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烈日毫不知收敛地泼下金光,将卫国庐州兴湘郡的街面晒得滚烫。
街上人头攒动,喧声鼎沸,热闹得近乎不像话。尤其是一家门面极大的珠宝店,鎏金招牌龙飞凤舞写着“李氏珠玉阁”五个大字。楼阁修得金碧辉煌,仿佛恨不得把“我很有钱”四个字刻在屋檐上。
店内人来人往,尽是衣着光鲜的客人。一旁路人交头接耳,议论这李家富甲一方,每月逢二十便大摆筵席,广邀名流权贵,偶尔还施粥行善,故而在这一带声望颇高。
双正天生就是个喜欢往热闹里钻的性子,一见这场面,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眼巴巴地朝里望,恨不得把脑袋都探进那珠光宝气里去。
秦允显虽也被这市井繁华晃了下神,但肩上还压着正事,只得强行敛起玩闹的心思,拎着双正的后衣领将人拽走,催促众人匆匆离去,直奔铁骑怪所藏身之地云汕县。
抵达云汕县时,只见江面开阔,水光潋滟。码头上桅杆林立,数不清的船只挨挨挤挤靠泊岸边,工人们赤着膊,吆喝着将货物卸下扛运,一派忙碌景象。
秦允显几人刚策马行至江边,一股浓烈刺鼻的鱼腥臭味便混着潮湿水汽扑面而来,在这热得发燥的天气里发酵得格外醇厚,熏得人几乎一个趔趄。
双正手在鼻前猛扇了几下,龇牙咧嘴道:“好家伙,这味儿比我那千年的脚还冲。再多吸一口,怕是要魂灵出窍,就地飞升。”
他嘴上抱怨得狠,眼睛却不安分,早被江边那些大大小小的货船勾了去,“不过你说这些船商,是真阔气哈。瞧这船,一艘比一艘威风。”
叶晤在一旁淡声接话:“卫国内河通达,此处是通往大江国的重要‘商道’,隔江便是异国。你眼前这些,十有**是从大江国来的商船,在此卸货转陆。就这,还只是最寻常的。”
从寅与秦允显同乘一马,人被毒日头晒得发蔫,软塌塌地贴在他背后,连斗笠都歪向一边,远远望去,活像是秦允显鞍后挂了件生无可恋的行李。
秦允显利落地翻身下马,站稳之后见从寅仍赖在鞍上一动不动,便抬头调侃:“太子殿下这是不打算下来了?莫非是要我亲手抱你?”
从寅斗笠垂纱,黑沉沉遮住了脸。不声不响,不动不移。
竟是默认了。
秦允显见状,立刻从怀中掏出那指邪罗盘,故作专注地低头查看,仿佛先前说的话当屁放了,沉声道:“都小心些。罗盘显示,铁骑怪此刻就在这附近。”
双正一边用手在鼻前徒劳地扇动,试图驱散那无孔不入的鱼腥,一边紧张地四下张望:“这周围全是商贩和干活的人流。之前的铁骑怪,一个专挑妇人下手,在官府眼皮底下寻求刺激。另一个嗜好美男......天晓得眼下这只藏着什么变态癖好,又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叶晤目光如电,忽地抬手指向码头一侧:“主子,你看那边!那艘大船周遭,为何围了那么多官兵?”
秦允显循声望去,果见不远处一艘颇为气派的货船旁,竟有数十名持兵器官兵肃然环立,将一众看热闹的百姓远远隔开,显然是出了大事。
秦允显眉头微蹙,猜想多半是与铁骑怪有关,便转头对叶晤吩咐:“子逢,你去前头寻个明白人,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叶晤利落应道:“是!”当即翻身下马,快步向人群走去。
双正见这状况一时半刻走不成,也咕哝着溜下马背,顺手牵过叶晤的马缰,将两匹马都牵到道旁树荫下歇脚。
转眼间,这喧闹码头边,便只剩秦允显与仍端坐马上的从寅二人。
秦允显渴得厉害,从腰间解下水囊,仰头喝了几口清水,随后用袖口擦了擦唇角。他依旧没看从寅,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天热得邪门,太子殿下就别干坐着了。难不成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你还真要我亲手抱你下来不成?”
话音未落,只听斗笠下传来一声低低冷哼,轻不可闻。从寅身形一晃,已利落站稳在地,顺手一把夺过秦允显仍握在手中的水囊,竟是径自就着他方才喝过的地方,仰头畅饮起来。
秦允显手中一空,动作微顿,随即挑眉:“太子殿下如今是越发不客气了。”他接过从寅抛回的水囊,顺势逼近一步,指尖轻轻撩起对方垂落的黑纱,对上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气了。有件事,想请殿下帮个忙。”
从寅面露疑惑:“何事?”
