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透了,小区里的路灯亮得昏昏沉沉,把树影拉得歪歪扭扭。
陈夏抱着奖杯走到楼下时,手指还在发颤——刚才在楼道里撞见陈平的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三楼的声控灯闪了两下,灭了。
陈夏刚摸到自家门把,旁边那扇一直空着的房门突然“咔哒”开了。
陈平站在门后,半截身子藏在阴影里,只有眼睛亮得吓人。
“你怎么在这?”陈夏的声音发紧,奖杯的底座硌得手心生疼。
这房子明明一直空着,他住了快两年,从没见过有人来过。
陈平没说话,伸手就攥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楼梯拐角。
这里没灯,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地亮着,照得人脸上发青白。
“哐当”一声,奖杯被陈平扫落在地。
红绒布摔开了,金属底座磕在台阶上,凹进去一小块。
“我怎么不能在这?”陈平的声音像磨过的沙子,“这小区是你家开的?”
陈夏盯着地上的奖杯,慢慢站起身。
绿光里,他的影子抖了抖:“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啪!”
耳光来得又快又狠,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烧。陈夏被扇得偏过头,嘴角渗出血丝。
他没躲,也没捂脸,只是慢慢转回来,看着陈平的眼睛里全是冷意。
“当初你为什么要杀何婉?”
陈平的脸猛地一僵,随即扯出个冷笑。
“还不是因为她没用,生了你妹妹那个丫头片子。”
“就因为她生了女孩?”
陈夏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你就把她杀了?她是你老婆啊!”
“老婆?”陈平上前一步,死死揪住他的衣领。
“生不出儿子的女人,留着有什么用?不如死了干净!”
陈夏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嘴角却往上翘,笑得比哭还难看。
“从你动手那天起,我们就不再是父子了。”
陈平扬手又要打,陈夏没躲,反而梗着脖子骂道:
“你这种人,怎么不去死?”
陈平突然仰天笑起来,笑声在楼梯间里撞来撞去,听得人头皮发麻。
“想让我死?”他凑近陈夏,声音压得很低。
“那你还记得三年前巷子里被人堵的事吗?那是我找人干的。”
陈夏的眉头猛地拧成疙瘩,眼里的光暗了暗。
“我就知道是你。”
“惊喜吗?”
陈平笑得更得意了,“儿子,爸爸对你不错吧?”
“谁他妈是你儿子!”
陈夏的火气再也压不住,挥拳就打了过去。
陈平早有准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
“给我钱,”他盯着陈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陈夏猛地甩开他的手,弯腰捡起地上的奖杯,狠狠砸向陈平脚边。
“滚!”
陈平侧身躲开,随即挥拳打过来。陈夏往旁边一躲,拳头擦着他的肩膀过去,打在墙上,发出闷响。
他心里突然冒出来个念头,冷不丁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扔在陈平面前。
“卡里有两万,”他声音发颤,却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
“拿了钱,我们就不再是父子。”
陈平的眼睛亮了起来,急忙弯腰捡起卡,转身就往楼下跑,脚步声咚咚地消失在黑暗里。
陈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
那卡里哪有两万?他省吃俭用攒下的两千块,全给了这个畜生。
推开自家门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点月光,勉强能看见陈莉缩在沙发上的影子。
“哥!”陈莉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
“房东刚才又来了,说再交不上房租,明天就让我们搬走。”
陈夏摸了摸她的头,指尖触到她湿漉漉的头发——应该是哭过。
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怎么忘了,房租明天就到期了。
“我会想办法的。”
他说着,声音却有点哑。
陈莉抬起头,月光刚好照在她脸上,她盯着陈夏的脸看了几秒,突然吸了吸鼻子。
“哥,你脸上的伤……又是爸爸打的?”
