双充血青紫的手缓缓滑下砸在地上,他得了自由,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云度摸了一把额头,没有冷汗,脑中再次浮现那双绝望的眼睛。
“嫂子被狗咬伤过,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谢时维长舒一口气,末了是一声短叹。
“她不需要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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