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君姓之人何其多多,且这其中大部分君姓者都与黎国王室毫无瓜葛。
毕竟单就他们君姓李氏这一支,在黎国建立前就已经分出了十来个分支。这些分支各自发展,有些甚至在其他的国家落地发芽。于黎国王室而言,君姓之人和其他姓氏的人并无区别。
黎王从未因这个姓氏而动容过,然而这一刻他的内心却猛然生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撼动,他盯着君寰宇那张年轻的脸,仿佛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曹憬在给他的奏折中曾经提过,浮玉楼上下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故而很难查到他们的来历背景。
但这张脸,他怎么也看不出来易容的迹象。
“君姓,这么看来,你和孤王倒是有几分缘分。”黎王意味深长地说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世,似乎都与他苦苦寻找的女儿有几分同工之处。甚至容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也觉得有几分眼熟。就连姓氏,都同样传自君姓。
要不是她截然不同于普通女子的身份,黎王怕不是要真的怀疑她是不是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女儿了。
但黎王心里清楚,这不可能。
如果当年真假温华公主的事情没有闹得天下皆知,或许还有那么几分可能。
她能做到浮玉楼楼主的位置,必然是有非凡才华,以及常人所不能及的能耐。那她对于自己的身世,必然也早就调查地清清楚楚。尊贵的公主身份,又岂是一个海寇头子能比的。若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又怎还会甘为庶人。
黎王心里竟觉得有些可惜。
同时又在想着,若他的女儿也能有这样的境遇也挺好做掌控一方的海寇头子,也总好过在某个地方无能为力地受苦受难。哪怕是在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都不是黎王对自己女儿的期许。
黎王思索片刻:“既然你是家中长女,孤王以后便喊你孟君即可。”
“是。”
君寰宇低声应道。
“孟君,你可知孤王召你来所为何事?”
君寰宇摇了摇头:“草民不知。”
黎王冷笑一声:“你救驾有功,可是为何孤王让你留下活口的时候,你却阴奉阳违,将第二波刺客全部杀掉了。”
君寰宇心中一凛,她当时率领部下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清理第二波刺客时,的确听到马车里黎王传来的“务必留下活口”的旨意,但她转头就下令将所有刺客就地斩杀。
“别告诉孤王,你没听到孤王的旨意。”就算当时出处于混战状态,君寰宇又离他的车架有一点距离,但他透过被劈开的车帘往外看时,在他下达命令后,这女子的确顿了一下,不过转身就阳奉阴违了。
“他们行刺王上,罪不容诛。”
君寰宇义正言辞的说道。
“哦?孤王是君,你是贼,这种忠君爱国的话从你的口中说出来,孤王还真觉得有些新奇。”黎王似笑非笑。
就知道她父王没这么好忽悠。
好在,黎王也没有继续追究。
君寰宇从行宫出来后,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她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等在行宫外的寻连忙走上来给君寰宇递了水袋,见他的主君一股气地喝完一大半,不禁有些心疼和气恼,堂堂一国之君这么抠搜的吗,他家主君还救驾有功呢,进去这么久了连口水都没喝上。
还有叶家那小子,主君心怀大志之人,却耗费心力救来南巡的黎王。怎么,他们黎国的侍卫官兵都是饭桶吗。主君浮玉楼楼主的身份本就敏感,又缴械面圣,万一他们卸磨杀驴……寻简直不敢想象。
好在,他的主君安然出来了,虽然状态不太好。
寻再次在心里将叶知书骂了个狗血淋头。
君寰宇喝足了水,才觉得心里轻快了一些,她低声问寻:“人怎么样了?”
寻道:“主君放心,周公子此刻就在小景村中。”
是夜,月明星稀。
君寰宇仔细卸下了妆容,铜镜里不再是那张近乎张扬的绝色,她未加粉黛的样子,其实是很舒服的长相,淡妆浓抹总相宜。可这样一张脸,无论怎么去装饰,惊艳型和清丽型总能轻易看出就是一个人。
她万分庆幸,方明的易容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覆在脸上,几乎没有半分不适,否则她真不敢同时拿女阎王和曦君的两个身份出来。尽管有机会认识这“两个人”的人本来就很少。
如果不是这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以及她苦练而成的易形术,恐怕就连曹憬都早就有所怀疑了。
君寰宇悄悄回到了小景村。
到了家里,安排周舒住的那间房子果然还亮着烛光。
周舒也是很厉害的高手,君寰宇临近之时他还没有发觉,但当人走到门口时,他就立即惊觉:“是谁?”
“周大哥,是我,楚曦。”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舒松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进来不进来这种话。
他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那女阎王的武功果真了得,一剑就刺穿了自己的身体。随后他又听到女阎王那声冰冷的“全部斩杀”的命令。
周舒想,这样也挺好。刺杀仇人失败,若是被抓住活口,重刑拷打之下,难免会有撑不住的人说出口供,届时连累的,必然是乾地故土的百姓们。
周舒报仇心切,但也从未想过连累父老乡亲们。
等周舒再次醒来,就发现他在一个有些眼熟的地方。门外还守着一个眼熟的人,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
他惊讶:“昭?怎么是你,你救了我?”
