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戈被师梦寒那双眼淬着寒冰的眸子盯得头皮发麻，先前借着人多势众攒起的那点底气，此刻像被戳破的纸灯笼般散得无影无踪。
他踉跄着往后连退了四五步，后腰重重撞在斑驳的墙面上，冰凉的砖石贴着滚烫的皮肉，却压不住从脚底直窜上来的寒意。
眼角余光瞥见斜后方缩着个黑衣小卒，许戈喉结猛地滚动两下，飞快地朝那人递了个眼色。
手指在袖摆下极快地勾了勾，又往巷子深处的方向偏了偏头。
那是他们早就约好的暗号，意思是“速去报信，让府里再派人来”。
他算准了师梦寒就算再厉害，终究是孤身一人，只要再调来些人手，不信拿不下这两个人！
可那黑衣小卒刚要悄悄往后挪步，师梦寒的目光已如利箭般扫了过去，声音不高不低，却像带着穿透力：“怎么？许少爷这是想搬救兵？”
许戈心头一跳，强作镇定地梗着脖子：“你……你少胡说！”
师梦寒却懒得再理他，侧身看向沈思思，语气温和了几分，指尖朝被护在角落里，手臂汩汩淌血的暗卫偏了偏，“姑娘，你先带着这位受伤的兄弟去四皇子府。”
沈思思一愣，“四皇子？”
“嗯。”师梦寒点头，长刀在手中转了个利落的刀花，稳稳归鞘，“你就说是我师梦寒让去的，他自然明白其中要点。到了那里，会有人为这位兄弟治伤，也能保你们周全。”
他刻意加重了“周全”二字，目光扫过仍在瑟瑟发抖的许戈和蠢蠢欲动的黑衣人，眼底寒光一闪：“这里交给我便是，断不会让他们再追上去半步。”
受伤的暗卫挣扎着想站起来：“师将军，在下还能……”
“服从命令。”师梦寒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护住沈姑娘，比留在这里添乱更重要。”
沈思思看着师梦寒挺拔的背影，又看了看暗卫渗血的伤口，咬了咬唇。
她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握紧袖中的短刀，用力点了点头：“多谢师将军！”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受伤的暗卫，两人互相搀扶着，趁着师梦寒与黑衣人对峙的空隙，快步消失在巷子尽头的夜色里。
许戈见状急了，刚要喊人去追，就见师梦寒缓缓转过身，那双曾斩过千军万马的眼睛，正冷冷地落在他身上。
“许少爷。”师梦寒面上还戴着笑意，可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就是这副模样让许戈的腿肚子直打颤，“现在，该算算我们的账了。”
许戈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僵，喉间像堵了团棉絮，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身后的黑衣人们面面相觑，握着弯刀的手松了又紧，显然是被“师将军”三个字镇住了。
谁都知道这位少年将军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刀上的煞气能吓哭啼哭的娃娃，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这些市井里的亡命徒哪里是对手？
“怎么，不动了？”师梦寒往前踏了半步，白袍扫过地上的碎石发出轻响，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方才不是喊着要杀人灭口么？”
最前排的黑衣人头目咬了咬牙，为了主子，他们必须杀了那个女子。
于是乎，他猛地一挥刀：“怕什么！就算加上他，也不过六七人，我们还打不过吗——”
话音未落，师梦寒已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顾梵思留在暗处的几名暗卫本就按捺不住，见师梦寒独身迎向剩余的黑衣人，当即如离弦之箭般从檐角跃下，拔刀便要上前助阵。
可脚刚沾地，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顿住了脚步。
师梦寒的长刀在月光耀眼，月光顺着刀脊流淌，在他白袍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冷辉。
面对蜂拥而上的十多名黑衣人，他竟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将沈思思先前掉落的那枚耳坠随手塞进袖中，便迎着刀光冲了上去。
“铛——”
第一声金铁交鸣炸响时，师梦寒已侧身避开迎面劈来的弯刀，手腕翻转间，长刀自下而上挑出，精准地磕在对方手腕内侧。
那黑衣人只觉一股巨力涌来，虎口瞬间震裂，弯刀脱手飞出，“哐当”一声钉在巷尾的木门上，刀柄还在嗡嗡作响。
他甚至没看那捂着手腕惨叫的黑衣人，脚尖在墙面上轻轻一点，身形如白鸟般掠起，避开身后袭来的刀锋。