秦允显见对方开口问了,立刻打蛇随棍上:“那你先应了我,我便说。”
从寅直觉他吐不出什么好话,眉头蹙得更紧,一把挥开他撩着纱帘的手,转身就要走:“休想。你肚里那些弯弯绕绕,我还不清楚?你不说清楚,我怎知你要耍什么花样?”
秦允显轻笑一声:“殿下这般英明神武,我再如何也不敢欺瞒于你。何况我们相识至今,也算患难与共,难不成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从寅冷哼一声,依旧不为所动,唇线绷得死紧,甩下一句:“爱说不说。”说完当真转身就要走。
秦允显连忙扯住他衣袖,口风顿时软了三分,终于坦白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向太子殿下讨要些......俗物。不知殿下可否愿意慷慨解囊?”
从寅脚步一顿,沉默片刻,眉头再次拧起:“你想要钱?”
秦允显从善如流地纠正:“也不能说是‘要’,暂借而已。”
从寅更加觉得疑惑:“你突然借钱做什么?”不等秦允显回答,又径直冷声问:“要多少?”
秦允显见他松口,脸上笑容倏然绽开,仿佛春风拂过冻土,说出的话却让从寅眼角控制不住地一跳:
“不多。暂借一千万两便可。”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说的不是一千万两而是一吊钱,还不忘悠悠补上一句:
“殿下莫忘了,这些时日一路吃穿用度、人情打点,花的都是我的私蓄。眼下铁骑怪未除,盘缠倒快见了底。太子殿下好歹也表示表示,总不能一直让我这穷王掏空家底吧?”
秦允显哪里是真愁盘缠?不过是借题发挥,试探从寅的底线罢了。
他想知道,若自己张口便要这天文数字,从寅会不会当场翻脸。如果现在便为银钱争执,待日后“利用从寅解天兆之困”的真相大白时,两人怕是真的要走到山穷水尽,拔剑相向的地步。
对于那注定的结局,秦允显面上总装作浑不在意,可心底深处,却偶尔会被一丝极细微的牵动搅扰,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他便顺其自然地将其归咎于自己那点未泯的“良心”偶尔作祟。
虽然说这玩意儿,他自己也常觉得稀薄得可怜。
从寅果然被这数目震得声音都扬高了三分:“真是狮子大开口!一千万两?这都抵得上一个小国半年的岁入了。没有!何况这一路走来,我何曾用过你什么钱?难不成方才喝你几口水也要算钱?”
秦允显却不慌不忙,条理分明地替他算起账来:“大平经济富庶,冠绝诸国,岁入至少不下四亿两吧?殿下身为大平太子,俸禄本就丰厚,更别提每年诸国进献的奇珍异宝了。这一千万两于你,不过几年俸禄罢了,何至于惊天动地?”
从寅几乎气结:“几年的俸禄?你说得倒轻巧。莫非借与你之后,我泰平宫上下人,往后全都喝西北风过日子不成?”
秦允显不以为意说:“你宫里用度一向从简,仆役精炼,本就不需那般奢靡开销。何况太子殿下素来节俭,私库想必丰盈。那些金银堆着也是堆着,不如暂借于我周转,我还可付你利息,如何?”
从寅嗤笑一声,果断地拒绝说:“想都别想。我每年各项用度结余,所有钱财悉数上缴国库,充作军资政用,从无半分截留私藏。”
秦允显不说话了。
这答案,其实早在他意料之中。
从寅此人,一旦牵扯朝廷法度,国家利益,便会立刻与人划清界限,铁面无私。现在这还只是他嘴上说说,试探试探,便是这般冷硬态度了。若真到了‘利用其一事’,真相毕露,那时候从寅的反应,只怕会比此刻更加冷漠决绝。
甚至,他都不敢想。
从寅暗中瞥见秦允显骤然沉默的侧脸,眸底浮出一丝复杂的犹豫。
一千万两终究不是小数目,纵使他心底深处有一点想助,也绝非自己能擅自做主。最终,他还是将已滚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再度沉默。
恰在此时,不远处蓦地传来叶晤急促的呼喊,骤然划破了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
“主子,主子!”叶晤的声音带着惊急,仿佛探查到了什么惊天变故,正一路疾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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