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几乎色变，断壁残垣间的玄衣少年周身肃杀犹如鬼魅，一柄黑刃红缨风动，一双墨瞳金芒绽开，便如同数千年前一般。
朝夕看着他手中的“烬杀”，神色间尽是错愕：“……乾坤。”
玄衣少年并指一甩，黑刃上的永夜地火便尽数挥出。
朝夕见识过不刃“烬杀”的厉害，忙侧身躲避，地火却穿透屏障击向了一直在外寻找机会支援的天兵，朝夕当即神色微变，等他想用手中长剑将地火挑飞时已经来不及了，天兵被吞入火海之中。
惨叫声立时此起彼伏。
朝夕紧握长剑，叫剩余人即刻回天界，却发现一个回应他的都没有，忍不住蹙眉沉声道：“你要杀光他们？”
乾坤眸中绽着金芒，漆黑剑刃上的殷红剑穗随风而动，宛如夜中最触目惊心的一滴血，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本君杀生就是这样，凡是在眼前的，都要杀干净。”
“便如同杀掉广德道人一般？”朝夕清冷的脸上尽是诘问。
“广德如何死的，本君不清楚。”乾坤淡漠的看着他，眼底暗涌杀意，语气冰冷一字一句道，“但你今日定要一命偿一命。”
恍若鬼魅的少年说完便飞身上前与朝夕短兵相接，两柄绝世的利器碰撞出无以复加的巨大威力，几乎在瞬间将山峦震塌。
“呯！”下一刻，朝夕被乾坤一剑击飞，摔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他挣扎着半撑起身体，哇的吐了一大口血。
虽然没有直接被“烬杀”伤到，却还是震得右手几乎废了，他没想到乾坤居然这样厉害，双手合拢开了一个屏障。
乾坤手执黑刃追击而来，只抬手一捏便将屏障轻松捏碎。
因为太过轻松，朝夕不由怔了怔，忙提剑避挡，乾坤却避过棉白利刃，直入要害。
顿时，鲜血四溅。
朝夕握着直入他心口的漆黑利刃，神色间却依旧清冷如常，仿佛即将殒命的不过是旁人一般，开口道：“……乾坤，你从前果真都是装的。”
乾坤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蹙了蹙眉，手中利刃一转正要将他劈成两半彻底结果，突然身上一阵剧痛，咳出了一口血。
他没想到，竟是灵门先撑不住了。
乾坤踉跄着歪身倒了下来，朝夕趁机将黑色利刃从心口拔出，左手使剑，一剑划向他的脖子。乾坤耗尽最后一丝余力，侧身躲避，剑刃在他右肩留下一道血痕，继而重重摔在地上扬起无数尘粒。
朝夕趁势追击上前，场面几乎同方才颠倒了过来，谁知那些扬起的尘粒却似有了生命一般，团团挡住他的去路，便是他用法术挥开，也会再次聚拢过来，朝夕当即明白过来，低吼道：“土地！”
团团风沙中，只见九十九不知何时挡在了乾坤面前，一贯痞气的脸上此刻却分外认真，颇有些孤注一掷：“上主，你若再往前走一步，小仙便不得不同你动手了。”
朝夕没想到九十九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蹙起了眉：“土地，你可知后果？”
“知道，”九十九不假思索的应道，“便是豁出这条命，我也要保他，对不住了。”
朝夕知晓他要使遁地术了，忙挥剑打断：“土地，这是你一人的决定，还是你们所有兄弟的决定？”
“自然是所有人的决定。”九十九生生吃下一剑，手中术法未停，遁地而去。
朝夕看着消失的二人，清冷的神色间浮起一抹愠怒，随即愠怒又渐渐转淡，化成了叹息：“土地，莫要后悔。”
此时追查黑影而去的雷公赶了回来，遥遥道：“上主，我来助你。”
朝夕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但到底没说什么，踏云而去。
“您怎伤得如此之重？”雷公急推云头，追上前扶住了他，待看清伤势后，不由愣怔道，“这……这是‘烬杀’？难不成……”
“就是乾坤所为。”朝夕蹙眉应道，“土地还因他叛出了天界，往后再见，雷卿恐难以再如今日一般放水了。”
“小仙冤枉，”雷公忙抬手作揖，“小仙只怕不能帮衬上主，日日殚精竭虑，如何敢放水？上主若对小仙心存疑虑，小仙愿亲自追捕二人，以求自证。”
