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阁偏殿中。
孩子有些意外的看着长宫砚,终于结结巴巴的开口道:“你、你说的、可、可是真的?”
“真的,我不会骗你的。”年少的长宫砚信誓旦旦道。
孩子继续看着他,眼睛里闪出光亮来:“所、所以你、你不会杀我?”
“我杀你作甚?”长宫砚不由笑道,“我常年一个人待在这儿,不免孤寂,所以你能来陪我,我很高兴。”
“可、可是你们、是道士,我、我是只精怪,我们天、天生就是敌人。”
长宫砚见他说的磕磕巴巴,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你能不能不要这般紧张,阁里确实有很多道士,但我不是,我从来不修道法。我就是个普通人,你若不告诉我,我根本看不出来你是只精怪。所以,”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将木陀螺放到孩子手中,“我们可以做朋友的。”
“朋友”两个字一出现,孩子眼中的亮光颤了颤,他似是不能理解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却又很是向往这两字之中的含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长宫砚看着他纠结的模样,到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目间的温雅如三月春风,几乎将一屋子的冷寂化开:“我就当你答应了,好友。”
“好友”两个字彻底撞进了孩子心里,他懵懂的看着他,缓缓的露出了一个甚是憨厚的笑。
第二日,天未放亮,长宫砚就叫醒了他,一路领着摸出了偏殿。
刘二和王落闲忙又起身跟上。
孩子脸上仍有些困倦的睡意,不明所以道:“我、我们这是去哪儿?”
“让你回家。”长宫砚拉着他的手,忙着小心翼翼的探路,语气里却很坚定,“我昨天应了你的,朋友之间不能食言。”
孩子抬头看着他,眼中的亮光又闪了闪,没有开口说话,却脚步认真的跟着他一道走。
彼时长生阁中似乎没有那片花海,长宫砚领着他一路来到了狗洞旁,正要往里钻,一声怒喝从身后传来:“砚儿,你在做什么?”
长宫砚转头就看到长宫龄气势赫赫的站在那儿,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刘二心下啧了一声,怎么又是这个老匹夫。
“老祖,我只是想送他回家。他本来就不是长生阁的人,没理由留在这儿。”
长宫龄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眉间蹙了蹙:“他若是离开这儿,你便没命了。这可是世上最后一只人参精了。”
“人参精?”长宫砚当即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孩子,“你是人参精?”
刘二没想到人参还真能成精,觉得古人诚不欺他,但长宫砚不同,修道之人见到个把精怪应是稀松平常的,他的反应着实大了些,不由道:“难道人参精在道界也十分稀有?”
“刘兄,你有所不知,人参向来有续命之说,其修出来的精怪更是集大成者,可使人延年益寿,一直都是玄门暗中抢夺的对象。不过三十六年前不知为何一夜间绝迹,成了不世的谜团,如今看来,当年还是有个别存活下来的。”
人参精居然这么厉害,亏大了,早知道不来长生阁了,直接找人参精也行。
刘二心下懊悔,那头长宫龄又道:“此事可以不追究,现在立刻跟我回去。”
长宫砚已从震惊中回过了神,片刻后甚是平静道:“老祖,你为何总想让我活下去呢?你是不是忘了问一问我愿不愿意?其实这世间没什么好,哦,对了,除了这长生阁,我也没看过世间。我活够了,也活腻了,老祖,你却夺了旁人的世间,将他也困在这高墙之中,就只为了一条我不想要的性命。难道这便是你修的道么,难道这便是长生阁的道么?”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眸间涌起极强的气势:“老祖,你今日要拦我吗?”
长宫龄眸间微怔,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温吞的长宫砚竟敢这样质问他,手中紧握的拂尘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便是我拦你又如何?”
“那只能恕阿砚不孝了。”长宫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胸口,“老祖,你若不让他走,那只好我自己先走一步。”
“你说什么?”长宫龄眼中的微怔变成了错愕,一柄拂尘已经甩了过去,“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长宫砚毫不犹豫的说着真就扎了进去,鲜血当即染红了衣衫,有些触目惊心。
人参精被吓到了,哭喊道:“我、我不、回去了!我陪着你、你快住手!快住手啊!”
