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溪常解释说：“临别前赠你的那只香囊，怕你在外遭遇险境。岂料这期间你一次也未动用。近日政务稍歇，想着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故而自行施法不请自来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秦允显才忽然想起此事。
这些时日忙得昏天黑地，早把兄长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忙从怀里掏出那只绣工精致的香囊，仔细一瞧，才发现是九仙山特殊名叫同尘的法器。
持此囊者若逢危急，可催动灵力召出另一人的魂影。魂影与真人无异，能说能打，就是不耐久存，且本体还得在原处打坐分神操控。最麻烦的是这法器用三次就废，堪称三次性的保命符。
秦允显默默收起，只觉得那小小的香囊此刻重若千钧，其中蕴含的是兄长沉甸甸的牵挂与护佑之心。
他眼里漾开些许笑意：“我一切都好，兄长不必挂怀。”
随即，他神色一正，想起眼下情形，又道：“方才虽然解决了铁骑怪，但此地还有首尾要料理。”
秦溪常微微颔首，二话不说直接揽住他的后背。秦允显还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带得腾空而起。
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秦允显下意识地攥紧了秦溪常的衣袖。两人身形如燕掠空，落地时脚跟方才站稳，一个身影就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来，双手死死抱住秦允显的小腿，嗓音嘶哑得不成调：“公子、公子！那、那怪物......？”
秦允显微微低头，见是吓得魂不附体的老板，赶紧温声道：“放心，铁骑怪已除，现下安全了，所有的木箱暂勿让人挪动，里头藏着两具尸体，需得官府开箱验看。所以劳你即刻通报官府，将这里的情况告知。”
尸体二字刚一出口，老板一颤，连声应着“好、好。”
他挣扎着爬起来，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走出几步又迟疑回头，怯怯问道：“公子，这......这船上的货，您应当不要了吧？”
秦允显坦白说：“实不相瞒，我并非李宅采办管事。此前多有欺瞒，实在对不住。”
老板忙不迭点头，叹了口气，叹得是自己又被人骗了，幸运的是保住了命。这么一想好受多了，这才抹着泪匆匆下船去了。
甲板骤然空寂，唯余江风拍打船帆的闷响。
秦溪常侧首看向秦允显，目光如深潭映月，在那张俊美的面容上流转一遭：“令则，你做事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
秦允显低头轻笑，忽觉秦溪常逼近一步，指尖已抚上他的面颊。拇指轻柔摩挲，薄茧蹭得皮肤微微发痒，激起点细碎的战栗。
“这些日子劳顿，日夜颠簸，”秦溪常凝视着他，目光沉如墨玉，“委屈你了。”
秦允显抬起手，轻轻覆上对方的手背，轻声回应：“比起兄长为天兆日夜操劳，算不得委屈。”
江涛声里，二人相触的指尖温度悄然交融。秦溪常笑了笑，在脸上不轻不重一捏，才缓缓松开。
“对了，这些日子元霁野找你麻烦了吗？”
秦允显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若是如实说出元霁野屡次暗中追击之事，势必会扯出大江。他的兄长本就生性多疑，如果知道了大江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杀他，必然不会允他继续去除铁骑怪。
他脸上带着波澜不惊：“来过两三回。不过有从寅在，他也没讨着什么好。”
闻言，秦溪常稍稍安下心，他看着秦允显，又严肃叮嘱说：“他目标是三阳珏，务必时刻谨慎，不可大意。还有，近日闻说大江一带瘟疫肆虐，你不必急于赶去，且待风波稍歇再动身。”
秦允显向前踏出半步，任由江风扑面：“实话同兄长说，前几日在邹国，我曾在街上也接触过大江的人，若当真是瘟疫，我此刻怕是早已病发。”
秦溪常眉头越皱越紧，指节无意识叩着船舷。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既如此......你自行斟酌。若遇险情，立即返回天兆，不得有误。”
正说着，将百姓疏散后的双正与叶晤，已轻盈地跃上甲板。他们一抬眼，却瞥见秦溪常也在场，顿时一同僵在原地。
“主......！”叶晤慌忙要跪。
秦溪常微微一抬手，连忙阻止：“在外不必多礼。”
双正笑嘻嘻地抱拳：“好好好，我最烦这些虚礼了。”
话语中，他上前一步，转向秦允显，神色凝重：“官兵往这边来了，卫国与大江乃是近邻，那些官兵或许知晓些大江近况，你不妨探问一二。”
秦允显皱了皱眉，轻咳一声，眼风朝秦溪常那边微微一扫。
双正立即噤声，下意识地看向秦溪常沉下的脸色，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想到之前秦允显千叮咛万嘱咐，勿要将大江之事让国君知道，连忙干笑两声抓耳挠腮。
秦溪常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眉头渐渐蹙起。他生性多疑，此刻更是疑窦丛生：“大江究竟出了何事，是我不能听的？”
秦允显连忙展露一个轻松笑颜，抬手自然地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袖：“无事，兄长。不过是想着既已除了此地的铁骑怪，下一处便该往大江去，提前探问些当地状况，也好早作准备应付。”
他所言也并非全是虚言，打探情况本就是计划之中。因此秦溪常一看他一脸坦然，倒真觉得自己多虑了。
秦允显眉眼弯起一个明媚的弧度：“对了，兄长此番前来，打算停留多久？”
秦溪常眉头微动，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这便急着要赶我走了？”
秦允显摇了摇头，如实地说道：“兄长能来，我心中自是欢喜的。只是如今天兆内外皆需兄长坐镇，国事繁杂......”
