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显也不说什么,沉默地跟上。
两人沿着来路返回,气氛相较于来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
之前河边那未尽的纠缠,像一层薄纱笼罩在心头,让秦允显有些不自在,竟然忍不住偷偷瞥向从寅挺拔的背影。似乎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出来,对其的感情正悄然发生了一丝改变。
回到那处农家小院时,双正和叶晤被吴籁‘安排’了事,正挽着袖子在院中劈柴。元霁野则蔫头巴脑地蹲在一旁,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们重复的动作。
秦允显率先进入院子,元霁野一见到他的身影,眼中骤然爆发出光彩。好像一只被遗弃许久终于见到主人的小狗,急忙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把紧紧抱住秦允显的腰,还将脸往他怀里蹭。
秦允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随即嫌弃地用手推开他凑近的脸:“做什么?起开!”
元霁野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死死抱着不撒手。
从寅在后头见到这样的场景,面色一沉,低声喝道:“再不松开,便砍了你的手!”
元霁野似乎对从寅的恐惧刻在了骨子里,闻声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松开了秦允显,却仍委委屈屈地瞅着他,嘴巴一瘪,竟呜咽着喊了一声:“娘......”
秦允显被他这一声“娘”喊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呕出血来。
双正擦着汗,瞧见这情形实在没憋住:“哈哈,这魔头——呃,现在该叫傻小子了。一路上就黏着你,早把你当娘了!方才你去河边时,他哭得鼻涕冒泡非要找你呢。”
秦允显无言以对。
说到底,都是元霁野哭闹时那袋蜜饯种下的孽债。如今被个痴儿认作娘亲,他能如何?
就在这时,吴籁撩开庖屋的布帘走了出来,一眼便瞧见了从寅手中的竹篓。他毫不客气地伸手夺过,掂量了几下篓中活蹦乱跳的鲜鱼,满意地点点头:“还算不错。你小子这捉鱼的本事,倒是没丢下,比小时候强多了。”
从寅罕见地没有反唇相讥,只是沉默着。
吴籁反倒觉得稀奇,抬起眼皮仔细一瞧,这才发现秦允显与从寅二人皆是一身狼狈,发丝凌乱,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和草屑,活像在地上刚打过滚。
“你们两人......”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仿佛明白了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转身钻进庖屋去处理那几条鱼去了。
别人看不出来,可秦允显却敏锐地察觉这老头神态有异,似乎藏着未尽之语,可又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开口,所以才闭上了嘴。他立刻迈步跟了进去。
从寅见秦允显跟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也抬脚跟了上去。
庖屋内,吴籁手脚利索早处理好了鱼,拿着把破蒲扇,对着灶膛里的火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见他们二人进来,又一声没一声地长叹着。
从寅皱起眉头:“你老叹气做什么?”
吴籁的目光落在他手指那枚指环上,语气复杂:“我叹你这逆徒真是不让人省心,竟把这‘通心环’随随便便就送了出去。”
从寅愈发疑惑:“你反反复复提及这指环,它究竟有何问题?”
“有何问题?”吴籁像是被气笑了,扇子指了指那指环,“这通心环虽能让你二人建立联系,但本是遇到心仪之人,互定终身时方可赠予的契物。一旦互相戴上,便如同月老红线自动系紧。只要不厌恶对方,想要亲近的作用便会生效。”
秦允显闻言,面色一白。
怪不得方才在月沉河,从寅对他表露出那般心思时,他心底竟生不出多少抗拒,反而莫名其妙就同意了。难怪在欲念异界,他会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忍不住想与从寅亲近。
原来罪魁祸首是这指环。
而在天兆时,他对从寅确实没什么好感。所以那时从寅对他做那种事,通心环自然而然就没什么用了。
从寅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这指环竟还有如此效用?为何你从未向我言明?”
吴籁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唉,我倒是想说,可你这逆徒,哪次不是只听一半就嫌啰嗦,甩袖子走人?”
