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南城还没褪尽暑气,高铁站出口的风裹着潮湿的热,吹得人后背发黏。喻繁拎着最大的那个行李箱,指尖被塑料把手勒出红印,视线在攒动的人群里扫了两圈,很快就定格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
陈景深站在树荫里,穿一件浅灰色的短袖,手里捏着张折叠的纸巾,指尖还夹着个白色的袋子——喻繁一眼就认出来,是他高中时总吃的那家绿豆沙冰,袋子上印着的“老周记”三个字,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楚。
“磨磨蹭蹭什么?”喻繁走过去,把行李箱往陈景深脚边一放,故意装出不耐烦的样子,“不知道行李重啊?”
陈景深没接他的话,先把绿豆沙冰递过来,又抽了张纸巾塞到他手里:“刚出站人多,我怕你找不到。”他的声音比高中时沉了点,带着点刚赶过来的微喘,“冰没化,快吃。”
喻繁接过沙冰,塑料勺戳开盖子时发出清脆的响。绿豆沙的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一路的燥热,他咬着勺尖瞥陈景深,见对方正弯腰拎行李箱,肩线比高中时更挺拔些,后背的衣料被扯出浅淡的褶皱。
“你怎么知道我坐这趟车?”喻繁含着勺问。
“你昨天发的车票截图,”陈景深把行李箱拎起来,轮子在地面滑出平稳的声响,“我算着时间过来的。”他顿了顿,侧头看喻繁,“宿舍我帮你问过了,在三楼,靠阳面,采光挺好。”
喻繁“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跟在陈景深身后往公交站走。高铁站到喻繁的学校要坐三站公交,到陈景深的学校则要再转一趟——当初填志愿时,两人对着地图挑了半天,最后选了这两所离得最近的大学,喻繁的学校在城东,陈景深的在城西,中间隔了一条江,坐公交刚好半小时。
公交站台上人不多,陈景深把行李箱靠在栏杆边,从背包里拿出个浅蓝色的本子递过来:“这是我整理的,你学校附近的吃饭的地方,还有超市和药店的位置。”
喻繁接过来翻开,里面是陈景深的字,一笔一画很工整,每个店名后面都标了地址和营业时间,甚至还写了“喻繁爱吃的糖醋排骨”“少辣”这样的备注。他指尖蹭过纸页,忽然觉得有点热,把本子卷起来塞进裤兜,含糊地说:“没必要这么麻烦。”
“怕你找不到。”陈景深说得坦然,目光落在喻繁泛红的耳尖上,没再多说。
公交来得比预想中快,陈景深帮喻繁把行李箱搬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让他坐,自己则站在旁边,一只手抓着扶手,另一只手护在喻繁的椅背上,防止急刹车时他撞到。
喻繁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南方的街道两边种满了香樟,叶子绿得发亮,偶尔有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侧头看陈景深,对方正低头盯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不是回复消息,而是对着一串代码调试,屏幕角落还露着“摄影展电子展板”的文档标题。
“下周我们摄影社要办展,”陈景深指尖停在代码结尾的分号上,忽然抬头看他,“你要不要来当模特?”
喻繁挑眉:“我?”
“嗯。”陈景深没关手机,反而从背包里掏出两样东西——一本封皮印着烫金“喻”字的相册,还有个平板。
他点开平板上的程序,屏幕立刻跳出个简洁的电子相册界面,“纸质的怕你翻着麻烦,这个是我用JS写的交互原型,点照片就能显备注。”
说着指尖轻点,界面上弹出张高中教室的照片:喻繁趴在后排打盹,照片下方浮着一行小字“高二秋,喻繁补觉被老师抓前10分钟”。
喻繁接过平板,手指划过屏幕,一张张翻过去:篮球场上挥汗的、课桌上写作业的、甚至还有他某次吃绿豆沙冰沾了嘴角的抓拍——
每一张点开来,不仅有日期地点,还有陈景深用代码嵌入的小标注,比如“这天喻繁投进3个三分,好棒”。
翻到最后一页,是军训汇报那天的照片:他穿着迷彩服站在阳光下,背后隐约能看见陈景深举着向日葵的身影,照片边缘还带着点极淡的模糊感。
“你什么时候拍的?”他手指停在那张照片上,声音发闷。
“你转身喊我拿水的时候。”陈景深指尖碰了碰平板上的模糊处,“当时手抖得厉害,拍虚了。”
喻繁拿着相册,手指摩挲着封面烫金的“喻”字。
“好”
………………
中午的食堂像刚散场的集市,王潞安端着餐盘挤到陈景深对面时,差点把可乐洒在喻繁裤腿上。“繁哥!救急!”他把一大块红烧肉拨到喻繁碗里,“左宽那货抢我肉,说我最近胖了,你帮我吃了它!”