长宫龄也被吓到了,拂尘已经卷住长宫砚的手,欲将匕首扯出来。谁知长宫砚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死死抵着胸口,刀刃反倒又进去了两分。
刘二眼见要闹出人命,从屋檐上翻了下去,一手刀敲晕了长宫砚,又踢开了拂尘,随即抱着长宫砚和人参精,飞身跃出了长生阁。
他身手极快,长宫龄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不见了。
镇中小巷里。
刘二带着两个孩子只能暂时歇脚,长宫砚伤得挺重,倒是能对自己下狠手,血流的止都止不住。
王落闲追了上来,气都没喘匀,就忙着从怀里翻出一瓶伤药递过来:“刘兄……快……给他敷这个,特别管用……当年我被我爹连戳了三个窟窿眼都没事……”
刘二都来不及细想王落闲的爹为何连戳他三个窟窿眼,忙将伤药敷在了伤口上。
血果然渐渐的止住了,不过一直留在巷子里也不是个办法,这是长生阁的地界,长宫龄应当很快就能找到他们。
要想稳妥,必然要离开小镇,回到北方十六城。
可是眼下他们并无车马,若是上街购买又容易暴露行踪。
刘二忽然想起曾在黄金屋中见过的两个商人,长生阁常年有商队往来以确保日常所需,他们兴许可以借着商队离开长生阁。
“王落闲,你看好他们两个,我去去便回。”
小镇中的商人其实很好找,因为镇中多是身穿道袍的修道之人,找几个凤毛麟角的普通人还是易如反掌的。不多时,刘二已看到了一队欲离镇的药材商队,回去带着王落闲他们一道躲入了商队的马车之中。
马车里,人参精感激道:“两、两位恩人,谢谢、你们又救了我,我、我无以为报。若、若不嫌弃,我把手指给你们,恩人们可以、可以当作护身符。”
他说着就要断了两根手指,吓的王落闲赶紧拦住:“心领了心领了,与人为善怎能见血,实在是不吉利,不能拿作护身符的。”
人参精愣愣的点了点头,片刻后觉得有些道理,然后低着头小声道:“那……那我、也没有什么能回、回报了。”
“不用回报,”刘二一边透过缝隙看着外头的情况,一边不以为然道,“你王兄厉害着呢,他什么都不缺。”
王落闲听闻干笑了两声:“嗯,没错……”
马车笃笃驶向镇口,王落闲凑到刘二边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刘兄,你还记得酆都大帝曾说过的话么,他说我们若擅插手石境的事情,那么往事便会失了真切。长宫砚好好的活到了如今,便说明当年他并没有死,最后一定是被长宫龄又带回了偏殿,如今我们将他们救出来,是不是往后的事情便不再是当年发生的事了?”
