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的灯光夺目，摄像镜头冰冷。
Gia不明白这香是怎么做到既干燥又潮湿的 。
干燥的是它并非液体，因着火焰点燃，在高温下散发出热量，且香调又是温暖的木香，让人像是投入了亲人的怀抱。潮湿的则是混着蜂蜜和柚子的味道，似乎缀在空气中不愿意离开，但这味道并不粘腻，而是清爽湿润的暖。
她深深呼吸着、辨别着，尾调应该就是沉香，这种香太馥郁了，每呼吸一次那香味都有细微的变化，上一秒和下一秒是不同的香气，一层一层像洋葱一样把甜香、花香、草香、药香、木香各种香全都酣畅淋漓地展现出来了。
但随着那香的燃尽，这种气味也快速消退，变成了淡淡的甜辛木香。
弹幕——
“Gia怎么不说话了？”
“哭了？”
“这是什么情况，还没见过这么让人沉默的香。”
候场的其他评委面面相觑，Gia已经沉默了两分多钟了，再不说话就要直播事故了。
镜头前的Gia正深深地呼吸着，她知道自己在决赛现场，也知道海边的小木屋早已经离她远去，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淡黄色的长冰棱项链，这是她专门定制的骨灰项链，能将骨灰做成项链的地方不多，所以即便那厂家没有把项链按着她的原意做得时尚小巧她也戴了。
项链里装着的是外婆的骨灰。
以前她参加电视节目，主持人问她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她说了一堆，什么没有在最受欢迎的香水单品里加入肉豆蔻、和最好的合伙人分道扬镳、没有继续读哲学学位之类的，主持人让她选择一个最遗憾的，她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因为最遗憾的遗憾是不会被说出来的，只会沉默地戴在脖子上，日夜摩挲想念。
但此时此刻，有暖融融的感觉从心中流出，想起外婆，不再是内疚和懊悔，而是被温暖和快乐取代。
在更漫长更久远的时光里，她和外婆曾经很快乐地生活在海边。
外婆会牵着她的手去海边捞虾子和蚌，她会捡很多五彩缤纷的贝壳拿回家做成一对手串，外婆一个她一个。
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吉娜，来，吃柚子。”
她与外婆的回忆绝不是一场悲伤的海啸，而是日日夜夜从不停歇的海浪，每一次退潮遗留在记忆沙滩上的都是那些包裹着爱的贝壳。
外婆要她做海里最自由的海豚，她又怎么能画地为牢呢。
她将脖子上的骨灰项链轻轻摘下来，放到了那燃尽的香篆旁边。
外婆会不会原谅她无从得知，但是在十年后的今天，Gia终于原谅了自己。
深呼吸几口气，镜头前的Gia终于平复好心情，她缓缓开口“这香的名字取得真好，‘晦斋旧梦’，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完成了没有完成的心愿。”
然后就走出了镜头。
弹幕——
“就这么一句话？”
“优点呢，不足呢？全都没说？”
“怎么闻个香还能做梦了，真有这么神奇吗？”
“所以Gia心里的第一到底还是不是米娅啊？”
镜头切换到后台投票处，Gia正在为每位选手的产品排名。到了冠军位和亚军位的时候，她握着代表冠军的金色球在10号和20号的玻璃瓶前停留了三秒后对着镜头微微一笑，“晦斋旧梦，让我好梦啊。”
然后手轻轻一松，那金色的球就掉进了20号的玻璃瓶中。
清脆的声响伴随着后台其他评委以及现场观众的惊呼，主持人在画外激动地喊——
“Gia竟然选择了一个新人选手作为本届冠军，那么最终冠军是否花落20号，我们有请其余评委！”
*
夏明素正坐在选手等待间，尼克一看见她就凑上来，“你别说啊，你教我的方法真是太好用了！我感觉我现在很强，甚至可以冲冲季军！”
米娅坐在夏明素后面，眼前这个强劲的对手似乎对冠军位所要接受的采访以及赞助兴致缺缺，一直在盯着那边橱窗里摞成摞的5叠贝币。
米娅很难说清楚自己心里的感受，是嫉妒吗？
嫉妒她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出完美的仿香，还能得到Gia的认可，又或者是嫉妒她能培育出上品香料，自己换了她的龙涎香其实是很幸运的事？
嫉妒应该也可以吧，米娅想。
可是嫉妒的话她也不会帮她拿药了。
而且在看到其余评委在试20号香的表情时，她反而放下了心，毕竟如果夏明素拿不到名次，那说明大赛有黑幕。
那些评委脸上的表情各色，或遗憾或幸福或愉悦，让她在好奇那款香料魅力的同时已经知道结局了。
一个个金黄色的球子陆续掉入20号的玻璃瓶中，20号瓶子里挤满了球，几乎快要装不下。
对于相差太多的人，应该就不叫嫉妒，叫仰望。
她上前一步坐到夏明素身边，“哎，你那个仿香是怎么做出来的，怎么会那么还原……”
夏明素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这么受欢迎，周围一圈人全都在跟她探讨香料，她一边解答一边盯着玻璃柜里的奖金。
5万贝币。
其实一开始参加调香比赛就是为了奖金，虽说过程中她确实看了很多关于香料的知识增长了很多智力点，但钱才是实实在在的。