“别叫他爸爸。”
陈夏的声音冷下来,“他不配。”
陈莉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埋进他的后背。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何婉还在时,家里总飘着饭菜香。
可后来有一天,妈妈不见了,哥哥抱着她连夜跑出来,住进了这个又破又小的房子。
哥哥打零工供她上学,自己却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她知道哥哥受了很多苦,可哥哥从不说出来。
陈夏把陈莉哄去睡觉,自己走出了家门。
小区角落里有棵老槐树,他蹲在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喉咙里像堵着棉花,怎么也喘不上气。
“妈妈……”他终于低低地喊了一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好想你……”
“小夏?”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陈夏猛地抬头,看见许宁站在不远处。
他手里还攥着个手电筒,光束在他脚边晃了晃。
陈夏想把刚说的话咽回去,可眼泪却先一步涌了上来,糊得眼睛都看不清东西。
他想骂自己没出息,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许宁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把手电筒关了,周围只剩下月光。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夏哭,眼里的心疼快要溢出来。
“你不懂……”
陈夏哭了好一会儿,才抽噎着开口。
“你根本不懂失去妈妈是什么感觉,更不懂……被自己的爸爸追杀,连个家都没有的……!”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然后猛地蹲下去。
他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一只手轻轻落在他背上,带着点温度。
接着,他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许宁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很轻,却很稳。
“别哭了,去我家住吧。好吗?”
陈夏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他抬起头,撞进许宁的眼睛里,那里全是他的影子,和化不开的心疼。
“我……”他想说什么,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许宁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掌心贴着他的后背,传来稳稳的温度。
陈夏闭上眼睛,感觉心里那些翻涌的痛苦,好像被这温度烫得慢慢平息了些。
“好……”他终于挤出一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第二天的太阳是被鸟鸣叫醒的。
天刚蒙蒙亮,陈夏就听见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睁开眼时,看见对面楼的阳台上落着几只麻雀,灰扑扑的,却蹦跶得很欢。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许宁的声音传进来。
“醒了吗?我买了豆浆油条。”
陈夏爬起来,就看见陈莉已经坐在餐桌旁,手里捏着半根油条,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桌上的白瓷碗。
那碗里盛着甜豆浆,上面漂着一层薄薄的油皮,香气慢悠悠地往上冒。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许宁把另一碗推到他面前,自己咬着油条,含糊地说:
“吃完我们去搬剩下的东西,不多,就两箱书而已。”
陈夏拿起油条,咬了一口,面香混着油香在嘴里散开。
他很久没吃过热乎的早饭了,以前要么是啃冷馒头,要么是对付着吃块面包,胃里总像空落落的。
哥,这个豆浆好甜啊。”
陈莉吸溜着喝了一大口,嘴角沾了点白沫,像只偷喝牛奶的小猫。
陈夏笑了笑,伸手替她擦掉。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他们住的破楼在小区最里面,墙皮掉了大半,楼梯扶手锈得能蹭一手红。
陈夏抱着装书的纸箱,刚走到二楼时,就听见楼下传来“哐当”一声。
是许宁没拿稳,箱子摔在地上,几本旧课本滑了出来,封面上还写着陈夏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的,是刚上初中时写的。
“小心点。”陈夏回头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急。
那是他攒了很久的书,有几本还是从废品站淘来的,纸页都发黄了。
许宁赶紧蹲下去捡,手指不小心蹭到书页上的霉斑。
他愣了愣,抬头看见陈夏抱着箱子站在楼梯拐角。
阳光从窗户缝里漏进来,刚好照在陈夏发顶,把那几缕不服帖的头发染成了金棕色。
“没事吧?”
许宁把书一本本塞回箱子,“没事,还好没摔坏。”
陈夏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走到楼下时,他看见许宁正蹲在地上,用袖子擦着那本最旧的物理课本。
书封面上的“陈夏”两个字被水洇过,晕成了一团蓝,是去年下雨时没来得及收,被雨水泡的。
“别擦了。”陈夏说,“都那样了。”
“擦擦还能看。”
许宁抬头冲他笑,眼睛弯得像月牙。
“你看这笔记记得多认真,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吧。”
陈夏的喉咙突然有点发紧。
他别过头去,却看见墙根处生着几丛杂草,叶片上还挂着露水,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星。
搬完东西回到许宁家时,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
许宁家的阳台朝东,阳光铺在地板上,暖烘烘的。
陈莉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板上,来回跑了两圈,突然停下来,指着窗外喊:
“哥!你看那棵树!”
窗外有棵老槐树,树干歪歪扭扭的,却枝繁叶茂,而叶子绿得发亮,被阳光一照,像在上面撒了层金粉。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儿能看见树?”