得亏昭是等比例长大的,就连脸上的神情,十几年来都是一个样。
昭万年不变的冰霜脸冷冷地说:“是主君让我将你救下。这里是小景村,主君晚一点会过来。”
此时,周舒已经离开小景村七年了。
离开那年,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满怀壮志。但这十年蝇营狗苟的复国之路,早已让他的内心沧桑无比。
他与君寰宇之间到底隔了七年没见,当初离开的时候又不是很愉快,如今她救了自己,周舒的边界感一向很强,这里是君寰宇的家,她想进便进便是。
君寰宇等了片刻没听到里面说话,她勾起唇笑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周舒愣了很久:“你和小时候变化很大。”
分开那年君寰宇也不过才**岁,明明脸型和五官还是小时候那样,但周舒总觉得变了很多很多。
君寰宇笑道:“女大十八变,我都已经过了及笄的年龄了。倒是周大哥你,和以前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的英俊帅气。”
周舒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呀,都是赫赫有名的一方贤哲了,说话还是这么随意。”
虽然没再见面,但这些年周舒对君寰宇的经历也是有所了解。何况他也没离开过苍梧城,又怎会没听过曦君之名。
“昭说你的伤不轻,你要不再去躺一会?”君寰宇瞅着周舒胸前隐隐从绷带里渗出来的血迹,她下手有分寸,那一剑绝不至于要了周舒的命,当时周舒之所以倒下那么快,是因为她在剑上抹了一层特殊的毒药,可让人出血后迅速陷入假死境地。等到昭将人带走,又及时喂下解药,周舒很快就能清醒。
虽然有上好的金疮药敷着,不过伤势的确一直在隐隐作痛,周舒摇了摇头,“不用,轻伤而已。”他也很奇怪,为何当时女阎王那一剑刺过来,分明不是要害,他却顿时觉得天晕地转。
“你怎么会让昭去救了我?”周舒问。
君寰宇淡淡一笑:“我若说是昭碰巧遇到救了你,你信吗?”
周舒无奈:“当然不信。”
君寰宇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周舒脸上:“上个月我让寻送你拜帖,你拒绝了。我想,你应该看到了拜帖里,我所求之事。”
周舒垂下了眼眸:“你创办书院,收留数百贫民学子,此番格局令舒钦佩不已。但,你的邀请我不能答应。”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是周大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镇上那家书院外面说过的话吗。你说过,你希望有朝一日,天下所有人都能有读书习字的机会。如今,我正在为昔日的志向而努力着,为何周大哥就变了呢。”君寰宇娓娓说道。
周舒神情一怔,久远的记忆再次重回脑海,亦如上次他接到君寰宇请帖时那样。
当时,哪怕他在全心全意策划这次的刺杀,也着实动了心。
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这何尝不是他之所愿。
“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有读书,才有出路。可是如今大多数的书院,都已经被世族所垄断。如此哪怕朝廷废除了现今的选官制度,也难以打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天下万万庶民,更是永无出头之路。”
后世史书载,顺朝中期,考试选官的科举制度基本完善。而推动这一制度发展的重要人物,就是顺朝十大开国功臣的周舒。
后世评价,周舒固然出身名门。但年幼时经历了国破家亡,流离失所数十年。所经之处多是穷苦的庶民之地。他满腔才华,在复国的抱负之下,就是想为天下百姓多做些事。同时,由于乾国国破,少不了乾国那些自私自利的世族在其中当搅屎棍,是以他十分痛恨眼中只有家族没有国的世族。
待顺朝建立,他便大张旗鼓,主动牵头改革选官制度。
推行科举制,也成了周舒青史留名的重要政绩。
当年君寰宇被冯拘下令处死的时候,周舒已经是冯拘势力中颇受倚重的重臣。他没有如郑无羁等人那样百般求情,也没有如魏衍那般,给君寰宇送上最后一程,并圆了她的心愿,将其与爱人合葬。
他甚至没有勇气在后来的年年清明祭拜。
直至很多年后,他受世族临死反扑、冯拘猜忌、太子排挤等种种不利境况,自知劫难临近时,他第一次去到了君寰宇的坟墓前。
“楚曦,年少时我们共同的志愿,我终于做到了。可你知道吗,我很愧疚。人人都说我周舒能想出科举制这么一选官制度,乃是天降文曲。我却从来不敢跟任何人说,科举制的雏形,是你,楚曦的想法。这是个千古留名的好政绩,它的诱惑太大了,我真的无法拒绝。对不起楚曦,这一世我枉为你称一声“周大哥”,若有下一世,下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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