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英宫内,熙熙早已抱着新衣酣睡。张万昌却毫无睡意,他披上件长袍。
山势起伏,新魂的啜泣与旧鬼的呻吟交织,但比起月前的拥堵不堪,确已疏朗不少。这微小的成效,是他连日来殚精竭虑的唯一慰藉。
行至山阴一处隘口,风声陡然变得尖利。空气中弥漫的腥咸水汽,绝非地府应有。
张万昌心神一凛,疾步上前,眼前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坡地上,巡哨的鬼差已溃不成军。一群身形矫健,皮肤泛着幽蓝冷光的鲛人,手中奇异的珊瑚骨刃正撕裂阴风,洞穿魂体。
张万昌疾掠而至,竟不闪不避,右手并指如刀,赤金神火缭绕指尖,精准无比地横斩在骨刃侧面。
那鲛人只觉一股灼热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发麻,骨刃脱手,骇然退后数步。
张万昌挡在受伤鬼差身前,衣袍无风自动,凛然喝道,“孽障!安敢犯界!”
声浪裹挟着神威扩散开,竟让周遭鲛人的攻势为之一滞。他意在擒拿审问,出手便有分寸。只见他左手虚空划圆,一道由金色火焰构成的绳索瞬间缠住最近两名鲛人的手腕。
火焰绳索并未灼烧,却蕴含纯阳镇封之力,让两名鲛人浑身阴冷妖力运转不畅,惨叫一声,踉跄倒地,一时无法挣脱。
“结阵自保,护住伤者!速发警讯!”张万昌对残余鬼差疾呼,自己则一步踏前,竟以一人之势,直面数十名鲛人。
他双掌翻飞,朵朵金焰莲花不再撞击,而是滴溜溜旋转,形成一道火焰壁障,将鲛人主力与鬼差隔开,试图分割战场,逐个击破擒拿。
然而,鲛人显然训练有素,见强攻受阻,立刻变阵。
数名鲛人张口,发出无声的音波,干扰心神。
另有几人骨刃插地,引动地下阴寒水脉,道道冰刺破土而出,袭向张万昌下盘。
更有狡猾者,绕开火墙,从侧翼突袭,刀光刁钻狠辣。
张万昌虽法力精妙,毕竟寡不敌众,又要分心维持火焰壁障保护身后,更要控制力道以求生擒,顿时陷入苦战。
他身影在刀光水波中穿梭,炎缚索接连使出,又捆住五六名鲛人,但自身神力的消耗也如同开闸洪水,急剧流失。
他看准一个机会,欲全力催动神通,一举将剩余鲛人禁锢。
可就在神力提至顶峰的刹那,糟了!他周身经脉猛地一空!
那股熟悉的流失感再次出现,原本已凝聚成形的炎缚锁抖动一下,便化作点点火星湮灭,连指尖的神火也骤然黯淡下去。
一名为首的鲛人眼中寒光一闪,手中骨刃爆发出刺目蓝光,化作一道冰冷疾电,直刺张万昌心口而来。
一声沉闷的异响破空传来,那骨刃在距离张万昌胸口不足三寸之地,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壁垒,硬生生顿住,再难前进分毫。
紧接着,一股洪荒威压轰然降临!
身着玄袍的富态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在张万昌身侧。他甚至未曾看向那些鲛人,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握。那近百名凶悍的鲛人战士,连同他们手中的骨刃,就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捏碎的幻影,连惨叫都未能发出,瞬间化作最精纯的水灵之气,旋即被饕餮漫不经心地吸入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饕餮这才缓缓侧过头,看向因脱力喘息不止的张万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
“小灶君,拼命可不是这么拼的。”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低沉,“身手倒是了得,只是这身子骨却跟个漏底的壶一样。”
张万昌勉力稳住身形,抬头直射饕餮那玩味的眸子,声音因弱仍质问道,“这法力泄身,是你做的?”
饕餮闻言,非但没有否认,低沉的笑声带着满足的喟叹,“倒是不笨。你这一身烟火鼎食之气,对本座而言,可是久违了的珍馐美馔。”
他踱近两步,庞大的阴影带着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目光灼灼似是在欣赏一盘绝顶佳肴。“不错,正是本座,借祝融髓为桥,稍稍汲取了些许。你这灶神之力,源于人间炊烟万家灶火,内里蕴含的是生灵对食最本源的祈愿与生机,正是化解本座这万古饥馑的无上妙品。”
这番直言不讳的掠夺之词,让张万昌登时怒涌,骂道,“老而不死是为贼!”
