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参城街头。
刘二听到来人说的话后,不由抬起了眉。
王落闲的爹?
柳屏亦也愣了一愣,低头看着怀中的稚儿。
北国女王并无夫婿,逃亡归来之后世子便一直跟在她身边。
对于世子的生父,坊间一直众说纷纭。
有说,此人乃名观道长,当年收留了女王,因而互生情愫,但碍于道观的名声,故并未与女王成婚;还有一说,此人是山中猎户,早在女王回到北国前便已过世;更有一说,此人乃神庙中下凡历劫的仙人,对女王一见倾心,便私定终身,待渡完劫后又飞升而去。
剩下诸如生父实则是“去无归”的柳屏亦之类的,那便是胡扯了。
刘二方才也就匆匆一瞥,眼下细细打量,只觉得传闻全都不可信,不论道长、猎户还是仙人,都断不可能生得这样一张脸,因为此人长得实在是太过富贵了,只怕比北国女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落闲生得如今这样一副皮囊,倒确实要仰仗这位父亲,只是管生不管养这一点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王落闲小小年纪就经历人世风霜,他这位父亲怕是难辞其咎。
这一头,来人并未觉察到刘二的不悦,只是警惕的盯着柳屏亦,柳屏亦怀中的奶娃娃噘着嘴,似是有些不高兴,对着来人道:“阿平,我不回去。”
对方似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不由道:“为什么?”
“我要去找阿娘。”
此言一出,彻底让对方沉默了下来,许久后才听到他低沉的开口道:“小札木,你娘有她自己要做的事情,你且等一等她,阿爹和你一起等她。”
“可是柳哥哥答应我了。”
“柳哥哥?”阿平抬眸看向抱着王落闲之人,眸中皆是询问。
“在下柳屏亦。”
“原来是‘去无归’的少主,”年轻人神色缓了缓,“内子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多谢柳少主照拂。”
柳屏亦没想到他的消息如此灵通,面上浅笑道:“照顾故交应该的,当然,照顾故交之子也是应该的。”
“你真的要带犬子去找内子?”
“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我自然相信柳少主的能力,但内子临行前将犬子交与我,想必有她的考量,柳少主也不希望故人忧心吧?”
对方的话中不无道理,柳屏亦眸间的警惕不由褪了褪,但刘二此时对这个“阿平”心存芥蒂,不由道:“我信不过他,不能把阿落交给他。”
柳屏亦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复又看向年轻人:“平老爷,受人之托总要忠人之事,我先应了你儿子,此事便要他自己决断。”
年轻人当即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蹙了蹙眉:“柳少主要同在下动手?”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王落闲抬头望着他们,生怕他们真的打起来,着急的扯了扯柳屏亦的衣袖,奶声奶气的喊道:“你们不要打架,我不去了,我不找阿娘了。”
“为何不找?这里是北方十六城,去无归的地盘上你爹奈何不了我,”柳屏亦继而眸色不悦的看着阿平,“你只需跟着你的心走,不要被旁的影响了选择。”
王落闲眸间闪动了两下,却依旧摇了摇头:“我想明白了,就在刚刚。若这一路都要你这样护我,便是最后见了我娘,也只能给她添乱。她一定也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带我走的……”
“你娘怎会嫌你添乱,只是她……”
“柳哥哥,”柳屏亦正要解释,被王落闲一把打断,稚嫩的脸上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深沉,“谢谢你一路把我带到这儿,我会记得你的。”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显然心意已决,柳屏亦意识到这终究是旁人的家务事,事已至此,他一个陌路人也没资格再插手,但心下还是不放心,小声嘱托道:“刘兄,以后烦请你照顾他了。”
刘二虽然不情愿王落闲跟着他爹,但看着王落闲如今的态度,也不得不点头道:“自然。”
既然不用去北国,柳屏亦便启程回青龙山了,王落闲看着他驾马行远,忽然忍不住问道:“刘兄,我以后还会见到柳哥哥吗?”
“会的,以后你们有很长的时间见面。”
“很长吗?”小家伙一听到这句话,终于又精神了起来,“和刘兄你一样?”
刘二愣了愣,随即点头道:“对,和我一样。”
王落闲正要释怀的笑一笑,下一刻已经被人抱了个满怀,再抬眼就看到方才还温雅稳重的阿平,此时犹如换了一个人般痛哭流涕道:“呜呜呜……终于让为父找到你了,小札木,为父好想你呀,你可不能不要为父呀……”
身后跟着的几个,见怪不怪的依旧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只是都不约而同的勒紧手中的缰绳,驾马远离了他。
方要举起手刀的刘二:“……”
马队前行的方向既不是北国也不是中原,他正想此行的目的地究竟是何处,眼前画面流转,已置身于一道长廊中。
远处人声嘈杂,他只觉莫名心悸的很,脚步不由急促起来,朝着嘈杂处而去。
还未行至,便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
“此子不能留!当年他降生之时便大雪不绝,直到来年夏至,冬雪也未消融,活活冻死了多少人?若非莫问作保,岂能让他苟活至今!”
“是啊,天生异瞳,何其不祥,莫问当年真是糊涂,还将他收做了徒弟,看看他今日教出了怎样一个怪物!”
“他甩手掌柜当得轻松,何时管过族中死活?今日发生此事,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此子的可怕吗?若不能将其诛之,只怕将来我族要尽毁于他手中!”
