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停下手里的活,上下一打量,见其面容俊美,衣着讲究,举手投足间一派从容气度,绝非寻常行脚商人,必是来历不凡,顿时换上一副热络笑脸:
“哎呦,原来是李宅上的贵人。小的早就听说李家珠宝名扬四方,府上每月二十都大摆筵席,宴请的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那排场,啧啧,阔气得很呐!”
秦允显谦和地笑了笑:“谬赞了。”
那伙计被他笑得晃了眼,愣了一瞬才忙不迭道:“公子您稍候,我这就请我们老板来。”
不多时,一位满面油光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他原本堆满殷勤的笑容,却在第一眼瞥见秦允显身后叶晤与双正时陡然一滞。
两人身形笔挺,气息沉静,腰间或身后佩着刀剑,眉目间隐有锋锐之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商人的伙计,倒更像两个不好惹的练家子。
老板笑容凝固,不满地瞪了旁边伙计一眼。
这样子哪里像是谈生意的,分明像是纨绔子弟过来寻他们开心的。
秦允显神色未变,从容解释道:“老板有所不知,实在是近来码头不太平,命案频发,家主才特意雇了这几位身手不错的好手随行。既为一路周全,必要时,也能搭把手搬运货物,也很方便。””
那老板一听,顿时想起码头这几日确实风声鹤唳,死了好些人,官府衙役来来往往查了数回,却仍无头绪。
他脸色顿时缓和下来,忙堆起笑容解释道:“原来如此。恕我眼拙,主要是几位着实年轻俊朗,我还怕是哪家公子闲来无事,又来寻我们这些粗人开心。前些天就有一伙人,装模作样来看货,结果把我唬得团团转。唉,我这也是吃亏吃怕了,多有得罪,您千万海涵。”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拉近关系:“说起来,我们与贵号‘珠翠阁’往年也有些来往。之前府上的老管事常来采买,有时府上的小公子也会跟着来玩耍,那孩子,活泼伶俐得很。只是我听闻,小公子前阵子去打猎,不慎从山上跌了下去,不知如今可大好了?”
秦允显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心中却是一凛。
不知这老板是随口寒暄,还是有意试探。言多必失,对方问得越细,破绽便越容易漏出去,须得速战速决。
他当即神色一端,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显出几分下人该有的规矩:“家主常训导我们,为仆者当恪尽职守,只管做好分内之事。主家之事,非我等所能议论。”
他话锋轻巧一转,便落回正题:“上次——哦,就是我师父,也就是先前常来的那位老管事,回去后对贵处的鱼鲜赞不绝口,直夸你们货品上乘。只可惜他这几日身上不爽利,才着我前来代办。”
说着,他轻叹了一声,又道:“眼下宴席在即,时间紧迫,劳烦老板先带我们验看货品?若确如师父所说那般新鲜,我们立刻便可定下,银钱方面断不会短缺。”
老板听他应答稳妥,尤其提及了“老管事”这一节,逻辑缜密,不似作伪,心中疑虑便消了大半:“货自然是新鲜的,只是不知,您此次需要多少?”
秦允显伸出五根手指,面不改色地夸下海口:“府上宴请宾客众多,约需五百箱。且这天热,活鱼带水运输不便,又易死亡**,我们要冰室之中的。可否先带我上船验看一番?”
老板一听要买五百箱货,顿时笑逐颜开:“贵人里边请。”
说着殷勤在前引路,一把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
三人随老板步入船舱,一股阴冷寒气夹杂着鱼腥味扑面而来。只见舱内还点着几盏灯,一旁整齐堆着数十个大木箱,箱壁冒着冷气。
秦允显伸手轻触身旁木箱,指尖霎时传来刺骨凉意:“这些货是刚从冰室取出来的?”
