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致命黑气的降临。然而，预想中的痛苦并未到来。
她颤抖着睁开眼。
杜衍璋那血红的眼眸正死死盯着她。杜衍璋的目光里有恨，有怨，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极其复杂的挣扎。杜衍璋周身的黑气在她面前翻腾、咆哮，却最终没有像吞噬她父母那样扑过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为什么……”丰小林的声音嘶哑，带着困惑。
杜衍璋身上的黑气剧烈地波动着，血红的眼眸死死盯着丰小林的脸，仿佛在回忆当年那个同样恐惧无助的年轻女人。最终，那缠绕向丰小林的黑气，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遏制，不甘地嘶鸣着，缓缓收了回去。
她没有杀她。
就在这时，岳文身上的黑气骤然失控般暴涨。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双眼开始被血色侵蚀，魂体剧烈扭曲。
“小文！”丰小林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失声尖叫。
“就是现在！”颜一初把林越寻的包递给他，语速飞快，“上次我教你度化明珠的符，你还记得怎么画吗？”
“记得。”林越寻把提前准备好的朱砂粉倒到纸上，用提前准备好的毛笔蘸了水，“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
颜一初满意地点头。林越寻记得很准确，一字不差，符咒也是。
颜一初站起来，从自己身上抽了一缕气，注入符咒。
“等一下。”颜一初拦住就要贴符的林越寻，补充道，“杜衍璋和明珠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明珠不只是厉鬼。她在水中被压了那么多年，同时也在吸收天地日月精华，简而言之，就是在修炼。”
原理……大概和颜一初在洞天福地修炼差不多。
颜一初：“但是杜衍璋是被配了冥婚，埋在岳文的墓里，区别大了。简单来说，明珠吸收的是天地日月精华，杜衍璋吸收的是自己遗留在人世间的怨恨，她能保持理智撑到现在，大概率全靠自己的意志。”
她用意志对抗命运的侵蚀，可最终也没有敌过来自父母的源源不断地打压。
林越寻：“那我应该怎么办？”
“跟我学。”
林越寻没有丝毫犹豫。他强行压下洞内恐怖怨气带来的不适感，紧紧盯着颜一初指尖的轨迹。他伸出右手食指，全神贯注地模仿着颜一初的动作，在虚空中一笔一划地勾勒那个复杂的符咒。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五雷猛吏，破狱驱邪！敕！”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五雷猛吏，破狱驱邪！敕！”
随着咒语念出，林越寻指尖的灵光骤然亮起。一个金色符箓虚影在他面前凝聚成形。
颜一初见状，立刻配合，双手结印，凝出一股气。气与林越寻的符咒金光相呼应，形成一股强大的净化力量洪流，直冲向怨气核心——杜衍璋，以及即将彻底化成厉鬼的岳文。
金光首先笼罩了岳文。那丝丝缕缕缠绕他的、源自他自己、源自杜衍璋的怨气黑丝迅速撤回，岳文痛苦的嘶吼声渐渐平息，眼中疯狂的血色快速褪去，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茫然地看着周身温暖的金光，又看向洞口泪流满面的丰小林。
“妈妈……”
“小文！”丰小林再也忍不住，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金光并未伤害她，反而温和地包裹着她。她紧紧拥抱住岳文半透明的魂体。
丰小林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没能保护好你……”
岳文僵硬的身体在母亲的拥抱和温暖的金光中渐渐放松，残留的黑气彻底消散。他轻轻环住母亲，低声啜泣起来。
与此同时，更强烈的金光如同无数道利剑，穿透了杜衍璋周身翻腾的浓稠黑气。杜衍璋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吼叫声，那黑气疯狂抵抗，试图吞噬金光，但林符箓力量源源不断。
杜衍璋的咆哮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呜咽。黑气逐渐消散，她青白脸上狰狞的表情慢慢褪去，露出了原本清秀坚韧的轮廓。
她最后看了一眼岳文母子，眼神最后落到颜一初和林越寻身上，感激地笑了笑，随即整个魂体变得透明、轻盈，随着金光的引导，缓缓上升，最终消失在洞顶的黑暗中。山洞里令人窒息的重压感骤然一轻。
金光渐渐收敛，洞内恢复了平静。岳文的魂体在母亲怀中散发着柔和的微光，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
“妈妈，我要走了。”岳文的声音轻柔而缥缈。
“去吧……小文，妈妈怨恨过岳家人，怨恨过自己的过去，但从来不后悔成为你的妈妈。妈妈永远爱你。”丰小林哽咽着，不舍地松开手。
岳文最后眷恋地看了一眼母亲，又感激地看了看疲惫却松了一口气的颜一初和林越寻。他的魂体化作点点温暖的光屑，如同夏夜萤火，轻盈地向上飘散，穿过山洞的顶部，彻底消散。
山洞里一片死寂，只余下丰小林压抑的啜泣声在石壁间低回。
杜衍璋父母的痕迹连同他们的罪孽，一同被大地吞噬，不留一丝痕迹，就连浓重的血腥味也都消失不见。
林越寻轻声问：“他们会去哪儿？”
颜一初摇头：“我不知道。”
就像明珠的下落一样，他不知道。
他不曾上过天堂，也没有见过地狱，不知道人死后的鬼魂究竟会去往哪里。
夏云舟自诩见多识广，但头一回看见这种场面，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
夏云舟看了看早已消失不见的鬼魂和两个大活人，又看了看不像人的颜一初，咽了咽口水，决定压下好奇心，不再过问。江引扬也没有告诉他，这个关系不一般的“颜哥”，可能压根就不是人。