半空中腰身一拧，长刀横扫，带起的劲风竟生生逼退了两侧扑来的敌人。
“砰砰！”
又是两声闷响，两名黑衣人捂着胸口倒飞出去，撞在斑驳的砖墙上滑落在地，嘴里涌出的血沫染红了墙角的青苔。
暗卫们看得心惊。
这师将军的刀法哪里是拼杀，分明是在戏耍。
每一刀都精准狠戾，却又带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仿佛眼前这些挥刀的亡命徒，不过是营中用来练手的稻草人。
有个黑衣人瞅准空隙，弯刀直刺师梦寒后心，招式阴毒。
暗卫首领刚要喝出声示警，却见师梦寒像是背后长了眼，不慌不忙地矮身，长刀贴着地面扫过，正斩在对方膝盖弯。
那黑衣人腿一软“噗通”跪倒，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已被刀背重重砸了一下，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许戈身边已然已然无人。
师梦寒站在许戈眼前，他手上的大刀未沾染上半点鲜血，“我师家的刀，斩的是外敌，本不想沾京中这些腌臜血。”
他抬眼看向脸色惨白的许戈，“可许少爷偏要逼我破例。”
许戈这才看清，那几个被卸了兵器的黑衣人手腕上都多了道血痕，正汩汩淌着血，显然是被废了手。
这手法又快又准，比直接砍杀更让人胆寒，他者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
要你们的命，易如反掌。
许戈的腿都得不成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喉间嗬嗬作响，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
“师梦寒……你、你若是敢在这杀我……”他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每个字都裹着哭腔，“明日……明日楚君樾便要替你受罚！”
这话像根毒刺，猝不及防扎进师梦寒心里。
他握刀的手猛地一紧，刀刃陷进许戈颈间半分，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许戈吓得魂飞魄散，裤脚竟湿了一片，却仍死死盯着师梦寒的眼睛，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楚君樾最护着你，到时候……到时候他就算拼了皇子身份，也得替你把这杀头的罪顶下来！”
他以为这话能让师梦寒投鼠忌器，却没瞧见对方眼底翻涌的怒意，那怒意不是怕了，而是被这卑劣的威胁烧得更旺。
师梦寒冷笑一声，手腕微微用力，长刀又压下去半寸，疼得许戈差点晕过去。
“你拿他威胁我？”
他声音低哑，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那我更不能放你活了。”
-
这头，沈思思还在搀扶着那个暗卫。
她咬着牙将暗卫的胳膊又往上提了提，额角渗出的细汗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带来一阵微凉的刺痛。
她低头看了眼对方被血浸透的玄色衣袍，那暗红的痕迹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连带着自己的袖口都沾了黏腻的温热。
“你先撑着。”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不是怕的，是急的。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定会找人把你救好。”
暗卫咳了两声，嘴角溢出的血沫沾在下巴上，他喘着粗气想挣开沈思思的手：“姑娘，别管我，他们要的是你……抓不到你，回去没法交差……我断后，你往东走一直走就能看见四……”
话没说完，一支羽箭“咻”地擦着沈思思的耳边飞过，钉在旁边的树干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追兵的呼喊更近了，甚至能听见刀鞘摩擦的声响。
沈思思猛地将暗卫往身后拽了拽，自己转身往旁边的陡坡退了两步，借着茂密的灌木丛挡了挡身形。
她摸出腰间的短刀，刀柄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滑，“要走一起走，要么……就一起拉几个垫背的。”
暗卫看着她紧抿的唇和眼里的倔强，突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牵动了伤口，又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姑娘……倒是比爷们还硬气……”