老板搓手笑道:“不瞒您说,我是大江人,这批货也是大江的货,那里到这,快则一日,慢则两日,虽说已过了三日,可是您放心,都新鲜得很。”
秦允显若有所思地颔首,目光在堆积的货箱间细细流转。
据子逢先前所言,码头首起命案至今已有四日。而两日前,这铁骑怪在江家船上连害两命后,又蛰伏别处。若真如他所想,前日与昨日的两具尸体,就藏在这些木箱之中。
他神色不觉凝肃几分:“这些货我都要了。不知冰室是否也如这般保鲜?若真如此,船上所有的存货,我全包了。”
这些货物里还藏着尸体,绝不能流出去。
老板喜出望外:“好,爽快。我这就带您去冰室看看。”随后便引着众人往船舱深处行去。
通往冰室的通道越发阴冷,每一步都踏在寒气里。很快,几人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停下,老板召来人,打开门锁,随后一齐推开门。
几人迈入室内,顿时被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气裹住。
秦允显不禁打了个寒颤。
偌大的舱室内堆满硕大木桶,桶中盛着剔透寒冰。一箱箱货物整齐码放在冰堆之间,白茫茫的冷雾贴地流动,恍若步入一片寂静寒地。
双正抱着胳膊直跺脚,忍不住低声说:“这地方冷的跟阎罗殿似的。”
叶晤不动声色地以肘轻碰他,微微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秦允显面色凝肃,环视周遭。
这里寒气刺骨,货物堆积如山,光凭他们三人只怕难以搜寻。
老板转过身,连忙赔着笑上前:“公子,这儿统共八百箱货,都是今早新补的冰。”话语中,他朝门外招手,一名船员过来递给他一柄短刀。老板利落划开木箱上的草绳,挽袖发力掀开箱盖,露出满箱银光粼粼的鱼:“您瞧瞧,还鲜活着呢。”
秦允显回过神来,含笑近前。他随手拈起一条鱼,故作仔细地察看,又凑近轻嗅:“确实新鲜。”他将鱼放回箱中,“让你的人把冰室中所有货箱统统搬出,这些我全要了。”
老板眼睛一亮:“那这银钱......”
秦允显笑了笑,已朝门口走去,这冰室实在冷得刺骨,一刻也待不住了。他边走边道:“待会你派几个人随我将货送到宅子,自会一分不少结清。现在就开始搬吧。”
老板连声应着,兴高采烈引着他们离开冰室来到外头。刚一踏上甲板,热湿的江风迎面扑来,双正当即长舒一口气,使劲揉搓发僵的手臂,活像刚从冰窟里捞出来似的。
老板站在船头高声吆喝,不过片刻便召集了全部伙计。
这些汉子个个皮肤黝黑,膀大腰圆,听闻要搬货,利落地排成两列。边说笑边推搡着向冰室走去。
不消多时,船员们便扛着货箱络绎而出。
秦允显立在船头望着这一幕,目光留意着箱子和伙计,还仔细听着伙计们的交谈。他眉头微蹙,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这口音,老板,你这船上的伙计,似乎都是卫国本地人?”
老板闻言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复杂:“公子耳力真好。是啊,如今大江国内正大肆招募青壮参军,军饷给得厚,有点儿力气的都往营里钻。我们船上实在雇不到大江人了,只好来卫国雇人干活,别说,价钱倒还便宜些。”
双正站在秦允显身后,忍不住插嘴问道:“大江又没跟哪个国家开战,招那么多兵做什么?”
老板瞥了双正一眼,呵呵干笑了两声,眼神有些闪烁:“这......军国大事,我们这些跑船的平头百姓,哪里能知道上头老爷们的想法呢?”
秦允显面色却凝重起来。
没有战事不代表不想发动战事,如此大规模地招兵买马,无疑是在为战争做准备。
看来,大江果然在暗中谋划着不小的动作。
甲板被众多船伙计踩得咚咚作响,一片繁忙喧嚣。秦允显暂时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心想当前首要任务是找出尸首与铁骑怪。
他目光扫过眼前忙碌穿梭的船员,问道:“您这船上一共多少人?”
老板闲着也是闲着,便回答说:“连我在内一共整整七十人。”
秦允显在心中默数着人数。数完之后,他转向老板,眼眸含笑说:“您应该弄错了,我看似乎并没有七十人,而只有六十六人。”
老板一愣,随即拍了下脑门:“对对对,是有个机灵的我早上派他去城里替我办件私事了,确实少了一个。但,就算去掉他,也还少三个人呢?公子您会不会数错了?”
双正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抢白道:“你说他吃错了东西还有可能,论做事记数,他可从来没错过。我看啊,肯定是那三个人偷懒躲哪儿去了。”
“偷懒?”老板皱起眉头,自己也伸长脖子重新点算了一遍,发现确实少了三人,而且他还是认得的人。
他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随即叫住一个正扛着箱子走过的伙计,吩咐道:“你,去找找看阿旺和孙渺,还有铁蛋三人跑哪儿偷闲去了。真是的,贵客当前,也敢躲懒!”
伙计不敢违抗命令,放下箱子,便去找人了。
很快,先前那名伙计只带回来了一个人。
那人个子极高,比周围船员都高出半个头,皮肤黝黑发亮,一身腱子肉,黑色的长发被随意地扎成一束高马尾,因为天气热,几缕碎发汗湿了贴在额角。
那伙计指着这黑壮汉子回道:“老板,只找到这一个。躲在后面小库房里,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啃什么东西。还有另两个不知去哪了,没找到。”
老板一看果然有人偷懒,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他瞪着那黑皮汉子,骂道:“你个杀才!好吃懒做的玩意儿,老子花钱是让你来享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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