饕餮瞧见他神色变幻,话锋陡然一转,戏谑道,“不过灶君若不愿供奉,也由得你。只是本座腹中饥火难耐时,难免要亲自去寻些血食。届时,幽冥生灵,或是人间百姓,恐怕就要嫌本座作恶多端,聒噪不休了。”
这已不是解释,而是**裸的威胁!是将无尽杀戮的因果,直压在了张万昌的肩头。
张万昌浑身一震,瞳孔骤缩。他死死盯着饕餮,胸口剧烈起伏,千般怒火,万种不甘,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无力至极的叹息。
个人得失,与芸芸众生的安危相比,轻重立判。
他不再发一言,甚至不再看饕餮一眼,只是拖着步伐,一步一步,朝着素英宫的方向挪去。背影在幽冥的微光下,充满了无力与悲凉。
饕餮看着他认命般的离去,眼中的光芒,似是满意,又似夹杂着一丝别的什么。他抬手轻轻按了按心口的祝融髓,那里传来的暖意,确实带着令人安心的饱足感。
张万昌心下已是雪亮,今夜种种,绝非巧合。
饕餮出手相救,瞬灭鲛人,看似解围,实则是将绳索牢牢系于自己腕上。更有那祝融髓如跗骨之蛆,日夜汲取神力,这勾连已是撇不清了。
“此番踏足幽都山,实乃不智。”他暗忖。自己心烦散步行至此处,偏逢袭击,饕餮又来得这般及时,落在明眼人目中,与事先串通何异?
这盆污水已然泼上身,难以洗净。
更令他心沉的是鲛族。
彼辈久居深海,安分守己,骤然兴兵侵犯幽冥,是冲着他这新掌轮回印信之人而来?
渐渐而行,素英宫的宫门在望。张万昌正欲推门,一道久违的声音打破了此刻沉寂的夜。
“火神大人,别来无恙。”
“火神”二字入耳,张万昌的身形骤然一顿,他转身带着迟滞,又夹杂着一丝被触及旧痂的刺痛。
朦胧的幽冥光影下,那位身着简素紫袍的男子含笑而立,容颜依旧俊朗如昔,仿佛千年时光未曾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张万昌望着他,脸上的惊愕过褪变成一种近乎无奈的疏离。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阴冷的空气里。
他的目光与天枢星君相接,声音带着历经沧桑后的沙哑,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郑重纠正,“天枢星君,千年未见,风采依旧。”他略一停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道出一个早已尘埃落定的事实,“只是,千年前我便同你说过,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火神了。”
这句话,他说的很平静,没有怨怼,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和一丝不愿再被提及的倦怠。
天枢丝毫没有被搪塞的尴尬,面上仍是露着笑,道,“千年已逝,想是万昌表弟心结已解。三界皆知地府来了个火阎王,表弟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样有头脸的差事,别人便是求也求不来的。”
“来此地找我何事?”张万昌无心与他交谈。
天枢星君微微一笑,步履从容地走近,目光扫过张万昌难掩疲惫的神情,缓声道,“恰逢星轨轮转,需至幽冥边界勘定辰宿。看这面色,表弟近日,想是颇不轻松啊。”
张万昌一言不发,只牢牢盯着天枢,等他说出真正的目的。
天枢见状,勾唇一笑,“我想,我们彼此应该明人不说暗话,这是我作为邀请者的尊敬。表弟既已来了地府,不知表弟可否帮我得到地府呢?”
"星君既有揽月摘星之志,自当恣意施展,鹏程万里。然万昌才疏学浅,不过是个看灶守火的闲散人,连自身法力都难护周全,实难堪大任。"
他唇角牵起一抹淡薄的笑,袖中手指无意识收拢,"星君应当最是清楚,我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又谈何襄助大业?此番来此,不过是想查清一桩旧事,了却心愿后,在凡间觅处清净地修座小庙,便足矣。"
"至于地府权柄,三界风云,"他轻轻摇头,衣袂在阴风中微动,"从未无心于此。"
天枢星君闻言轻笑,指尖捻过一缕星辉,收回袖中,"表弟何必自谦。今日幽都山上的动静,可不小。"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张万昌未平的衣襟,"鲛族夜袭,凶兽现世,表弟以为这般风雨,真能独善其身?"
