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灵缘相伴,阳生万物阴亦然”
城门两侧石壁上是黑玉雕琢的一副对联,倒是没有横批,只有一块写着“酆都”两个金漆大字的黑匾,挂在了城墙的中央。
左右两侧还立着两个高高悬挂的灯笼,一个光亮无比,一个阴暗难见,照彻了阴阳两路。
阴路即为鬼之路,进城后量刑裁决,送入轮回;阳路是为阳寿未尽的人,送之还阳的道路。
然紧闭的城门前此刻热闹地不停,七嘴八舌的恭维之话不绝于缕地传入张万昌的耳朵里。
有几个声音还算熟悉,来来回回风雨千年,还是有几位算是见过的熟脸。
这其中之一,便是中央鬼帝周乞、嵇康和东方鬼帝蔡郁垒、神荼四位。
中央的这两位鬼帝所治抱犊山,听说山的名字是古人抱大牛上山不来,才将小牛抱上山养着。还有一个说法是,抱犊山原是“暴毒山”,牛魔王携临产之际的铁扇公主过此地生出一只五彩斑斓的二胎,牛魔王见山名凶烈,改名“抱犊”。
不过抱犊山上确实奇花异草甚多,周乞嵇康二人来此之地后开发菜谱,倒是做出许多上上佳品的药膳,宴请六界八荒众仙。
张万昌作为灶神,自是早早身处受邀之列。一回生,二回熟,周乞嵇康每次做饭起灶都会默念灶王神诀,保证开创的新菜不会失败。
白得来的香火,张万昌也是常常捧场,三人倒也算是熟识。
东方鬼帝蔡郁垒和神荼是张万昌在试吃会上认识的。初见二人时,张万昌上上下下被二人打量个遍。
一日醉酒,蔡郁垒拉着张万昌的手说道,“神君之姿凌霜傲雪,比那蟾宫仙子都要胜过十分,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
张万昌忙道:“醉了醉了。”还未等张万昌起身,神荼赶忙拉着蔡郁垒的身子,扔到一旁去了。
后三百年,周乞、嵇康频开宴会,张万昌只见神荼赴会,一来二去的心思起疑,问了句蔡郁垒怎得不见参加。
神荼只说:“别说起床吃酒了,至今脑子还是混沌的,没个三五百年是好不了喽。”
张万昌没在追问,只当是病了,还将从寿星那里讨来的两粒长寿丹赠予了神荼,让他带回去加以医治。
想想这沧海桑田里过的糊涂事,张万昌竟觉得有些好笑。
人人都想登的逍遥仙途,盼望的成仙得道,不过是无穷的岁月里无尽地消磨罢了。
除了这四位相识之人,眼下里最熟悉的便是那张三旬有余却丰神俊朗的脸孔。
张万昌早在人群中第一眼瞧见了立在队列正中的杜子仁。
他仙姿隽永,长眉入鬓似含黛远山。睫毛垂下所露出的淡淡阴骘,旁若压抑着万般心事。月射寒光的眸,裁若柳叶的唇,仿佛蕴着风华艳光,将天地毓灵藏于脸上。
头发竟是不曾得见的样式,没有长发挽髻,没有编发垂髫,倒是个根根直立的板寸,更显刚劲。墨蓝长袍包裹下的身体挺拔健阔,双手环于胸前,平添一股执拗。
即得见,话还是要说的。未曾想到的是,率先开口的是杜子仁。他目光扫过张万昌一身华服,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灶君这身行头,比那身落了灰的红袍倒是亮眼许多,看来天庭的差事果然比人间灶台更有油水。”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深潭之水,表面平静却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讥讽。“只是不知,玉帝派一个擅闯地府,又失手戕害生魂的渎职者是何深意?莫非我幽冥无人了?”
这话语如冰锥刺骨,瞬间让场面降至冰点。所有恭维寒暄之声戛然而止,众神目光齐聚于二人身上。
张万昌心中一凛,面上强行维持着镇定。他深吸一口气,迎上杜子仁目光,不卑不亢地回应,“鬼帝所言甚是,小王日前确有大过,鬼帝出手平息阴阳之乱,小王感激不尽。此番奉旨,实为戴罪立功,协助地府同僚厘清积弊,以报天恩,补己过。若有行事不当之处,还望陛下与诸位同僚不吝指正。”
黑白无常见势自然地走到二人应当站立的位置,四天师未启唇寒暄,只见拂尘一挥,圣旨横于众人眼前,“玉帝有旨,请地府众神接旨。”
在场的众位地府神灵纷纷躬身,以示对天意的尊重。然而,与这表面上的恭顺相比,许多神灵低垂的脸上神色各异。
拂尘再次轻轻一挥,圣旨缓缓展开,其中金光闪烁,字句逐渐显现:
“天地阴阳,本为一体,共守六道轮回。今转轮王擅离职守,轮回秩序紊乱,幽都鬼患频生,已牵涉三界安宁。特命灶君张万昌暂代转轮王之职,总领轮回司一应事宜,地府一应僚属需竭力配合,共渡此劫,以安阴阳。望诸位同心协力,不得有误。”
张万昌不想此事已涉三界安危,他压下心中的忐忑,朝着圣旨所在的方向,恭敬行礼。
“谨遵玉帝旨意。”秦广王率先出声,语气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灶君奉命而来,地府自当配合。只是幽都事务繁杂,积压甚重,有劳灶君了。”这番官样文章,看似欢迎,实则划清了界限,将担子轻巧地推到了张万昌身上。
“是!”众神齐声应和,声震幽都,但各怀心思。
圣旨重新合拢,由张天师呈递到张万昌的手上。