毕竟她也没想到沉香、檀香、龙涎香这几种香料的培育花了她将近3万多贝币。
就说沉香吧，沉香一直有百香之首的桂冠，产量少、香味层次丰富，堪比黄金。沉香木幼苗倒是不怎么贵，几百贝币，但是沉香木生长缓慢，光是催熟沉香，让时间条从10年变成3天就花了一万八贝币。
一万八啊一万八！一万八她的医馆都能变成二层小洋楼了啊！
她的心都在滴血。
不过看Gia的反应，培育这上好的奇楠沉香还是值得的。
夏明素对于香料的了解全都来自于师傅。她后来看了很多书，才意识到宋代起人们就非常注重香料的功效。
宋代几乎所有的香料制作都不单单是只为了芬芳，药用功效才是主要的。
每一种药材根据药性可以分为四气，即温热凉寒。按照味觉分为五味，即辛、甘、酸、苦、咸。
不同的药材可以作用在脏腑经络的不同部位。也就是常说的归经。
比如这次她放入的辅助香料有荔枝壳，虽然可能闻起来微苦，但荔枝壳归心经，能平复心情。
还加入了藿香，尾调闻起来是辛的青草香，能够起到清热燥湿的作用。
当然了最主要的材料是沉香和牡丹皮。沉香性温，归脾、胃、肺经，能行气止痛、纳气平喘、镇静安神。牡丹皮清热凉血，可以退虚燥。[1]
几种药材一结合，不仅五味平衡，还归心、脾经较多。
脾喜欢清新的东西，心喜欢辛的东西，这样可以帮助人体疏肝、散结。
用香篆这种粉末状的香料形式承托，在点燃的时候可以充分与空气接触，让药材的功效最大化地发挥。
试香者闻到香篆的味道就会心情愉悦，像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梦，过去的遗憾在梦中弥补，之前想不开的事情也能想开了。
这也是“晦斋旧梦”名字的由来，药效必然会让人先产生朦胧感觉，见到过往的执念，而后再有薄荷和龙脑的清凉提神，如入梦境。
“下面我宣布，本次大赛的冠军是——夏明素！”
场外姜晓琴欢呼起来！
啊啊啊啊！夏明素拿冠军了！
啊啊啊啊！她有奖金了！
姜晓琴打开平台界面，发现押夏明素赢的人是23个，那么平分3万贝币的话，每个人可以得1304贝币！
发了发了！她尖叫起来。
姜晓琴的大声欢呼也带动现场的氛围，大家一致鼓起掌来。
夏明素作为冠军在后台接受采访。
“为什么您会选择沉香这种香料呢？”主持人问。
“其实我带过来的三种香料都不错，沉香的层次可以说是这里面最丰富的……和‘没药’的乳甜感觉类似，但是又没有烟熏味道。”
尼克倏地抬头，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
从他拿到夏明素的檀香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感觉，但迟迟未来得及想清楚。
他掏出手机，发现克拉拉回复他了，“我的主治医师叫夏明素。”
是夏明素！
对于香药有着精准了解和把控的天才，瞬间帮他找出目标香材的王者。
他无比冷静地快速在调香师群里发了消息：“我找到那个天才了，就是本届比赛的冠军。”
群里热闹非凡，毕竟大家都在群里活动好久了。
“就是你说的那个可以精准找到任何香味替代香药的那个？”
“谁啊谁啊？”
“好好奇，好想见！”
“你们看直播了吗？就是这届冠军啊！”尼克在群里快速回复着。
“你说就本届黑马？”
“不是说她是炒作吗？”
“这种比赛八百年火不起来，搞点噱头才给她第一吧，你不觉得奇怪吗，所有评委全都投给她……”
“不不，是真的，其实我这次能得第四全靠她教我把香药磨成粉固定气味。”尼克能够保证夏明素绝不是炒作，因为他用过檀香，得到过夏明素的指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夏明素的水平。
“我用过的檀香还有剩余，她的香药质量也是一等一的，不信你们过来闻。”尼克又补了一句。
“我真的会过去，尼克。”
“你等着，我就在现场观众席。”
观众席有几个人起身来到了操作台，尼克向眼前的乔拉、金民允和春日凌展示着玻璃罐里还剩余的那块檀木。
盖子一打开，馥郁的香气霸道地将原本空气中淡淡的其他香料味全盖住了，好强势好有层次的香。
春日凌用力嗅着这块香药，她所生活的地方气候宜人，人工植被很多，她更偏爱用一些清淡的软香。
对于浓香她是敬而远之的，用不好就会灾难，倒不如清淡一些，而且说实话，她作为已经工作三年的调香师，闻过大大小小很多种香，从来没觉得哪种浓香好闻。
但今天这块香药真的不一样。
浓烈但是不失清透，层次细腻分明，让人止不住地一直闻。
“这香药竟然只用一种就能出这么多层次。要是我能有这香药什么香水做不出来。”金民允有点气氛地说，大陆气候不好，一般人都采用温室种植，能保证香药存活率，但是温室的植物永远不可能像室外植物那样茂盛肆意长出最完美的样子。
“那好，我问你，这香的层次中**留香短，味道浅，想要在后调中出现怎么操作。”尼克问。
“自然是，多试一些比例，最后萃取的时候加一点带**的香药。”金民允不假思索。说完他意识到不对，就算再多试比例，**的层次依旧不可能完全留存在后调中，更何况，带有**的香药并不多，想要留存时间长的更是少之又少，他甚至说不上来一种。
“这……”金民允有些词穷。
“难道是，磨碎了香料放进香水中？”乔拉看着香水瓶中没有用完的成品，若有所思，这种方法并不常见。她拧开香水瓶，用试香纸试了一下。