“你？”朝夕迟疑了片刻，“手刃友人可非雷卿擅长之事。”
“小仙自然杀不了土地，”雷公重新从怀里掏出簪花戴在耳边，言毕又似是觉得不妥，解释道，“哦，小仙不是不忍杀他，只是土地并非等闲，若真斗起来，恐要两败俱伤，就不自讨苦吃了。只是小仙这里有更好的办法对付土地，上主若将此事交给小仙，小仙定能让他重返天界。”
土地虽素来同地府更亲近，但毕竟曾是正神之一，日后若有纷争，确然是天界不可或缺的战力。若非数千年前他自降神阶，也不至于潦倒至此，朝夕原以为这些年他有所收敛，没想到此次竟直接叛逃。若雷公真能劝回，自然最好，只是……
“雷卿方才离开的当真及时，你一走，土地便出现了。”
“上主，”雷公知道朝夕恐一时再难信任他，片刻后道，“吾妻至今未归。”
如今天界众仙并不知晓，闲居流光殿的雷公电母，实则只剩下了雷公，所谓的“电母娘娘”不过是雷公假扮。
千年前，电母从天界叛逃，从此音讯全无。
无知者依旧被假象欺瞒，知晓者却日日诛心。
朝夕收剑归鞘，方才的迟疑已杳无踪迹，平淡的道了一句：“有劳雷卿。”
数日后。
刘二从梦中惊醒，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强行冲开一百二十七道灵门，全身上下疼得就像被一块块砍断一般。九十九忙上前将他按住，以免伤口崩裂，草席上的人却双目紧闭，手指蜷曲发白，几乎用力到变形，方才的惨叫声变成了神志不清的呢喃。
就在九十九以为他会再次昏睡过去时，刘二缓缓睁开了双眼：“……王落闲呢？他的魂魄找回来了吗？还有那老道……”
“没死呢，多亏你提前将长生玉给了王落闲，所以都还活着呢。”土地忙回道，“那老道年纪虽大，身板倒还硬朗，断了两根肋骨还挺精神。后来王家的奴仆陆续赶到，要将王落闲抬去治伤，我一想自己就是个落魄土地，一没本事治他，二没工夫管他，既然有人愿意接手，便随他们去了。”
“是么？”刘二闻此放下心来，“这样也好。”
如果不曾遇见他，他还是江湖传言中的那个风流客。
如果不曾遇见他，他还能做个豪掷千金面色不改的富贵公子。
他的人生原本平顺喜乐，若没有卷进他的是非里，他也不必险些命丧黄泉。
虽然刘二不愿意去想，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对他的喜欢，只不过是将他拖入了深渊。
“土地公，求你一桩事情。”刘二开口道，“让王落闲忘了我吧，让他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你确定？”九十九知他所意，却还是问道，“若忘了，往后你于他便不过是陌路人。”
陌路人……
刘二沉默了半晌，却还是点了点头。
这样才好。
这样最好。
九十九没再说什么，搬来伤药替他上药：“少君呐，你下次万不可再灵门全开了，随时随地会死的你知道吗？”
“莫要叫我少君了，”刘二双目望着破了个洞的屋顶，知晓自己此时正栖身于土地庙，“冒充的事情既已败露，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虽然当时刘二已神志不清，但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九十九为了他，同天界撕破了脸。
有王落闲的前车之鉴，他实在不想再同他们牵扯过甚。
“少君，真要让自己成为孤家寡人？”九十九不由道，“你莫不是怕牵连我们？少君，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天界可不会因你而来杀我。”
九十九正要吹嘘自己如何实力不凡，天界一众小仙如何不是他的对手，就听刘二问道：“值得吗？”
“什么值得？救你值不值得？”九十九替他包好伤口，“小爷年少时，也曾同乾坤打过交道，彼时小爷便羡慕他活得率性，你道乾坤如何同小爷说的。他说，‘本君的活法，你这辈子都学不来’，气得小爷三天三夜没睡着觉。所以小爷如今救了你，你觉得小爷活得率不率性？”
刘二没想到他会扯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同天界都敢撕破脸，何止率性，简直无法无天。