“少拍马屁。”沈思思侧耳听着追兵的动静，已经能看见他们晃动的火把了，“抓紧我，下了这个坡，就好办了。”
她话音刚落，就拽着暗卫往陡坡下冲去，身后的喊杀声就赶了上来。
陡坡上的碎石被两人踩得哗哗滚落，沈思思几乎是半拖半拽着暗卫往下冲。
她的裙摆被荆棘勾破了好几处，小腿上划开的口子渗出血珠，却顾不上疼。
身后的火把像一条扭动的火龙，正顺着坡势追来，火星子溅在草叶上，噼啪作响。
“姑娘！左拐！”暗卫突然嘶吼一声，用尽力气将沈思思往侧面推了把。
沈思思踉跄着躲开，一支羽箭正好钉在她刚才落脚的地方。
她刚站稳，就看见暗卫的肩头又多了支箭，箭羽没入大半，他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沈思思扑过去时，暗卫的身子已经软得像摊泥。她死死攥住他的腰带，布料被血浸得发沉，稍一用力就往下滑。
“醒醒！”她拍着他的脸颊，指腹摸到的全是黏腻的血，“你睁睁眼看看我！”
暗卫的眼皮颤了颤，睫毛上沾着血污，嘴里含糊地吐着气音：“四皇子府……就在身……”尾音拖得极长，像根即将绷断的线，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沈思思心猛地一沉，探手去摸他的鼻息——还有气，只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这时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已经照亮了街角的青石板。
沈思思咬碎了牙，瞥见墙根堆着半筐干稻草，是哪家农户收摊落下的。
她一把将暗卫拖进巷子深处，用稻草层层盖住，只留了点缝隙透气，又捡起几块松动的青砖压在上面，看着像堆废弃的杂物。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就往正街冲。
裙摆扫过地面的水洼，溅起的泥点糊在脸上，可她顾不上擦，楚君樾的府邸就在两条街外，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在月色下泛着冷光，那是此刻唯一的指望。
“站住！那丫头往那边跑了！”身后的呼喊像毒蛇的信子，舔得她后颈发毛。
她跑得太急，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重重摔在青石板上。
掌心擦出的血痕渗进石缝里，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
“天道不公！”
沈思思看着就在眼前的四皇子府，忽然嘶吼出声，声音在空荡的街巷里炸开，带着血沫的腥气，“我有冤情，恳请四殿下！”
刀锋停在半空。
眼前府邸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庭院里的正中央立着个人影，背对着她，玄色衣袍的下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像只蛰伏的夜枭。
大门两侧的侍卫个个腰杆笔挺，手按在刀柄上，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透着肃杀。
更让人心头发紧的是屋顶，瓦檐上竟整整齐齐站着两排暗卫，他们手里的弓弩蓄势待发，箭尖直指庭院中央，像是在防备什么，又像是在看守什么。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紧接着，一道惨白的电光劈开夜幕，瞬间照亮了整个庭院。
沈思思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看清了庭院角落那抹不起眼的影子——
也是一身黑，却比周围的侍卫更沉，暗卫更暗，像融进阴影里的墨。
最刺眼的是那人的的袖口，电光闪过的瞬间，那抹青色纹绣骤然显形，不是寻常的云纹或兽纹……
沈思思的指尖瞬间冰凉，楚君樾的府邸里怎么会有这种人？
电光熄灭的刹那，庭院重归昏暗。
角落里的人像是没察觉到她的目光，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可沈思思知道，那双藏在兜帽阴影里的眼睛，一定正牢牢盯着庭院中央的人。
雨越下越大，打在廊下的栏杆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沈思思望着那道玄色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拼死闯进来的地方，或许比外面的追兵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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