喻繁筷子一挡,红烧肉滚回王潞安碗里:“自己抢回来的肉,含着泪也得吃完。”话刚落,陈景深夹了块剔好骨的排骨放进他碗里,语气自然:“刚看见窗口有你爱吃的肋排,多打了块。”
王潞安眼睛瞪得溜圆,戳着自己碗里的肥肉:“大学霸,你双标能不能别这么明显?我求你给块排骨,你说‘窗口快没了,自己去抢’,繁哥坐这儿你就‘多打了块’?”
陈景深搅了搅碗里的粥,抬眼扫他:“你跟喻繁能一样?”
左宽端着麻辣烫过来,正好听见后半句,嘴里还嚼着鱼丸:“就是,王潞安你能跟繁哥比?上次你借人家的笔记,他让你自己抄,繁哥忘带笔记,他直接把自己的递过去,还标了重点——这叫区别对待,懂?”
喻繁扒拉着碗里的排骨,耳尖有点热,却故意皱着眉:“谁要他多事,我自己不会去打?”说着把排骨上的瘦肉咬下来,骨头扔回陈景深碗里——陈景深不爱吃带筋的,他早记着。
章娴静抱着餐盘在旁边坐下,瞥了眼王潞安的苦瓜脸,慢悠悠开口:“别气了,上次我问陈景深一道高数题,他就说了句‘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转头喻繁问同一道题,他写了三页草稿纸,连易错点都标了。”
王潞安拍着桌子哀嚎:“没天理啊!陈景深你这是恋爱脑晚期!”
陈景深没理他,反而往喻繁碗里舀了勺青菜:“多吃点素,别光吃肉。”
喻繁把青菜挑回去:“我又不是兔子。”但下一秒,还是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陈景深上周说他上火,嘴角长了个小泡,这几天总变着法让他吃青菜。
下午没课,四人约着去图书馆搬书。王潞安抱着一摞专业书,走两步就喘:“繁哥,帮我拿下呗,这书比我高中的练习册还重!”
喻繁刚要伸手,陈景深先接了过去,语气平淡:“我来吧。”
王潞安刚要道谢,就见陈景深转头对喻繁说:“你手里那本小说轻,自己拿就行,别累着。”
左宽在旁边憋笑:“潞安,你看你,还不如一本小说重要。”
王潞安假装抹眼泪:“繁哥,你管管你对象!他欺负人!”
喻繁踢了踢王潞安的脚:“自己没手?他帮我关你屁事。”话虽这么说,却把陈景深手里的专业书抢了两本过来,“沉死了,别逞能。”
陈景深没抢回去,反而放慢脚步:“累了就说,我能拿。”
章娴静走在后面,看着两人的互动,跟左宽小声嘀咕:“你看喻繁,嘴上凶得很,手却很诚实。”
左宽点头:“可不是嘛,上次人家感冒,繁哥嘴上说‘谁让你不穿衣服’,结果半夜起来给他煮姜汤,还守在旁边看他喝完才睡——还是我听大学霸说的。”
这话刚好被喻繁听见,他回头瞪了左宽一眼:“左宽,你话怎么这么多?”
左宽赶紧闭嘴,王潞安却凑上来:“繁哥,你这么关心大学霸,怎么不承认啊?”
喻繁脸有点红,抓起手里的书作势要打:“滚蛋!再废话我把你书扔了!”
傍晚在宿舍楼下分书,陈景深突然揉了揉手腕:“刚才搬书好像扭到了。”
喻繁立刻放下手里的书,抓过他的手腕看:“哪扭了?红了没?我去给你买红花油。”
王潞安凑过来看了看,疑惑道:“没红啊,也没肿。”
陈景深没理他,只看着喻繁:“没事,过会儿就好,不用买。”
喻繁却不依:“不行,万一肿了怎么办?你在这等着,我去校医院买。”说着就要走。
章娴静拉住他:“喻繁,校医院早就关门了,楼下超市就有红花油。”
喻繁哦了一声,转身往超市跑。等他拿着红花油回来,陈景深正靠在树上跟王潞安说话,手腕活动自如,哪有半点扭到的样子。
“陈景深!你骗我?”喻繁气鼓鼓地走过去,手里的红花油差点砸在他身上。
陈景深赶紧接过红花油,语气软下来:“我就是想让你歇会儿,你刚才搬书都出汗了。”
王潞安在旁边拆台:“什么想让他歇会儿,你就是想让繁哥关心你!陈景深,你这‘茶’得有点水平啊!”
喻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伸手拧了陈景深胳膊一下:“有病吧你!下次再骗我,我不管你了!”
陈景深嘶了一声,却笑着把红花油放进兜里:“下次不骗你了,但你刚才关心我,我很开心。”
喻繁别过脸,耳尖红得能滴出血:“谁关心你了,我就是怕你手废了,没人给我抄笔记。”
左宽和章娴静相视一笑,王潞安捂着嘴偷笑:“繁哥,你这嘴硬得,跟高中一模一样!”