“土地爷。”
“说了叫我九十九，你我现如今难道还如此生分？”
“那你往后也叫我刘二。”
“行，刘二。”土地一副刘二就刘二的模样，催促道，“你说。”
“乾坤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突然问这个作甚？”九十九不由愣怔道。
“乾坤是不是朝夕杀的？”
这一句话顿时让九十九睁圆了眸子，连连道：“上主怎么可能杀少君，自然不是上主杀的，你怎会如此想？”
“以乾坤的本事，根本没有人能杀得了他，他却身中焚魂印，虚弱得如同凡人一般，所以害他之人，必定是他不会防备之人。”刘二道，“焚魂印是不是朝夕施下的？”
“此法自创立伊始便从未现世，上主甚至都不晓得如何施法，他又怎么去害少君？况且上主同少君的情谊天上地下神鬼尽知，他为何要害少君？”
“我原本也以为乾坤与朝夕乃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然而直到朝夕来杀我，我才晓得他们之间的情谊兴许并非如此。”
刘二当时虽被戾气裹挟，但与朝夕之间的对话却仍记得一清二楚。
面对死而复生的老情人，朝夕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审视，是比陌路人更生分的疏离，以及高高在上的质问。
他眼带怒意，神情间的冷冽大有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决绝，这绝不是彼时琴瑟和鸣该有的模样。
朝夕要杀乾坤。
毋庸置疑。
雷公显然知道朝夕的用意，所以那时才急着要送他去避一避。
“上主先前动手，是以为少君被人冒充，后来再对少君痛下杀手，是因为少君手执‘烬杀’，自己先起了杀意的。”
“怎么可能是自保？朝夕说乾坤杀了广德道人。所以，不论是不是有人冒充了乾坤，朝夕其实一早便想杀了他，替广德道人报仇。”刘二索性直白道，“你就告诉我乾坤到底是怎么死的，别再拿温柔乡那套搪塞我。”
“我何时搪塞过你，那分明是搪塞判官的。”九十九不由道，“其实少君的死因，我也只知其一。那时他身中焚魂印，修为大减，我也未料到竟会那么严重，想去找他时，他已经不知所踪。”
乾坤果然死于焚魂印。
“他最后死于何处？”
“这个……”问到此处，九十九忽然支吾起来，“少君、少君他最后的落脚点，着实损他颜面。”
刘二见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不由抽了抽眉角：“……真是温柔乡？”
“不不不，少君不是那么风流的人，只是落魄了些，几乎是……”九十九说到此处又顿了顿，才艰难的开口，“陈尸荒野。”
堂堂地府少君竟陈尸荒野？
刘二不由诧异的蹙了蹙眉，乾坤即便后来形同凡人，但仅那一柄神兵也能毁天灭地，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九十九，乾坤分明死的蹊跷，你和雷公就不查一查？还如此着急的寻我一个凡人冒充？”
“是，少君定是死于非命，但地府也需要交待，所以权衡之下，便需要你早些寻齐记忆，好知道少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九十九，你既舍命救了我，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了。我已经知道寻齐记忆的结果便是乾坤神魂重回肉身，你便告诉我，等他归位，我又何去何从？”
“神魂重回肉身？你……”土地一时寻不到措辞，挠了挠头，“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不是听来的，九十九，乾坤不是已经现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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