"年月自是抚平伤痛的良药,何况已过千年之久。莫非千年后,连素英宫这方寸之地也守不住?"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鬼差急促的呼喝声,隐约夹杂着兵刃相击之音。
张万昌指节骤然绷紧,天枢却已拂袖转身,踏着渐起的骚乱声飘然离去。夜风中送来他最后的低语,"表弟不妨想想,是要守着灶台修庙,还是换个法子护住想护的东西。"
一段枯枝恰在此时坠下,在张万昌脚边碎成齑粉。他盯着宫门上晃动的阴影,忽然觉得连檐角那盏长明灯,都暗了几分。
天枢星君的身影方才融入夜色,不远处便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一队约十人的阴兵,正沿着素英宫外围的小径巡逻而来。
这些阴兵与寻常鬼差截然不同,他们身形凝实近乎实质,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玄色煞气,面容被造型狰狞的鬼面盔完全覆盖,只露出一双双燃烧着幽蓝魂火的眼眸,扫视着一切可疑的角落。他们身着统一的玄黑重甲,手中所持森寒的制式长戟,行动间无声却自带一股沙场百战淬炼出的肃杀之气,正是地府之中堪称精锐的玄甲阴兵。
为首的队正抬手,队伍戛然而止。他上前一步,对着站在宫门前的张万昌抱拳行礼,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冰冷地恭敬道,“参见灶君大人!卑职等奉命巡哨,惊扰大人,还请恕罪。”
张万昌面色恢复平静,微微颔首,“无妨,诸位职责所在,何来惊扰。”
那队正继续禀报,语气凝重,“方才幽都山阴隘口处有鲛族宵小作乱,虽已被平息,但事出突然。上官有令,现下乃非常时期,各紧要地段均需加派兵力,严加戒备,以防不测。卑职等奉命加强此区域巡防,确保大人宫邸周全及左近安宁。”
张万昌心知这周全二字,监视与保护的意味兼而有之。他并未点破,只是淡然道,“有劳诸位辛苦,一切依律行事即可。”
“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大人若无其他吩咐,卑职等继续巡哨!”队正再次抱拳。
张万昌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道,“去吧。”
队正领命,转身打了个手势,那一队玄甲阴兵继续向前巡去,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融入幽冥。
张万昌站在原地,目送着这支精锐小队消失在视线尽头,眼中若有所思。地府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这如临大敌的态势,是否别有深意?
他收回目光,转身,轻轻推开了素英宫的宫门,将门外的一切纷扰暂时关在了身后。
张万昌腕间微光流转,多了个莹润生辉的珍珠手串。然而,其中一颗却与其他的月白珍珠截然不同,是深邃的蓝紫色。
“昌哥,你回来啦!”熙熙揉着惺忪睡眼,瞧着坐在堂前愣神的张万昌,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
张万昌稍稍定了定神,调整呼吸,下了座椅走至熙熙身前,揉揉熙熙因睡觉乱掉的头发,柔声道,“不继续在床上卧着,怎得醒了?是我开门声响,吵你安睡了。”
“听到昌哥的声音便醒了,我坐在家里等了好久。”熙熙拿着小脸蛋蹭着张万昌的衣衫,也不愿站稳,直直地甩着整个身子靠在张万昌的腿上,话里话外都是被张万昌宠坏了的样子。
“久等了,现下可以安睡啦。”张万昌单膝下跪,与熙熙视线齐平,语重心长地纠正道。
熙熙自是又回床上睡着了,依在张万昌身边,睡得香甜踏实。
张万昌朝着熙熙的方向发呆,烛火映出的光斜在熙熙身上,张万昌竟觉得熙熙长高了些。
忽然想到,方才下蹲之际,熙熙是与自己平视的。
他轻手轻脚地伸出二指,探了探熙熙的膝下三指的地方,才缓缓地喘出粗气,“是真的长高了。”
这一月来怪事太多,不提处理轮回转生耗尽多少心力。
先是饕餮解禁,杨桉复活;再是鲛人作乱,熙熙长高。
每一次都是无端事起,他只能默默承受。
好在张万昌不会怀疑自己,杨桉复活定是有些门路,和九重天上那位天地共主也定是脱不了干系。毕竟玉帝说过,杨桉是他案前的灵珠转世。
鲛人乃共工血脉,当初共工怒撞不周山后消弭太虚。鲛人在那场天地浩劫中于归墟中诞生。
昊天上帝不忍,护了这唯一血脉遣送至南海之滨,繁衍生息。
玉帝上位后,因龙族分掌四海纷乱不断,南海更是没有一天消停的。
领南海的龙王敖明偏偏又是个暴躁如雷,刚烈如火的性子。敖明这脾性注定了南海没个好,要不是观音菩萨时常说合,南海怕不是早早汪洋一片,血流成河了。
玉帝奉三清旨意出面,命两族各划一隅,停千年纷争。两族首领同意,也都各自签字画押了。
时光一去不返,日子慢慢长长。如若没人提起,该忘的忘了,不该忘的也忘了。可稍加提及,谈起往昔,便会重新烙印,历久弥新。
张万昌想着想着,便睡着了。他睡的沉,徐徐梦见鲜衣怒马的少年和明媚不可方物的青葱时光。
接下来是一些回忆部分......我会将回忆部分设上简单的标识
叫 千年浮生梦 后面见到这样的表示便是将的千年前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幽都山上火阎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