陈夏走过去,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楼下的空地上有几个老太太在打太极,动作慢悠悠的,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文,声音飘得老远。
“这房子是我爸妈留给我的。”许宁端着洗好的草莓走过来,放在窗台上。
“他们去外地工作了,一年回来一次,平时就我一个人住。”
草莓是红透了的那种,蒂上还带着点绿,咬一口,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甜得人眯起眼睛。
陈莉吃得满脸都是红汁,许宁递过纸巾,笑着说:
“莉莉跟个小花猫似的。”
傍晚的时候,许宁开着自行车,载着陈莉正慢慢的开着,陈夏跟在旁边,慢慢往老街口的夜市走。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自行车的铃铛时不时响一声,叮铃铃的,在安静的巷子里荡开。
夜市刚开市,红灯笼一串一串地亮起来,像挂了满街的小太阳。
卖炒货的摊子前堆着小山似的瓜子,焦糖味顺着风飘过来;卖衣服的摊子把T恤挂在竹竿上,花花绿绿的,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还有个卖玩具的摊子,摆着五颜六色的泡泡枪,一按就喷出一串泡泡,在灯光下闪着彩虹色的光。
“哥!你看那个!”陈莉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指着糖画摊。
摊主正拿着小铜勺,在青石板上画凤凰,糖稀金黄金黄的,遇冷就定了型,翅膀张得大大的,像要飞起来似的。
“想要吗?”许宁掏出钱包,里面露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是他平时花剩下来的。
陈莉的眼睛亮了亮,又赶紧拽了拽他的衣角。
“不要了,太贵了。”
她昨天在超市看见过,一小盒糖就要五块钱,她知道许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没事。”许宁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
“老板,来个凤凰。”
“得勒。”
糖稀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摊主的手很稳,手腕一转,凤凰的尾巴就翘了起来,再一点,眼睛就亮了。
陈莉举着糖画,小心翼翼地转着圈看,生怕碰坏了,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像偷吃到蜜似的。
陈夏跟在后面,看着妹妹踮着脚,举着糖画往人群外跑,生怕被人碰到。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也带他来逛过夜市,也是这样举着糖画,走在亮堂堂的灯笼底下。
那时候妈妈的手很暖,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走,说:
“小夏以后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咱们住大房子了,就天天来吃糖画。”
“在想什么?”
“没什么。”
许宁递过来一串烤鱿鱼,签子上的鱿鱼还冒着热气,酱汁亮晶晶的,滴在手上烫得人缩了缩手。
“尝尝,这家酱特别香。”
“好。”
陈夏咬了一口,鱿鱼的韧劲混着酱汁的咸香在嘴里散开,炭火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暖暖的。
夜市中间有个小广场,几个小孩在玩套圈,圈子是塑料的,轻飘飘的,总也套不准。
陈莉看得入了迷,脚像钉在地上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摊上的毛绒小熊。
那熊是白色的,耳朵上缝着个红蝴蝶结,看起来软乎乎的。
“想玩吗?”
许宁问,手里已经捏着十个圈。
陈莉摇摇头,又点点头,手指绞着衣角。
“可是……很难套中吧?”
“试试呗。”许宁把圈递给她,“套不中也没关系,就当玩了。”
“嗯。”
陈莉攥着圈,胳膊往后扬了扬,猛地一扔。塑料圈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晃晃悠悠地往下落,刚好套在小熊的脖子上。
“中了!中了!”
陈莉跳起来,拍手叫好,声音脆得像风铃。
摊主把小熊递过来,陈莉抱在怀里,毛茸茸的触感蹭着脸颊。
她忽然转过头,往陈夏怀里钻了钻。
“哥,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陈夏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
他看见许宁站在红灯笼底下,正冲他笑,灯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照得清清楚楚,像两把小扇子。
往回走的时候,陈莉已经趴在许宁的背上睡着了,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只小熊,嘴角挂着笑,大概是做了个甜美的梦。
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灯笼轻轻晃,影子在地上摇来摇去,像在跳舞。
“今天谢谢你。”陈夏忽然说,声音很轻。
许宁侧过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眼睛里,亮闪闪的。
“谢什么?朋友不就该这样吗?”
陈夏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
自行车的铃铛偶尔响一声,叮铃铃的,混着远处的叫卖声,还有陈莉均匀的呼吸声,像一首慢慢流淌的歌。
快到小区门口时,陈夏看见路边的花坛里开着几朵小雏菊,白生生的,在夜里也透着点光。
他想起许宁家客厅里的那盆多肉,胖乎乎的,透着点生气。
或许家不一定是固定的房子,只要身边有在乎的人,在哪里都能找到安稳。
晚风带着点热乎气吹过来,卷着糖画的甜香,他心里这样想着,脚步不由得轻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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