几个人闻到这香的前中后调全都一愣，**是如此绵长突出，这种功力等同于留住了转瞬即逝的流星那般。
而尼克的实力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业余，并非专业，只是得到香药和指点就能在比赛中得到第四名。
这实在是，太厉害了！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拽着尼克让他赶紧去找夏明素。
*
夏明素接受采访的时候还不忘给自家线香打广告。
她本以为打过招呼后就能领钱了，结束后发现Gia要和她聊天。
“你是个很有资质很聪明的人。”Gia率先开口。
“我知道。”夏明素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这Gia虽然看着高冷但还是很有眼光嘛。
“舍尔莫柯Sermo.K还缺一个创意总监，当然了这个职位不收没有经验的人，你可以先从我的助理做起，两年后你有了经验，这个位置自然而然就……”Gia一边说一边观察夏明素的表情。
没有表情，怕不是兴奋得不知所措了吧。
Gia说话声音不大，另一边采访中的记者以及其他参赛选手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甚至顾不上采访。要知道像Gia这样挑剔的“魔头”很少会对一款香水有8分以上的评价，更不可能会找一个初出茅庐的人作为创意总监。
甚至有其他高奢品牌的创意总监想跳槽过来她也拒绝了。
不然这两年创意总监的位置也不会一直空着了。
可她刚刚竟然……
这是怎样一个纯金的橄榄枝，夏明素要是当了Gia 的助理，那几乎和她高强度绑定，不仅能够接触到最前沿的香水咨询，得到Gia的亲自指点，还能直接参加顶级香水秀，认识各种名流。
没人会放弃这么好的成名机会。
“你们那管饭吗？”夏明素试探着问了问，“每天工作几小时啊？”
“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合理价格范围内，员工是有餐补的。”Gia没想到夏明素关心的竟然是这个，难道不应该是发展前景明年主题秀或者是薪资也好啊。
“那还不错。”夏明素点了点头。不愧是大公司，餐补直接发钱，以后真要 把医馆搞起来，她也要给妮娜发餐补。
“至于工作时长，规定是八个小时，不过我相信你过来会非常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你肯定自愿全天候在这里工作，你要知道舍尔莫柯会给你非常高额远远超过平均线的加班工资和补贴。”Gia选择培养夏明素不仅仅是她能力强做出了厉害的香，还有一个原因是她觉得舍尔莫柯需要改革，注入一些新鲜血液，夏明素这样大胆的用香让她对未来充满信心。
不过接下来夏明素的回答让她第一次对舍尔莫柯的企业文化产生了质疑。
“感谢你的认可，不过还是不了，比起在闪光灯下万众瞩目，我还是比较喜欢种地，我要是能变成猴子饿了摘桃子，渴了喝点泉水就太好了。”
“咔哒。”一边采访记者的话筒落在了地上。这世界上怎么有人会拒绝Gia的创意总监的邀请啊。
Gia在一周的某个野生动物园看见猴子的时候驻足观察了很久很久，难道喝点泉水吃个桃子就能幸福了？
*
夏明素揣着5万贝币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聚集了一堆人，这群人一见到她就沸腾起来，纷纷跑过来要合影。
“天才！”人们称赞道。
尼克站在人群中，热情地招呼夏明素，“这些是04辖区的调香师，我给你介绍……”
夏明素打过招呼后就要走，尼克拉住她，“你当我师傅吧，夏明素，徒儿一定好吃好喝孝敬您……”
“不不不，我不收徒。”夏明素连忙摆手。
“别害羞嘛！”
“哎呀，合照一下……”
尼克在后面跟着似乎还要说什么，挤过来的人群越来越多，夏明素赶紧走出了比赛现场，竟然有好几个人追了出来。
夏明素揣着钱一路狂奔，不小心就迷了路，走到一处僻静地，这是个类似庄园的地方，尖尖的英式建筑看起来很恢宏，但是却安静得可以。
转头要原路返回，她得赶紧回医馆种地挣钱呢。
她脚步一顿，停在庄园的铁门外。
这铁门紧紧闭着，门外贴着告示：
诚招精神科医师一名，要求能够有效治疗抑郁症、精神分裂……
本院患者众多，若治疗效果良好，则可得丰厚现金奖励及名师推荐信一封。
丰厚现金奖励？
夏明素抬头望去，那外头的建筑上写着“贝福精神病院。”
[1]香药归经和功效均出自《不可思议的中国香》，黄珊珊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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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04辖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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