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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设计

秦允显博览群书,虽说不善通医理,却略懂一二。他指腹急探脉门,发现双正的确有中毒迹象,眉峰愈蹙愈紧。可是眼下他也顾不得深想,并指如风,疾点双正胸前两处大穴,沉声道:“还好你体内的毒并不多,也不致命,封穴可缓痛楚。”

双正喘着粗气瘫软下来:“别说,你这点穴手法......倒还真有点用......”

秦允显唇瓣微动,他知双正脾性跳脱,又管不住嘴,正想再细问他今日是否接触过别的可疑之物,对面卜姣禾房中却陡然传出一声凄厉惨叫。

他急忙飞身掠下屋檐,只见墨蓝衣袂已抢先卷至门前,抬脚猛踹,房门轰然洞开。

房内烛火一片,照的处处生亮。尤其是他们二人头顶悬着一面巨大的圆铜镜,在烛火反射下,片片幽光直射而下,很是诡异。

可是二人皆心系铁骑怪,也没在意这么多,在迅速扫视屋内后,除了卜姣禾颤巍巍立在桌边之外,空无一人。

从寅眉头紧蹙:“乱叫什么?”

卜姣禾指着地上摔碎的茶盏,歉然道:“茶汤烫手,卜某失手了......”

从寅冷哼一声,语带嫌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此时叶晤搀着双正踉跄进屋,双正揉着肚子嘟囔:“折腾半宿连个鬼影都没有。定是离了城找别处吃饱了,时辰差不多到了,咱回去睡......”

话音未落,卜姣禾原本谦卑躬着的脊背缓缓挺直,脸上歉疚之色骤然凝固,嘴角缓缓扯出一抹阴森弧度。

“这位公子说得对......”他嗓音忽幽冷刺耳,“时辰,到了。”

叶晤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卜皎禾却浑不在意,目光缠在秦允显身上,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好一个玉琢的美人,费这般周折倒也值得。”

从寅意识到不对,眼底倏地凝起寒霜。他指节攥紧剑柄,剑刃出鞘时带起龙吟般的锐响,化作一道雪色疾光直刺对方咽喉。岂料卜皎禾身形极速一转,自剑锋下掠过,眨眼间已闪至门外。

“轰隆”一声响,他们所在屋子的木门被重重阖上。

双正捂着肚子目瞪口呆:“乖乖!卜东家还会武功。”

秦允显眸光暗沉,方才那瞬,卜皎禾在动身时,他分明看见那双掌心冒着浓重邪气。他沉思说:“非是卜姣禾,而是借壳藏身的铁骑怪。”

众人骤然寂静。

怪不得铁骑怪一直迟迟未出现,原来卜皎禾早已经死了,铁骑怪钻入他的身躯,再利用其身份将这宅子里的仆人遣散。而今日铁骑怪之所以未动杀心,必然已经食了人。至于对谁下的杀手,发放的小豆石无响应,他也不知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更狡诈的是,这铁骑怪竟借卜皎禾的身躯,白日里特意混入发放护身之物的人群中,假意排队。之所以如此,便是要公然现身,借驱邪的锅底灰自证“为人”。随后中途离场,寻一处僻静地,将早已备好的锅底灰往脸上一抹,再折返回来领取真正的小豆石,自导自演了一出被铁骑怪盯上的戏码。

再以顺水推舟,以报答救命之恩为由,邀他前往醉仙楼用饭。

现在回想,一进酒楼便有伙计上前请示坏了食材如何处置,那时卜皎禾刻意保持距离,正是因为那伙计脸上早已抹了他亲自开光注法的锅底灰,所以铁骑怪才不敢近身,又恐惹人生疑,便与他们都刻意拉开距离,营造不喜与人过于亲近的假象。

至于这一顿饭。

天下从无免费的宴席,恐怕席间饮食,早也被暗中动了手脚。

叶晤蹙眉沉吟:“可是主子。卜东家若真是食人的铁骑怪,脏腑早该被掏空,周身必带着浓重血气。可此人从出现至今,非但闻不到半分血腥,就连面色都透着活人的红润,这躯壳下怎可能是那铁骑怪呢?”

秦允显道:“你说得不错。但江湖中多的是保存尸身的手段,若铁骑怪杀人后,用特殊药水浸泡处理过尸身,譬如用石灰混着香料防腐,再以蜡封住七窍。至于活人气色,若他每日精心修饰面容,敷粉描眉,自然能维持这副栩栩如生的皮相。”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从寅说着,一剑便劈在门上,谁知屋外便立刻响起杂沓脚步声,似有数十人将屋子围得铁桶一般,诵咒声如潮水般涌来。霎时间,头顶铜镜光华大盛,镜面竟翻涌起光涛。

秦允显蓦然抬首,那银光而下,刺得人双目灼痛难睁。以至于他还未及动作,整间屋宇已被滔天银芒吞噬。

强光过后,视野忽然开阔。

麦浪如金海般漫至大腿,风中浮动着谷物成熟的暖香。田埂间零星立着几个稻草人,与寻常田间驱鸟的草人截然不同:这些竟皆是女子形姿,身段窈窕曲线毕露,以极其妖娆的姿态斜插在麦田中。

秦允显没眼看,立即偏开视线。

双正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这稻草人扎得也太......是哪个变态想女人想疯了,竟做出这等污秽东西!”

叶晤早已面红耳赤地别开脸,声音微颤:“我们方才明明还在屋中,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这种地方?”

