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赶回竹舍时,却找不到长宫砚的踪影。
“柳清寻,到底出了何事,你说清楚些。”王落闲不由问道。
柳清寻也没料到长宫砚会离开,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原本阿砚正教我如何用竹叶编小虫儿,谁知他突然大吐了一口血,身上的经络也奇异的行走起来。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他当时疼的几乎无法动弹,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可我族能助人延年益寿,这两年我也日日渡气与他,断不该如此。莫不是长生阁主的卦应验了,阿砚他的寿数将近?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该躲着我们,王大哥、刘大哥,你们说阿砚他到底跑去何处了?”
“不,那样的境况下他应该没办法自己离开,他一定是被人带走的。”屋内桌椅有倒地后又复位的痕迹,刘二警觉的将王落闲和柳清寻都揽到自己身后,继而小声道,“且此人现在就躲在屋中。”
王落闲当即明白过来,也戒备起来,刘二已掏出袖剑,当空劈了下去。
剑气直接将一个竹柜劈开,来人终于露出行踪,正仓促躲开,刘二趁机上前一手扣住他肩胛,一手已将袖剑抵在他的喉间,冷冷道:“阁下劫我小友,又伺机偷袭是为何意?”
来人约莫四十上下,穿一身行装,面容雅正且贵气,见自己受制于人,反倒冷静下来:“阁下说反了吧,是你们将我儿劫了这些日子是要做何?若非我赶来及时,眼下我见到的怕不是我儿的尸体?”
对方问的平淡,话语间却还是掩不住赫赫气势,带了几分质问,让刘二不由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来人竟是长宫盛。
就在这时,一个法阵自长宫盛脚底旋开,几道金光反将刘二制住。
糟糕!
刘二当即冲王落闲喊道:“你们快离开这儿!”
谁知话音未落,王落闲还未反应过来,脚下也有法阵平地而起,耳边传来长宫盛不怒自威的声音:“罢了,待到长生阁便自有分说。”
一片盛光自眼前炸开后,几个人已来到了长生阁。
刘二难以置信的看着长宫盛,没想到此人的法术造诣竟已如此之高,饶是他占着乾坤的肉身,要想凭空瞬移,尚且需要借助桃木镖这样的法器才行,他一个凡夫居然只需几个法阵便能轻松驾驭。那当年长宫龄为何不直接将阁主之位传给长宫盛呢?
长宫盛似乎急着将柳清寻带去何处,命人将刘二和王落闲看押起来后,便匆匆走了。
刘二此时被术法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清寻被带走,一想到长宫砚应当也被带回了长生阁,不由低声道:“落闲老弟,要不要赌一把?”
“嗯?”
“赌下次我们会出现在何处?”刘二说着便从衣袖间滑出袖剑,手指抵在了剑刃上。
鲜血自指尖溢出,眼前白光一闪,二人便已身处一片群山之中。
王落闲望着四周,诧异道:“刘兄,这不是青龙山么?”
刘二也有些意外,柳清寻在二十多年前曾去过青龙山?可那时自己也有五六岁了,为何对此人没有一点印象?
就在这时,自山林间走来一对夫妻,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眉宇生得颇为英气,走路生风,言行举止间却又不乏洒脱,显得豪迈而又倜傥。女人约莫三十上下,分明步子行的很缓,却又能从容的跟着男人,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双琉璃秋眸,仿佛世间的万般颜色皆在其中。
他们一副外出踏青的闲情雅致,身后哒哒跑来一个小童,小脸生得标致,声音稚气:“阿母,我给你掏了两个鸟蛋,我们晚上煮了吃好不好?”
女人笑着一把抱起小童,声音温软:“我家的小亦儿可真厉害,都会自己找吃食了。”
“不是给自己找的,是给阿母找的。”小童子回答的颇为骄傲,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女人忍不住又笑了笑,抬手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那阿母可要好好谢谢小亦儿了。”
“咳咳,”男人在旁以手握拳,补了一句,“掏鸟窝的本事可是为夫教的。”神色间似乎也亟待称赞。
女人见状不由无奈笑道:“好好好,夫君也是顶厉害的。”
此时对方似乎看不见他们,王落闲待他们行远后,才目瞪口呆的问了一句:“刘兄,那孩子是不是你啊?”