张天师低声开口,“如今地府众神俱在,我等也不做过多叨扰。神君此行行大义,解安危,如若有传唤之意,请唤此咒。”
张万昌熟记于心,点头谢过。
四天师立成一排,拂尘齐挥,“天地有灵,四象归一,愿诸君顺利,三界安宁。”
说罢,四人身影逐渐淡去,化成金光冲天而起,直至完全消失在空气中,只余下一阵淡淡的仙气缭绕。
天师一走,场面的气氛愈发微妙。杜子仁目光在张万昌脸上停留一瞬,不再多言,摇身一转,便不知去向。其余众神也大多神色各异地拱手散去,并无深谈之意。
张万昌手持圣旨转身,正待开口,却见仵官王吕岱笑吟吟地留了下来。
仵官王吕岱倒是留了下来,张万昌曾在一届蟠桃会上见过一面。二人照面打个招呼,张万昌便被月老拉到一旁苛责。
张万昌犹记得月老对他说过这仵官王是个嗡声细语的笑面夜叉,唯利是图的变色狐狸。
“神君勿怪,幽都近来事忙,大家皆是焦头烂额,绝非怠慢神君。”吕岱笑容可掬,语气殷勤,“转轮王的素英宫地处偏僻,路径曲折,神君初来乍到,恐难寻觅。若不嫌弃,本王可为神君引路,也好让神君尽早熟悉环境,处理公务。”
张万昌心中警惕,面上却笑道,“有劳仵官王费心,如此甚好,感激不尽。”他心下明了,吕岱如此积极,绝非热心肠那么简单,多半是想借此机会探探自己这位钦差的虚实深浅。
吕岱脸上笑容更盛,忙在前引路。
素英宫并不在酆都内城,只见着吕岱领着张万昌兜兜转转,穿过一边迷雾笼罩的幽暗竹林,又陆续过了几座青石小桥,忽闻一阵桂花清香。
张万昌不禁夸赞道,“这桂花香气盛放,想是下界秋意正浓?”
原是以为自己在天上浅眠几个时辰,不曾想已经过了莺歌燕舞,绿树成荫。
倒真是睡了足足一觉!
吕岱闻言,“转轮王素喜清净,旁日里除了打理那一院子的桂花树,便是守在公案前一刻不停地处理着往来鬼魂。一月前,幽都进了秋,桂花的香味倒是让这阴森鬼气多了几分热情。”
说完,吕岱停在一个庭院前,“神君,这便是转轮王的素英宫了。”
张万昌领受后,在吕岱急迫地注视下推开了素英宫的大门。
庭院里,几株桂花开得正盛,花瓣随着清风吹落在青石板面。院内立着一个圆圆石桌,还摆放着一个不曾下完的棋局。
张万昌立在树下,深吸一口气,浓郁甜腻的桂花香扑鼻而来。然而在这馥郁的香气深处,他似乎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
那气息清寒而干净,带着一点书卷的墨味,竟与那杨桉的气息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他坚信,自己不会判断失误。心头猛地一悸,但面上不动声色,将这惊人的发现死死压在心底。目光转向棋局,若有所思,又抬头望向南天之位,轻声道,“绿叶层枝与桂同,花开蒂软怯迎风。真是没想到转轮王能在幽都这样不见日光之地培育出此等枝繁叶茂的桂花,也是劳尽一番心血。”
吕岱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恢复笑容,拱手道,“神君已至,我还有些许公务缠身,不便久留。神君若有所需,可随时差人寻我。改日备下酒菜,还请神君赏脸。”
张万昌笑容依旧,话里却带着明确的界限,“一定一定。仵官王领路之情,我记下了。待公务理顺,再寻机向仵官王请教。”言下之意,公私分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眼下是办公时间。
吕岱转身离去,笑容在转身瞬间收敛,眼神变得深沉难测。
张万昌逛了遍四周,倒是不得见半分护卫的影子,偌大个院子还真是不怕丢了物什,少了东西。
又仔细瞧个真切,张万昌才发现,原是他多心了。除了那几颗桂花树,屋舍内的床铺简陋不堪,茶水器具一概没有。
一个榻子,一卷席子,一床镂金花针织的棉被,比他那拔地而起的奏善宫还要清贫。
“原以为自己已经是个穷困潦倒的神仙,不曾想竟也有神如此不喜奢华。可这和让我卧榻而眠有何区别。也罢,功不成无颜面见上苍天阙。”
张万昌目光转回棋局之上,黑子正被步步为营的白子逼得困兽犹斗,气定神闲的白子颇有围而不攻之势。
他心念一动,伸手轻触那温润如玉的棋子。就在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桂香,也吹动了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张万昌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出声,“秋风既有意,我又岂能辜负。”
他执起一子,爽快落下,那黑子瞬间活了起来,宛如一条腾挪翻飞的黑龙,局势瞬间逆转。
他迅速起身,抻起懒腰,摘了那头顶乌纱的金霞冠,目光却再次落在那满院桂花之上,眼底深处是一片化不开的疑虑。
就在这时,张万昌忽闻两声唤他的童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丰神俊朗杜子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