丰小林依旧跪坐在原地，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泪水无声地流淌。
林越寻拍了拍身体僵硬的夏云舟：“走了。”
“……好。”
“走吧。”夏云舟注意到林越寻的眼神，走到丰小林身边，“这里的事，暂时结束了。”
丰小林在夏云舟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脚步虚浮地跟着他们向洞口走去。
走出山洞，外面已是星斗满天。山风带着凉意吹拂而来，深蓝色的天幕下，山林静谧，山下的万家灯火绚烂璀璨，仿佛刚才洞内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夏云舟搀着丰小林走在最前面，打着手机的手电。他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的两个人。
林越寻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试图驱散胸腔里的窒闷感。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奇异的力量涌动感。
他知道那种力量并非源于他，而是源于颜一初。颜一初吹出的那股气，落到他的指尖，他才能度化杜衍璋和岳文。
山路蜿蜒向下，沉默在四人之间蔓延。只有脚步声、风声，以及各自心中翻腾的思绪在无声流淌。蓝笋山的夜吞噬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也将他们重新带回那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人间。洞内的厉鬼与符光已成过往，而洞外的路，仍需他们一步步走下去。
-
“鼎州……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吗？”
“当然了，沽珈山你知道吗？鼎州就在那附近。据说啊，当初有从西川跑出来的人就定居在沽珈山，他们吃人肉！尤其是人的脊骨肉，又有肉、又有骨头，吃起来特别带劲！而且，那些人喜欢吃新鲜的，所以会把猎物‘养’着，等把已经宰杀的猎物吃完了再吃新的！”
“吃人肉？当地警方就没发现有人口失踪？没人报案吗？”
“艾玲，你知道什么叫一丘之貉吗？”
“你的意思是……”
“没错，那边的警察，除了极个别倒霉的，其他的说白了都是本地人，自己的父母祖辈都生活在那里，说不定，就有西川来的，他们自己不参与就不错了。哎，听说古镇那边有个案子，特别邪门，北城那边特意派了警察过来，这叫什么？这叫中央巡视组！”
说起北城派的警察，两人不由得联想到那两位行踪诡异的“贵客”。
“我们酒店的两位，该不会就是……”
“我看是。我查过，那两位不像是什么明星，那只能是上头的人。而且，他俩经常灰头土脸的，又行踪不定，要么是北城派来的，要么……是间谍！”
“贵客”“间谍”身份不确定的两位默默走进酒店大堂，在前台两位工作人员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带着丰小林和夏云舟一起进了电梯。
看见电梯往上运行，二人才压下惴惴不安的心：“完了，他们是不是听见了？”
“没聋的话，应该都听见了。”
“那怎么办，他们不会投诉我们吧？”
“应该不会吧……”
-
关好房门，林越寻直截了当地问：“现在，你愿意把曾经的事都告诉我们吗？”
丰小林迎上他的目光，点头：“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吧。”
林越寻没有立刻问话，而是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到桌上，夏云舟赶紧识相地上前帮忙插好电源线。
林越寻打开警方专用的会议软件，开了一个线上会议室，把链接复制粘贴给陈昊，看见陈昊的脸出现在会议室，这才开始询问。
“你和郝丘是什么关系?”
“老乡，准确来说……他差点成为我的丈夫。”
颜一初喝水的手一顿，脑子还没转，话已经问出了口：“你曾经差点嫁给郝丘？”
“没错。”丰小林解释道，“小时候，父亲讨厌我，想早点把我嫁出去换笔彩礼，郝丘就是他选中的好女婿。”
“可郝丘在成为法院院长之前，不是趴在路边喝污水的乞丐吗？”又是嘴比脑子快的一句话。
丰小林皱眉，盯着颜一初：“你怎么知道？”
颜一初：“……”
颜一初咳嗽两声掩饰尴尬，迅速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我能见到死去的岳文，自然也能见到死去的沈忱。他告诉我的。”
希望沈忱真的知道。
“你也会超度沈忱吗？”
“不会，我又不是心软的神。”颜一初干脆地否认。
丰小林垂眸若有所思，颜一初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林越寻继续问：“郝丘呢？我知道当年被执行死刑的不是他。他现在在哪儿？”
丰小林抬起头，看着林越寻，表情没什么变化：“我不知道。”
林越寻斩钉截铁：“我知道你们见过，就在最近。”
“我真的不知道。”丰小林还是摇头。
就在这时，林越寻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林越寻让夏云舟看着，自己起身出去接电话。
夏云舟坐到颜一初身旁，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像监控探头一样死死锁住丰小林。他也好奇，在蓝笋山的时候，丰小林还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怎么一到这里就跟换了个人一样，都是装的？
见林越寻半天没回来，颜一初出门去找，正好和进门的林越寻迎面撞上。
“发生什么事了？”
“江引扬的电话，有新案子。”
颜一初立刻想到当初丰小林和郝丘商量的事情：“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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