从寅不说话。
秦允显却不淡定了:“可是老先生,我俩可都是男人,男人和男人......这、这怎么能在一起?而且单凭我俩的身份,若此事传扬出去,岂不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言外之意,便是询问解开这通心环“结”之法。
吴籁往灶膛里又添了根柴,瞟了一眼从寅,慢悠悠道:“情之所至,何分男女?这‘通心环’一旦戴上,便再无可解,即便取下也无用。你们就安心戴着吧。”
秦允显惊讶道:“所以自从我戴上这指环的那刻起,这结无论如何就再也解不开了?”
吴籁点点头,火光映着他花白的胡须,他咂了嘴:“这一切,都是你们自己选的路。既无后悔药可吃,往后就好好相处,若生出异心,便会遭受这指环的惩罚,那可是浑身难受,如蚁噬骨啊。”
秦允显一时语塞,心绪纷乱如麻。
若是两人相悦,这倒没什么。
可是自己对从寅那些莫名的悸动与亲近,都是因为这指环的效力。
那么从寅对他呢?
那些强势的靠近和眼底的炽热,也是受法器驱使吗?
不,不对。
他很快反驳了自己。
因为早在得到这指环之前,从寅待他就与旁人不同。初遇时看他的眼神,在大平书殿里对他的反应,那时可并无什么通心环从中作梗。
这么说来,从寅对他有意,他自己对从寅无意,说到底这只指环等于强迫他与从寅相爱,这样对他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从寅似乎无所谓,玄纱斗笠之下,眼底甚至掠过一丝几近愉悦的光彩,他见秦允显还在纠结,赶紧转了话题:“鱼已捉回,元霁野何时能清醒?”
吴籁搅动着锅里渐渐泛起香气的鱼汤,头也不抬:“急什么?没见老夫正煮着这汤么?候着,片刻就好。”
从寅低哼一声,见庖屋内光线晦暗,便觉得头顶的斗笠有些碍事,随手将其摘了下来,挂在一旁的墙上。
吴籁瞅了从寅一眼,道:“你这眼睛之事不能再拖了,半年之内,若还未寻到根治之法,恐有失明之虞。”
秦允显压下心中的杂绪,接话道:“眼睛本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此前一直秘而不宣,就是怕被对手知晓,加以利用。可在欲念异界中,那些修士已窥得此秘,并将消息传了出去。现下敌人握此软肋,前路必将危机四伏。老先生,他的眼睛有法子能治吗?”
吴籁停下搅动,沉吟道:“他这眼疾,也并非无药可救。前往天柱山或有一线生机。”
秦允显:“......”
说的都是废话。
天柱山是仙门,自然能解决这问题,只是天柱山缥缈难寻,门人更是超然物外,从不介入人间纷争。
而且就算寻到人,他们又岂会轻易出手相助?
吴籁似乎看穿了秦允显所想,却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他们或许不帮旁人,但绝不会不帮你。有你在,我这徒儿.....必定能好。”
秦允显一怔,指了指自己:“我?”
吴籁却不再多言,起身取来陶碗,摆摆手道:“时辰到了,该办正事了。”
说着,他盛出锅中翻滚的鱼汤,从怀中摸出一块形似鹅卵石,信手扔进了汤碗里。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端着那碗汤,走向一脸委屈又惊惧的元霁野。
“来来来,把这个喝了。”吴籁将碗递过去。
元霁野看着那一碗汤,恐惧地却像受惊的兔子般向后缩去,双手胡乱挥舞,带着哭腔呜咽:“不、不喝......”他求助的目光急急投向秦允显,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吴籁见状,转身将汤碗塞到秦允显手里:“还是你来吧。”
秦允显一脸茫然地接过汤碗,为了尽快了事,只得硬着头皮对元霁野尽量放柔声音,可还显得太过僵硬:“你过来。”
元霁野眼里噙着大颗泪珠,拼命摇头,声音破碎:“阿娘讨厌阿野,阿野碍事......阿娘不要阿野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