“不管如何也不能随意处决,他虽是祸子,却也是未来的主君,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还想什么?阿契达死得如此凄惨你没看到吗?他可是我们族中最强大的勇士了,就因为前几日招惹了这个祸子,便死的这样不明不白。难道要……”
“啊——!”
就在这时,一声尖叫打断了他们。
刘二只觉胸口像被人揉碎了一般疼,几乎踉跄着冲进了人群中。
等他赶到时,就看到王落闲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神情既惊恐彷徨又自责不安,几近崩溃,他右眼空洞洞的,只有触目惊心的血从眼中流下,他却恍若未觉一般,只是低头看着鲜血淋漓的右手,眸中渐渐涌起一抹厌恶,用力的捏碎了手中之物。
他的身边还躺着一具开膛破肚的尸体,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被人挖没了,大睁着一双眼睛,死不瞑目。
边上围观了数十个人,脸上全是惊惧,他们没想到稚儿会亲手挖出自己的眼睛,方才的尖叫便出自于他们之中,几个老者站在正中,虽未再言语,脸上的审视却丝毫不减。
那么多人,那么多大人,竟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稚儿伤害自己,甚至都想让他死。
刘二只觉得所有的血都冲上了脑子,几脚踢翻了那几个老者,一把抱起王落闲就向外冲去。
他下脚时使了十成十的力气,其中几个老者当场就被踢断了肋骨,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他们显然没料到自己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遭人伏击,老眼昏花的浊目都几乎瞪了出来,还是边上的围观者反应过来:“快!祸子作祟了!快破邪祟!”
他们各自站位,从怀中掏出形形色色的法器,以血为媒,待法器驱动时屋门应声而关。
刘二原本都半个身子闯出屋子,生生被屋门关了回去,当即抬腿狠踹了几脚,那大门却好似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一般,竟纹丝不动。
仙法画符,诡术祭器。
刘二没想到这些人使的竟是诡术,不由愣了愣,随即抱着王落闲飞身踏上了屋梁。
他从怀中掏出金创药,替王落闲大略处理了一下右眼的伤口,心下思索对策。
底下一众见王落闲凭空悬于屋顶,脸色都变了:“怪物……当真是个怪物!长老,怎么办?!”
一个老者一边咳血一边声嘶力竭道:“诛了……此子不能留!就地诛了!”
那声音铎铎,下一刻所有法器已尽数变幻,化作无穷利刃向刘二他们刺来。
怀中的稚童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微微发抖,刘二不由攥紧了拳头,觉得方才的几脚还是太轻了。
“阿落,你看好了,欺负你的,打回去就是了。”
刘二纵身跃下,手中袖剑飞舞,在无穷利刃中恍若雨中飞花一般,只听铿锵之间,那些利刃已被尽数击散,重新化为原形。
待其重聚,众人正要再次驱动,刘二已一脚踩在了法器上,屋中随即传来碎裂声。
法器生于诡法,皆是千锤百炼而成,如今竟然如此轻易的碎了。
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虚浮于半空的稚童,下意识的倒退了几步,下一刻却仿佛被什么重击,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惨叫声此起彼伏,仿若真被邪祟缠身一般,叫人心中震颤不止。
他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无比惊恐的看着屋中的稚童。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老者,此刻却话都说不利索,战战兢兢的看着王落闲:“你……你……”
王落闲渐渐回过神来,涣散的眼神终于又慢慢聚拢,他看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一群人,随即又看向刘二,一双眸子缓缓睁大:“……刘……兄?”
“嗯,兄长在,不要怕。”
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又喃喃的叫了一遍:“刘兄……真的是你么?”
“嗯,以后有兄长护着你。”
王落闲伸手攥紧了他的衣衫,低声的叫了一遍又一遍,随即抽泣起来:“……刘兄,你为什么不见了?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找我?我害怕,我好害怕啊……”他说着说着,抽泣变成哭喊,然后越来越大声,终于哇哇大哭起来,“我害怕!没有人来找我,你说的那些真心善待我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你是不是骗我的?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他们都要我死?为什么我会长这样一双眼睛,为什么我是祸害?我不喜欢这只眼睛,我不想要它……”
他哭得那样伤心,刘二也忍不住鼻头一酸,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他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他。
若非石境,或许他永远也无法知道王落闲曾经遇到过什么。
而在那些真正的过往里,在没有他的那些过往里,年幼的王落闲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刘二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因为只要想象哪怕一点点,心口都痛的几乎叫他难以自已。
如果早点认识他就好了,如果能让他在青龙山长大就好了。
“阿落,兄长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半分苦,兄长向你保证。”
就在此时,屋门应声而开,一名形容潦草的老道与一位样貌不凡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们似乎没料到屋中会是如此惨况,脚步不由顿了顿,还是老道率先反应过来,哎哟哟道:“怎么回事?几位老哥哥,你们这是在同小辈练手?”
解释一下,现在遇到的这些事情并不是真正的过往,因为刘二的选择已经影响了石境的发展。虽然一些重大事件依旧按照原定的轨迹在发生,但细节上已经不同了,后续应该会在文里讲一下真实的历史线(我会尽量保证正文的完整性,减少这种题外话的解释,让大家只看正文就能解开心中的困惑,当然如果看完正文后依旧有歧义的,欢迎大家留言指正,我后续会补充完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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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一顾似人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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