被王落闲一说,刘二才想起来长宫砚一直活着,根本闹不出人命,方才他确实情急了,一时间把这茬给忘了:“正如你所说,长宫砚一直活到了现在,那么当年长宫龄应该就是将这只人参精带到了长宫砚身边。在雪山中我们便插了手,可到最后,长宫砚和人参精还是在长生阁相遇,可见无论如何干预,石境中的过往都终究会回到正轨。眼下人救都救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二话音方落,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似乎被人拦了。
透过马车的缝隙就看到几个长生阁装扮的人站在领头的马车前,并将一纸文书递给了商人,商人见到之后赶紧下马让他们检查。
没想到长宫龄的动作还挺快。
长生阁的人一辆辆马车检查过来,不仅打开马车上的木箱,就连马车底下也不放过,刘二心道检查的还挺仔细,从袖中摸出袖剑,预备伺机而动。
就在这时,王落闲突然翻身过来,覆在了他身上,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他。随即马车里的药草疯长,严丝合缝的裹住了他们。
这一幕刘二始料未及,几乎愣住了,他尚来不及反应,马车已经被人一把打开。
一股草药味扑面而来,长生阁的人被熏得险些呛一口,就看到目及之处皆是药材。
他们翻弄了两下后似是不放心,又提剑扎了下来。
那剑扎的极深,剑锋直指王落闲。刘二心下一惊,正要反手将他揽到身侧,周遭的药草好似有了灵性,不动声色的挡住了剑刃。
王落闲依旧牢牢的护着他,动了动嘴,无声道:刘兄,我保护你。
刘二不由愣了一愣。
回想起来,他似乎一直在对他说这句话,每次身处险境时,他总会第一个冲出来,即便自顾不暇。
刘二看着离他不到两寸的脸,周遭静寂的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从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王落闲的脸,一派富贵相中尽是少年意气,他的眉眼生得极好看,既有千书万卷的清雅,又有日出山林的明朗,叫人难以忘怀。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他还是个初来乍到的假神仙,他也是个名不副实的采花贼,似乎从他们第一次误入石境起,他便一直跟在他身后,叫着他“刘兄”。
刘二不由的想,他究竟为何同自己如此亲近,而他自己又究竟从何时起开始亲近王落闲的?
长生阁的人又扎了几剑,确认里头没有藏人后便检查下一辆马车去了。
王落闲这才轻声开口道:“刘兄,你的脸为何红了?”
刘二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对劲,但碍于长生阁的人还在外面,不好推开王落闲,脸上更红了红:“老子是嫌车里热。”
王落闲见他说话时故意瞥向一边,也不知如何福至心灵的开口道:“刘兄,莫不是我这张脸叫你难为情了?”
这下刘二噎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红了个彻底,用尽全力压低声音道:“不是!”然后似是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真的不是!”
躲在另一头的长宫砚和人参精:“……”
傍晚时分,商队终于驶出了小镇。
王落闲坐在马车里,拍了拍身上的草药渣,一边看着外头的风雪,一边对人参精道谢道:“若非小友及时驱使药草,现下恐是已经叫长生阁发现了。”
“不、不算什、么的。”人参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张小脸红了红,“恩人、们一直救我、我才身陷险境的,说起来、还、还是我要感谢、恩人们。”
“好了好了,也别谢来谢去了,”刘二及时制止,“往后有什么打算?”
“对啊,你想回家么?”长宫砚在一旁提议道。
“回、家?”人参精听到这两个字,眼睛亮了亮。
刘二觉着他从前那个家着实算不上什么愉快的地方,要是届时那些村民又欺负他怎么办?再打他们一顿?
这时,人参精道:“我、我想去江南。”
“江南?”
“嗯、嗯。”人参精头点的同小鸡啄米似的,“我曾听村、村里的人说、过,江南很美。”
“好,我们去江南吧。”长宫砚随即又好奇的凑过去问道,“江南真的很美么?”
因为挨得太近,人参精红了红脸,点头道:“应、应该很美、的,长、长宫大人。”
“不要叫我大人,你叫我阿砚就行了,我家里人都是这么叫我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也不知是问错了还是问的不合时宜,人参精并未开口回答,许久后才憋红了一张脸,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小精怪,没有、名字。”
长宫砚也未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回答,愣了片刻后道:“那我替你起一个如何?”
人参精想也未想便点了点头,还十分期待的看着他。
长宫砚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往后你便叫柳清寻吧。”
清寻?
刘二不由一怔。
这不是黄金屋中,长宫砚醉酒之后口中所念的名字么?竟然是这只人参精?
刘二不由又看向小孩,眉头蹙了蹙,他犹记长宫砚喊这个名字时,脸上孤寂而怅然的神色,难道后来柳清寻出了什么变故?
“清寻,”此时的长宫砚还十分高兴,兴致勃勃道,“往后我教你读书习字、人理伦常,你不再是精怪,我也不是长宫氏族,我们就在江南做一对寻常的好友,如何?”
柳清寻一双明眸里皆是闪动的光影,重重点了下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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