刘二早已三两步跟了上去,只简短的应了一声:“嗯。”
王落闲回过神来,小跑着追了过来,由衷的感叹道:“小亦儿,你年幼时着实活泼可爱的紧呐!”
刘二:“……”
二人跟着一家三口一道回了“去无归”,男人便去处理马帮的事务了。
小柳屏亦拉着女人的手,囔囔着要给阿母煮鸟蛋。女人笑眯眯的陪着他一道垒了个小土灶,又认认真真的找了一口小锅,一边烧着柴火,一边等着水开。
“阿母,我煮的一定比双食镇的那些厨子还要好吃。”
“好啊,小亦儿的手艺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刘二在远处看着这副和乐平静的景象,思绪不由被扯回了许久以前。
那时爹娘都还在,每次他爹喝高了都会同他吹嘘,说当年送了整整一座山的金子为聘礼,才把娘娶回家的,说往后让他也要找一个自己愿意为之倾囊付出的人。那时他还太小,听不懂这些情事,只晓得他会同他爹一样,守着娘,然后一辈子做个马匪,和青龙山上的所有兄弟,和北方十六城的所有百姓,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然而,天总不遂人愿。
刘二正沉浸于过往,就在这时,一个头戴竹笠的男子造访了“去无归”。
女人看着来人,有些诧异:“大哥?”
对方气也未喘匀,夹裹着仆仆风尘,只说了一句:“小妹,你随我来。”
“阿母你去哪儿?鸟蛋还没煮好。”小柳屏亦一把抱住了女人的腿,有些不高兴的看着来人,“这厮遮着脸,定然不是好人,我找阿父赶跑他。”
“小亦儿,这是你舅舅,你兴许不认识他,可你出生时他还抱过你的。”女人蹲下身安抚道,“阿母去去就回,小亦儿在这里等水开可好?”
“舅舅?”小柳屏亦半信半疑的抬头看着男子,男子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却被他一把躲开,继而依依不舍的看着女人,“阿母,那你何时回来?”
“嗯——”女人想了想,道,“等你这道菜煮完就回来。”
“那我煮的快些,阿母也要快些。”
女人笑着点了点头:“嗯。”
她随着斗笠男人一路来到了石屋前,男人沉重道:“小妹,救与不救,全凭你自己。”
女人不解他为何说这样一句话,蹙了蹙眉,随即推门而入。
刘二看着石屋的门随即又重重关上,开口道:“我娘进了这座石屋之后,便再也没出来。”
“嗯?”
“我娘她死在了石屋里。”
王落闲诧异的转头看向刘二,从他脸上却看不出悲喜:“……刘兄,你不想看的话我们就不看了。”
刘二摇了摇头:“我要知道我娘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石屋中,柳屏亦的父亲已经在了,右侧的卧榻上还躺了一个少年,眉目温润,只是此时脸色灰白,似乎命不久矣。
女人看着榻上的少年,几乎愣住了,脸上渐渐被悲伤填满:“不忘,这是我们的大儿么?”
柳不忘沉默着点了点头,片刻后道:“我也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长宫兄,为何要到如此境地才告诉我们?”
“这是老祖宗的意思,”男子说着摘下了斗笠,“小妹,不忘,阿砚此时还有一炷香的寿命,你们早做决断吧。”
斗笠下赫然便是长宫盛的脸,王落闲难以置信的开口道:“刘兄,你娘竟然是长宫琉璃?长宫砚竟是你的兄长?”