喻繁瞪了他一眼,却没再反驳——他自己也知道,从高中到大学,他对陈景深的这点“不一样”,早就藏不住了,哪怕嘴上再凶,心里也软得很。
远处的香樟树被风吹得沙沙响,王潞安和左宽吵吵闹闹地往宿舍走,章娴静跟在后面,偶尔插句话。夕阳把五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热热闹闹的,是大学时光的烟火气。
………………
晚上回到教室,陈景深没事来陪喻繁,晚自习下课铃声刚响,喻繁手指还勾着课本页脚,就瞥见抽屉里空得见底的水杯——早上急着赶公交,忘接水了。
他刚要起身,陈景深手里攥着个透明袋递过来,袋里草莓牛奶的粉色标签晃得人眼晕,还压着包全麦面包。
“抽屉看见的,”陈景深把袋子塞他手里,指尖蹭过喻繁手背时顿了半秒,“在小卖部留的,知道你爱喝这个。”
喻繁捏着冰凉的瓶身,耳尖发僵,嘴硬道:“谁要你多事。”话没说完,就被身后凑过来的王潞安拍了下肩膀。
“哟!大学霸可以啊,”王潞安盯着那瓶草莓牛奶,“我早上喊渴喊到嗓子冒烟,你就让我‘自己去小卖部’,还有这面包——上次我随口说想吃全麦的,你说‘卖完了’,合着是给繁哥留的啊!”
他这话不是抱怨,是扯着嗓子起哄,左宽凑过来跟着笑:“就是,上次我借大学霸笔记,他说‘落家了’,转头就把自己整理的重点笔记塞给繁哥,偏心眼子都写脸上了。”
陈景深瞥了王潞安一眼,语气没波澜:“你上次买的全麦面包,咬了一口就扔给左宽了,浪费。喻繁上周说过全麦的顶饿。”
王潞安被堵得哈哈笑,拍着喻繁的肩:“听见没繁哥?人家这是‘精准记挂’,跟咱这‘随口一提’可不一样!”喻繁没理他,低头拧牛奶盖,指节却悄悄泛红。
几人往教学楼外走,刚到香樟树下,雨点就砸了下来。王潞安掏出口袋里的小折叠伞,刚撑开就愣了——陈景深从书包里摸出把黑伞,伞骨撑开的瞬间,明显比平常的伞大一圈,妥妥的双人款。
“嚯!双人伞都备上了?”左宽立马凑上去,挤眉弄眼,“大学霸你这是早知道要下雨,还是早知道要跟繁哥一起走啊?”
陈景深没接他的话,撑开伞往喻繁那边靠:“过来,别淋着。”喻繁刚想往后退,手腕就被陈景深轻轻拽了下,直接拉进伞下。
雨丝打在伞面上沙沙响,陈景深的肩膀故意往喻繁这边倾,半边袖子露在伞外,没一会儿就湿了片。
王潞安举着自己的小伞,故意往两人旁边凑了凑,夸张道:“哎哎哎,这伞看着挺宽敞啊,带我一个呗?我跟你们一起走!”
“挤不下,”陈景深头也没回,语气里却带着点藏不住的刻意,“你那伞够你自己用,左宽跟你一起,刚好。”左宽立马配合地勾住王潞安的脖子:“走了走了,别在这儿当电灯泡,没看见人家俩伞下就没咱的位置吗?”
王潞安被左宽拽着走,还回头冲两人喊:“记得走慢点啊!别淋着我们繁哥!”声音大得连旁边收拾书包的章娴静都笑了,对着喻繁喊:“繁哥,晚上记得给陈景深发消息,别让人家担心!”
喻繁没应声,只感觉伞下的空气有点闷。陈景深的胳膊偶尔碰到他的,每次碰到,喻繁都会往旁边挪一点,可陈景深脚步会悄悄慢下来,等他跟上。走到岔路口,喻繁停住脚:“我往这边走。”
“我送你到楼下,”陈景深没把伞递给他,“昨天看你楼下路灯坏了,黑。”喻繁刚想反驳,就被陈景深推着肩膀往小区走。雨小了点,伞面上的声响轻了,两人没说话,只听见鞋底踩过积水的轻响。
快到楼下时,喻繁突然开口:“早上在食堂给你留了杂粮面包,你没去。”陈景深愣了下,随即笑了:“早上有点事耽误了,下次留了给我发消息,我肯定去。”
喻繁“嗯”了声,转身要上楼,陈景深又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塞他手里:“下午听你说嘴里苦,小卖部买的。”喻繁捏着糖,糖纸在手里揉出轻响,抬头时,刚好看见陈景深发梢沾着的雨珠,在路灯下亮了点。
“那我上去了,”喻繁转身,脚步慢了点,“你回去别淋雨。”陈景深点头:“知道了。明天早上我在楼下等你,给你带热豆浆。”
喻繁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走到楼梯口,他偷偷往下看,陈景深还站在楼下,举着那把黑伞,直到看见他的影子消失,才转身往反方向走。
第二天早上,喻繁刚下楼,就看见陈景深站在树影里,手里拎着杯热豆浆,阳光透过树叶洒在陈景深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落在喻繁脚边。
“豆浆还热着,”陈景深把豆浆递过来。喻繁接过来,指尖碰到杯壁。
香樟树的叶子在风里晃,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是青春里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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