“公子！”一名身着皂衣的壮硕差役快步近前，对着秦允显抱拳行了一礼，“我家头儿有请！”随即伸手指向了船下。
秦允显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见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高挑男子正在同另一个差役交谈，似乎在讨论方才的情况。那人察觉到他的视线，迅速转头望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微微一点头。
秦溪常温声说：“去吧。”
秦允显应声极速下了船。
那头领快步迎上前来，眼下挂着浓重青黑，显是连日查案不得安眠。一见到秦允显，脸上立即堆起笑容，上前躬身抱着拳：“听说是您除了那铁骑怪，不知贵人咋称呼？”
秦允显但笑不语。
一旁那个白净壮实的差役盯着他细瞅，越瞅越觉得面熟，像上头人所描述珝王的面貌，赶紧捅咕头领胳膊肘，压低声气道：“头儿，您是不是忙糊涂了？普天之下能除铁骑怪的，除了珝王殿下还能有谁？”
那头领这才恍然大悟，慌忙躬身作揖：“小人有眼无珠，竟没认出珝王尊驾！您千万海涵！这也要怪那帮守城的，都是混吃等死的，也不知通告一声。”
秦允显唇角微扬，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说：“无妨。”
自从进入卫国地界，虽说在庐州递了通行令牌，但从郡到汕云县一路关卡都松得很，还没等掏令牌呢就都给放行了，也难怪这帮差役不知道是他。
那头领几乎将腰弯折，脑门子险些叩到膝盖上，四周人投来的目光愈发疑惑。秦允显只得伸手虚扶一把，继续说道：“近日命案皆是铁骑怪所为。除了先前你们查出的两具尸体之外，现在船上还有一具，另剩下的两句尸身都在这些木箱之中了。”
头领仍不敢抬头，连声应道：“小人这就安排弟兄查验尸首。多谢殿下出手相助，这下可算能交差了。”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语气带了几分如释重负，“这些时日没日没夜地查案，虽没啥进展，可弟兄们真是使老了劲......如今总算整明白了，怪不得这几起命案手法邪门，原是铁骑怪作祟。亏得我们还关押了好些人，寻问了好些天也问不出什么头绪，甚至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他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说了好些废话。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转身就要吩咐手下：“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禀报令长，就说珝王驾临...... ”
“且慢。”秦允显连忙抬手制止，解释道：“既已除尽卫国境内的铁骑怪，我等须即刻赶往大江。”
差役头领闻言脸色一变：“大江？这......”
秦允显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大江有何不妥？”
差役头领讪笑一声，压低了嗓门道：“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近来大江那头邪乎得很。虽说隔着条江，可每到夜里，特别是月头贼亮的时候，总能瞧见对岸冒黑烟，也不知烧的啥玩意儿，那焦糊味儿都飘过江来了。”
他顿了顿，四处张望了一圈，手拢嘴边声音压得更低，“都传言说那边闹瘟疫，有人瞅见大江的官兵在烧病了死的人尸首。也不知是真是假。按说就算真是瘟疫，埋了就成，也不该烧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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