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朗开始偶尔给温禾的朋友圈点赞评论,有时会发来一些行业相关的文章链接,附言「这篇或许对你的研究有帮助」。他的联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频率和分寸,既显示了存在感,又不至于令人反感。
温禾通常会礼貌回复「谢谢师兄」,心里却有点说不清的别扭。她欣赏徐朗的见识和资源,但总觉得隔了一层。和他聊天,像在参加一场精心准备的面试,需要调动全部社交技能来应对,远不如和陈序待在一起时那种可以完全放松,甚至偶尔“死机”的状态来得自在。
一次,徐朗问起她未来的职业规划,温禾照实说了自己的迷茫。
“社会学背景做市场研究、用户洞察其实很有优势,”徐朗热情地说,“我们团队就很需要你这种有深度分析能力的人才。等你毕业了,真心欢迎你来试试。”
这是一个非常实在的、颇具诱惑力的机会。温禾道了谢,心里却更乱了。这条看起来清晰体面的道路,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陈序,语气带着困惑,而非兴奋。
陈序安静地听完,没有立刻评价这份工作本身,而是问:“你想象一下,每天需要大量进行你之前提到的‘高效社交’,撰写以说服客户为目的的报告,你的能量续航能支撑多久?”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最深的恐惧——那不是能力问题,是能量问题。那种需要时刻戴上社交面具、消耗心神的工作,可能会迅速榨干她。
“可能……撑不了多久。”温禾老实承认。
“那么,”陈序平静地说,“这份工作的‘性价比’对你而言,可能需要重新计算。薪资只是分子,分母还应包括你的情绪消耗和健康损耗。”
他又用了“性价比”“分子分母”这样的词,但这次,温禾只觉得无比贴切和受用。他总能精准地剥开纷扰的现象,直抵她内心最真实的需求。徐朗看到的是她的能力和潜力,而陈序,看到的是她这个人本身的运行规律和极限。
温禾发现,自从徐朗出现后,陈序似乎开启了一项新的“隐形研究课题”——研究“徐朗”这类存在。
他会看似随意地问起:“你们上次沙龙聊到的那个消费趋势,具体是指哪个细分市场?”或者“他提到的那个运用了社会学理论的品牌案例,核心痛点是什么?”
温禾起初以为他只是学术好奇,后来才慢慢品出点味道:他是在通过她这个“数据接口”,全方位地分析理解“竞争对手”的优势领域和运作模式,就像分析一个需要兼容或者竞争的陌生系统。
最让温禾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她偶然提到徐朗大学时是校辩论队队长,很擅长即兴演讲。
陈序沉默了一下,然后非常认真地问:“即兴演讲能力的核心,是快速组织逻辑的能力,还是调动情绪感染力的能力?或者二者权重如何分配?”
温禾被问住了:“呃……大概都有吧?”
“所以,这是一个对认知资源和情感资源要求都很高的技能。”陈序得出结论,然后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这很耗能。”
温禾忽然明白了。他不是在比较自己和不擅长什么,他是在用他的方式理解:那种他并不具备的、游刃有余的社交能力,其成本究竟有多高。而他最后的结论“这很耗能”,与其说是评价,不如说是一种……带着些许安慰意味的认可?认可她与之相处时会感到疲惫的合理性,也间接肯定了他们之间那种低能耗相处模式的价值。
他正在用他庞大的逻辑体系和数据处理能力,默默地、一丝不苟地,为她构建一个防御体系,抵御着外部世界那种“你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的压力。这种方式笨拙、奇特,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和被保护。
学校艺术节,有个露天电影活动,放的是经典的爱情片《真爱至上》。温禾拉着陈序一起去,草地上坐满了依偎在一起的情侣。
电影里充斥着各种浪漫的告白、追逐和最终“抱得美人归”的结局。周围观众看得如痴如醉,温禾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散场后,两人沿着夜晚的校园小路往回走。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夏夜的气息,但温禾的心情却有些沉闷。
温禾却越看越不是滋味。
散场后,两人沿着夜晚的校园小路往回走。空气微凉,弥漫着青草的气息。
“你觉得电影怎么样?”陈序问,他感觉周围氛围不错,认为这部电影应该符合“愉悦”的标准。
“有点……不舒服。”温禾直言,声音有些闷。
陈序侧头看她,表示疑问。
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温禾斟酌着词句,不想显得自己过于挑剔或扫兴,“就是觉得,好像所有的浪漫和努力都是男人在做,女人最后只是被感动、被选择。你看那个追朋友妻子的男人,举着牌子站在门口,看似浪漫,难道不是一种情感绑架吗?还有那个首相和保姆的故事,阶级差异那么明显……”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带着学术批判的锐利,也带着一丝真实的沮丧。因为她发现,即使是她渴望的亲密关系,也很难完全摆脱这种深层结构的阴影。