刘二点了点头如实道:“我娘虽从未对我明说,但我依稀猜出了一二,她对长生阁之事确实比常人知道的多了些。我爹我娘曾同我说,我上头还有一个兄长,只是当年我娘难产夭折了,没想到竟是被长宫龄那老匹夫掳了去。”
王落闲总算知道他为何给自己取名“刘二”,也晓得他为何天生便能双目识鬼了。
时隔十数年,再次见到自己的孩儿,长宫琉璃的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一边替长宫砚整了整头发,一边道:“老祖宗呢?他这些年还好吧?没再生我的气……”
长宫琉璃话到一半,却忽然变了脸色,她当即抬手探向长宫砚的灵脉,长宫盛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她脸色煞白的抬起了头。
“怎么了?”柳不忘有些不明所以。
长宫琉璃似是努力平复情绪,许久才开口道:“这便是老祖宗瞒我的原因?为何要做这种逆天之事……不是大儿只有一炷香的寿命,是老祖宗只有一炷香的寿命吧?可是老祖宗不是有长生玉么,怎么会……”她说到后来,脸色愈加发白,似乎猜出了什么。
事已至此,长宫盛也不瞒着她了,从怀里掏出了一枚赤色长玉,正是长生玉:“小妹,十二年前你生阿砚时难产,诞下的便是一个死胎,等老祖宗赶到时,你和阿砚都已经死了。好在你们魂魄未散,老祖宗便用长生玉救了你,又逆天改命以自己的寿数为祭引阿砚还魂。他怕你会瞧出端倪,便带走了阿砚,这些年也一直由我保管长生玉。”
刘二没想到长宫龄竟是救下阿母和大哥之人,心中一时五味陈杂。
“老祖宗……”长宫琉璃眼眶红了红,“我以为他还气着我……”她到底强忍着平了平心绪,看着榻上的少年,“不忘,我要救寻儿,你带我回长生阁吧。”
柳不忘明白妻子所言究竟是何意,缓缓点了点头:“好,璃儿,我带你回长生阁。”
“不忘,寻儿和小亦儿就交给你了,对了,等小亦儿煮完鸟蛋,你一定要好好夸夸他,”长宫琉璃说着轻轻笑了笑,“我食言了,你替我补上吧。”
柳不忘再次点了点头:“好。”
长宫琉璃接过长宫盛手中的玉,画了一道法阵,随即坐在榻旁,将玉放在了长宫砚枕旁,安静的看着他的脸渐渐恢复血色,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随即一道魂魄自体内蹿出,飞向天际。
刘二看着他娘冰凉的侧脸,道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原来娘当年走的很安详,原来娘当年也走的很仓促,甚至都来不及同他道别。
王落闲甚是担忧的看着刘二,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分明之前还有说有笑的一家三口,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原来年少早夭都尽数应验,老阁主诚然不曾算错过。
柳不忘看着自己的亡妻,忽然悲怆的大笑起来,生生将一双眼睛笑得通红。那笑声充斥了整座石屋,足叫人鼻头发酸。他到底没再往前走一步,声音间皆是自嘲:“长宫兄,我自诩能干,自诩勇武,可到头来不过废物一个,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老祖宗说的对,当年我便不该带璃儿离开长生阁的。”
长宫盛沉默的站在一旁,摇了摇头:“真要论错处,却在我身上。起初带她离开长生阁的人,是我。
“当年我凭了几分少年傲气,不愿被高阁束缚,便离开长生阁独行天下。是我回去后将外面的事物告诉了小妹,叫她萌生了不该有的妄念。而我最不该的便是在她萌生妄念之后,依旧由着她的性子,一步步叫她解开了老祖宗的禁制。”长宫盛说着,脸上露出了自责却又茫然的神情,“可是诚如小妹她第一次问我的那般,倘若在高阁中活上百年,甚至超脱凡尘享无穷寿数,却从未尝过世间百味,经历过人生乐事,便一定是最好的结局么?她说她这一生不过是一场取舍,她‘取’了尽兴二字,便必然要‘舍’了无边岁月。我不知她的取舍是对是错,但我毕竟是她的兄长,总希望这‘尽兴’二字能延续的更长一些,而不是这短短的十几年光阴。若我当年术法能学的再精进些,兴许就能像老祖宗一般以命为祭,救……”
“长宫兄你别说了。”这时柳不忘打断了他,“即便搭上你的性命,又能再拖几年呢?璃儿一定不希望再有人因她而丢了性命。愚弟有件事想相托与兄长,望兄长一定要答应。”
长宫盛转头看向柳不忘,只见他红着一双眼睛,分外认真的看着他,不由怔了怔。
“长宫兄,我想陪璃儿待在长生阁。所谓生同衾死同穴,璃儿从前便最怕孤单,如今她长眠,我自不可能任她一人。”
长宫盛听到后来不由睁大了眼:“你要……”
“长宫兄,往后能否请你照顾好小亦儿。”
王落闲:真就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呗。
刘二:……我可真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事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