从寅紧闭双目,指节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他原本畏光,被方才的强光刺得极其不适,似乎还未缓过来:“这里是欲念异界,那铜镜是通往此处的通道。此处与现实无异,所触皆为实相,是玄门高阶修士才有的手段。方才屋外那些人,怕是玄门修士。”

欲念异界顾名思义便是欲念凝聚之境,一旦踏入,这里的事物,心念稍动便可化虚为实。就拿眼前的这些以稻草粗糙扎成的人来说,只需一念浮动,她们便能顷刻化作肌骨温软的活人,呈现于前,任人随心所欲的摆布。

秦允显转向从寅:“若真如此,这些修士早与铁骑怪勾结,埋伏于此。可他们到底是谁,为何要与一个铁骑怪勾结?而且,他们若真的早早埋伏于此,我们入院时,又为何毫无察觉这些修士的存在?”

从寅目光看向远处一棵参天大树:“他们起初未必在此。”

秦允显目光随着他看去,忽地醒悟:“莫非是那棵怪树?”

从刚入城主府邸时,他便注意到院落有一枯树。当时他觉得蹊跷,总觉得这棵枯树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又一时想不起来。现在经过从寅这般提起。他突然记起,自己是曾在书中见过,有一种名为界门古木,分为两棵,分别栽入不同地方,两树之间可以来回穿梭。

很明显,这宅子的枯树也为界们古木,与府中的那棵相通。如此想来,此宅是孙礼的私宅,绝非卜姣禾所有。

难怪当时被孙礼邀入正厅,有个仆人在孙礼耳边提及“夜间去处”,他原以为孙礼是去某地处理有关城内事物,如今想来,竟是来此欲念异界沉沦。

毕竟此处光凭意念便可幻化万物,自是纵欲享乐的绝佳之地。

而屋外那些修士,恐怕也是孙礼的人,平日里为孙礼所用,通过城主府界门古木传来这处偏僻的宅子后,再以咒法让孙礼进入异界。说穿了,孙礼所为,并不是光彩的事,因此将宅子建立在偏僻之处,以防止被人发现。而这欲念异界本就是孙礼为满足私欲,命玄门修士打造的温柔乡。

至于修士为何听从“卜姣禾”调遣?

答案已然明朗。

玄门修士向来忠主不二,既认城主,自然听令行事。元霁野早已夺了孙礼躯壳,以城主身份操纵修士,与铁骑怪联手做局。铁骑怪之所以能驱策修士,不过是元霁野动动嘴皮的事。

如此环环相扣,双正中毒之事便也说得通了。

早在今日下午醉仙楼内,铁骑怪就想将他们一网打尽。故自导自演被追击的戏码,顺理成章邀他们用膳,在饭菜中下毒。岂料从寅突然到来且未动筷,因忌惮从寅道行,生怕计划败露,只得假意奉上解毒茶。

之后双正临走又揣了个鸡腿,又因先前已经饮过解毒茶,所以即便吃了带毒的食物毒性也大减。

白日计谋失败,元霁野与铁骑怪岂会甘心?

入夜后,元霁野以城主身份令修士等待听命,再由铁骑怪假扮卜姣禾引他们入宅。待时辰一到,便启动铜镜阵法,将他们困于此地。

只是,令他不明的是,元霁野要与铁骑怪联手。况且,就算元霁野与铁骑怪联手,也绝非从寅对手,又何必大费周章骗入这异界?

除非此地藏有能制衡从寅的杀招。

他环视四周,只见麦浪接天,远处有几处果园,三五茅屋零星散布,并无甚特别之处。

看来不是利用这些对付他了。

正当这时,前方麦浪深处传来双正的嚷叫:“喂,你俩杵在那儿发什么呆?跟那些稻草人一块儿晒月亮浴呢?”

“月亮”二字传入他的耳朵里,秦允显猛然抬起头,天幕悬着一轮硕大无比的明月,浑圆如银盘,仔细一看,里头还倒映着这个异界的事物,竟与屋子头顶那面铜镜一般无二。

这哪里是月亮,分明是那面高悬的铜镜。

秦允显当即捻诀施法,一道青光直射月轮,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更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灵力催动时,正被这“月光”吞噬。

秦允显疾退半步,立刻收了法:“这光会吞噬我们的灵力。”

叶晤听闻后,急忙并指结印,掌心腾起的金芒却倏忽消散:“主子,我的灵力也在变弱。”

秦允显心头骤一沉。

他突然想起来,有一种名为储灵匣的法器,一旦使用,便会释放出如月的光芒,不管道行多么高,但凡被光照灵力也会被吞噬。

欲念异界只是一个享乐之地,本不该用有这等能吞噬灵力之能。他知道,这面通往欲念异界的铜镜,定是被元霁野做了手脚。

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储灵匣非寻常法器,唯有天柱山所有。

天柱山作为仙门道家圣地,素来是修真者心向往之的至高之地。其门下弟子所持法器千姿百态,而储灵匣更是当中极为特殊的一类。此物专为降妖魔伏恶人所铸,不仅能吞噬妖魔邪力,就连修真者的灵力也能被其吸纳。待妖邪之力尽失,便是将其一举擒获之时。

只是,元霁野是魔,他是如何能得到储灵匣?

思索间,前方大片麦子忽被凌厉剑气劈开。

秦允显抬眼看去,见从寅左手持剑,脚下生出一条路,人已经往田埂走去。头也不回头地提醒他说:“现在追根溯源有何用?要么即刻找出路,要么留在此地等灵力尽失,任人宰割。”

秦允显心知从寅所言在理。

此刻灵力正不断流失,就算他有破法之能,此刻也无力打破这面铜镜。只要铜镜不打破,就无法阻止被储灵匣吞噬灵力。

呆在原地,只有等死的份,他们必须在元霁野进入这里前寻得生机才行。

他掠过麦头,当即加快步伐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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