她尽力用平实的语言表达,但批判的内核依然清晰。她期待的,是陈序能理解这种微妙的、关于权力位置的不适感。
陈序听得很认真,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看起来是男人在付出和冒险,但实际上决定了关系走向的,依然是他们的行动和选择权,女人更多是在回应。”
他能这样理解,温禾心里一暖,刚想点头。
但他接着又说:“不过,也许在那种文化背景下,主动表达本身就是一种需要勇气的事,承担了更高的风险……”
他的话还没说完,温禾心里刚升起的那股暖意就凉了下去。看,他又在解释了。他总能从逻辑层面理解她,却似乎永远无法真正站在她的感受层面,去体会那种作为“被追逐者”可能感受到的压力,以及叙事背后那种细微的不平等。
“这不是勇气和风险的问题!”温禾打断他,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烦躁和失望,“为什么默认男人就该主动,女人就该被动等待?为什么不能是两个平等的人,自然而然地互相靠近?这种故事看多了,会让大家都觉得这才是爱情唯一的模样,不是吗?”
陈序停住了脚步。他看到她脸上清晰地不悦,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说错了话。他沉默下来,眉头微蹙,像是在仔细反思自己刚才的话哪里触礁。
“抱歉。”他语气变得谨慎,“我可能……没有完全理解你感到不舒服的那个点。”他承认了理解的偏差,但没有试图再用新的理论去覆盖。
他的道歉是真诚的,但那份无形的隔阂感,已经像一层薄雾,弥漫在两人之间。温禾感到一阵无力。她知道自己不能强求他立刻感同身受,这是思维方式的差异,甚至可能带有性别的视角差异。但意识到这一点,并不能让那份失落减轻多少。
“没关系。”她摇摇头,情绪低落下来,“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两人再次沉默地往前走。气氛不像刚才那样轻松了。
走了一会儿,陈序再次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一些:“我可能……不太擅长理解这些比较细腻的情感问题。”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也像是在坦白自己的不足。“如果我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试着去懂。”
他的话很笨拙,甚至有点可怜巴巴的。没有华丽的承诺,只有最朴素的请求:告诉他,他愿意学。
温禾的心一下子又软了。是啊,他在努力。他不是一个天生的情感大师,他的世界原本由代码和逻辑构成。他现在愿意走出那个舒适区,笨拙地来理解她的世界,这本身就已经很珍贵了。
但她心里的那个疙瘩,并没有立刻消失。那种细微的、关于权力和视角的差异,不是一次道歉、一个承诺就能立刻抹平的。它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碰撞和理解。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没有看他,“我知道你在努力。”
这不是原谅,也不是完全的释怀,只是一种暂时的休战,一种基于好感的妥协。
他们走到了宿舍楼下。温暖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
“那……你早点休息。”陈序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
“你也是。”温禾点点头,“晚安。”
“晚安。”
她转身上楼,没有回头。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背上,直到她消失在楼道口。
回到房间,温禾靠在门上,心里乱糟糟的。有因为争论带来的疲惫,有对他笨拙坦诚的感动,也有那未能完全化解的、关于理解和平等的失落。
楼下的陈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身离开。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尤其是跨越不同思维模式的理解,远比调试一段最复杂的代码要难。但他心里没有退缩,只是多了一份沉重的、需要更认真去对待的郑重。
夜色深沉,他们之间似乎近了一步,又似乎因为更清晰地看到了彼此的差异而远了一步。那层窗户纸没有被捅破,反而因为今晚的对话,显得更加厚重和清晰了。
在一起?还远远不是时候。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消化这股无声的浪潮带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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